雷辉志
通常,山里的狐狸不吃鸡。
如今却吃了。因为连着下了七天大雪。
吃了一只,没人理会;吃了两只,还是没人理会……吃了好几只了,终于有人来找父亲,“这狐狸该治治了,它太贪了。”
父亲点点头。
山里人好脾气,对世事皆有几分宽容;这回实在是狐狸的不是,把人“挤兑”急了。
父亲寻着狐狸的爪印,找到后山的凹处,便把随身带的铁夹子埋下,又盖上一些浮雪,狐狸肯定会被夹住。
一旦被夹住,便不会再有鸡被吃了。
转天,父亲寻到那凹处,果然有一只狐被夹住了。
那狐通体雪白,与雪融在了一起。父亲愈靠近它,它叫得愈凶。声音震得树梢上的雪簌簌地下。
父亲快到跟前了,狐果断地咬断了夹子上夹着的那条腿。它不愿落到人的手里。
父亲心里一热,他被狐的壮烈举动感动了。
狐拖着一条残腿,跑得很慢;父亲便去追它。
快要追上它了,父亲突然打了一个趔趄,摔倒了。狐狸也停下来,看着父亲从地上爬起来,它趁机喘一喘气。
父亲又追它,它也放开腿一蹦一蹦地跑。父亲加速它也加速,父亲减速它也减速,人和狐总是相距那么一段距离。
父亲有些喘不上气来,便停下脚步;几乎是在同时,狐也戛然停下。
父亲看着狐,狐也看着父亲。狐狸的眼睛睁得很大,即便是被白雪映照着,也能看出它眼神里的灼灼光芒。狐干脆将那条断腿抬起来,用舌头轻轻舔上边的血迹。血迹很快便被舔干净了,血洇过的皮毛,依旧雪白。
它比人还从容。
父亲被它激怒了,心里躁得很。
“非得追上你不可。”父亲说。
父亲箭一般蹿出去;狐也箭一般蹿出去。
两者无声地较量着。树上的栖鸟,也都不敢叫出声,悄悄地飞走了。
狐狸跑得太快了,冷不防撞到一棵松树上,回头看一眼父亲,呜哝了一声,晕过去了。
父亲大喜过望,脚下鼓劲,倏地奔向狐倒下的地方。但脚下感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头也撞到树干上,眼前一阵黑,不情愿地躺下了。
待他醒过来,见几尺远处那只白狐也蠕动了身子。
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神秘,便有些犹豫。
狐站起来,静静地望着他,眼光里竟有几分温柔。父亲便有了几分困惑。树梢上的雪抖落下来,飘到他的颈窝中,有一种刺骨的沁凉。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狐不慌不忙地朝前走了。
父亲静静地看了两眼,判断出那只狐狸的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再坚持一会儿,逮住它,便是很自然的事。
关键是不要让它喘息。
父亲便悄悄地撵上去。
狐狸也不再从容,跑得慌忙起来。
追逐一阵之后,狐果然跑得有些吃力了,回头望的时候,就哆嗦起来。
“你别着急,我马上就会赶上你。”父亲有几分得意。
到了一面陡坡,狐受伤的腿就有些蹬不上劲儿。可人愈来愈近了,狐便发出两声哀号。父亲听到狐的叫声,知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狐索性不再奔跑,站在陡坡上,身子转过来,前腿向上举着,看着人走近。
父亲吃了一惊。
狐的眼光不再那么明亮,也没有刚才那分温柔,罩着雾一般的凄迷。它等待着。
父亲知道,它在等待着与人最后的一搏。
父亲不禁倒退了两步。
父亲与狐对峙着。
面对着这么一只沦入末路,准备承受迎面而来的一切的狐,父亲不知怎么办好。他突然想到了人。人到了这一刻,也会这般地从容等待吗?
他看了一眼狐,狐那雪白的绒毛与雪交融在一起,似乎是雪的一部分。他觉得,与狐最后的那一搏,其实已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朝山下走去。
把狐遗留在雪坡之上。
我迎向父亲,“逮住狐了?”
“没有。”
“怎么会呢?”
“它真美!”
“怎么个美法?”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