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洪(教授) 樊 瑛(副教授)
继2010年中国货物出口额成为世界冠军后,2013年,我国货物进出口贸易额双双跃居世界第一。据海关统计,进出口总值达到25.83万亿元人民币(折合4.16万亿美元),扣除汇率因素同比增长7.6%,比2012年提高1.4个百分点。其中出口13.72万亿元人民币(折合2.21万亿美元),增长7.9%;进口12.11万亿元人民币(折合1.95万亿美元),增长7.3%;贸易顺差1.61万亿元人民币(折合2597.5亿美元),扩大12.8%。这是我国开放型经济发展的喜人成就,也是改革开放取得新进展的显著标志。站在这个新的发展平台上,中国对外贸易发展今后向何处去,成为需要研究和思考的新问题。
在经济学研究中,出口与经济增长的关系是最常见的研究课题,拉动经济增长的三大需求中,货物和服务净出口被称为外需。由于我国服务出口的贸易顺差小,甚至是逆差,因此在中国经济增长中,货物出口通常被赋予争取外需的主要功能。这种功能曾经被夸大,曾有一些国内外学者把过去中国经济称为出口拉动(或导向)型经济。但根据作者研究,从1978年至2008年的31年间,在我国的需求总量中,国内需求为主体,31年的平均比重为85.54%,外需比重为14.64%。与某些国家对比,中国的外需比重也不算很高。日本从1956年至1978年23年间外需占总需求比重为10.4%,广场协议后的1985年至2008年的24年间,外需比重提高为10.9%。德国从1991年至2008年的18年间,外需比重高达24.9%。印度从1992年至2008年的17年间,外需比重高达16.33%;俄罗斯从1994年至2008年的15年间,外需比重高达24%。 在抵御国际金融危机期间,外需比重很高的德国,依然强调出口贸易对经济复苏的重要性。
爆发国际金融危机以后,世界经济下行,需求萎缩,我国争取外需遇到严重困难,货物出口贸易结束了两位数增长的历史。从2009年至2013年5年间,外需对中国经济增长的贡献明显下降,其中2009年、2011年和2013年3年是负贡献。怎样看待世界冠军与负贡献这一不对称的信息呢?
首先,要充分认识我国对外贸易已经进入增长速度的换档期,要把增长预期降下来,而这是由国内外经济大环境决定的。国际金融危机影响具有长期性和曲折性,世界经济复苏乏力,仍然在危机影响中步履蹒跚,各个市场的不确定因素都很多,外部需求不可能迅速高涨。
而我国经济从2009年以来也开始进入了结构性减速的新增长阶段。劳动力供给的增长和劳动参与率都趋向下降,资本报酬递减导致资本投入亦呈下降之势,二次产业的技术创新面临瓶颈;产业结构向三次产业转型,但三次产业中的技术创新以及传统行业的效率提高都面临动力不足的挑战,这些因素都导致我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下降。今后一个时期我国经济增长将进入一个位于7%~8%左右较以往略低的水平上。在对外贸易领域,随着土地、劳动力价格等要素禀赋优势的弱化,比较优势也相对弱化,在人民币汇率升值的压力下,货物出口的国际竞争力出现下降的现象。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我国货物出口贸易的增长速度也将进入一个较以往低的新阶段。
其次,增长速度进入换档期,意味着我们对货物出口的功能,要从主要盯住需求与增长的关系转向其他方面。即便在外贸增长速度降下来的情况下,但由于对外贸易规模已经足够庞大,而这个庞大的贸易规模中吸收了大量的就业。根据《中国对外贸易白皮书》,2011年我国外贸部门直接带动的就业人数超过8000万,其中60%以上来自农村(还有一种说法,中国7.7亿就业人数中,有1/4与外贸生产经营有关)。进出口贸易的继续增长,也必然进一步带动就业增加。从提高经济质量的视角来看,出口部门的增长仍然具有重要意义。出口商品必然要求具有国际竞争力,在相当程度上说,出口商品都是同行业中的优质产品,出口规模的扩大带动了整个行业的产品升级和更新换代,乃至整个行业的改造。我国家电产品和电子产品等许多产品的出口扩大都具有这种明显的带动效果。当前,我国工业经济面临转型升级,智能化、数字化、网络化制造业成为新潮流,而许多新兴产业能否成为未来我国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在相当程度上要看其产品是否具有国际竞争力,换言之,要看在出口市场上表现如何,能否占领国际市场。另外还要看到,货物出口贸易在促进内陆地区开放和产业梯度转移中往往发挥先导作用。
再次,增长速度进入换档期,那么增长速度是否有个合理区间呢?所谓合理区间就是要遵循客观规律。2009—2013年这4年间,尽管中国货物出口增长速度低于两位数,但出口的世界占比仍然以每年0.7个百分点的速度提高。2013年中国货物出口的世界占比为11.72%(见图1),根据作者研究,我国货物出口的世界占比将于“十二五”期末达到13%以上,并最晚将于“十四五”期末,即2025年达到20%左右。这就是货物出口的长期趋势。根据这个趋势,只要中国货物出口贸易增长速度高于世界贸易出口增速的4~5个百分点(见图2),就能实现世界占比的以上目标;这也是中国货物出口贸易增长速度的合理区间。
图1 世界及中国货物出口总额
图2 世界及中国货物出口增速
扩大进口的经济学依据是什么,考虑进出口平衡固然有意义,但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改善生产要素供给。我国进入结构性减速阶段,潜在增长率下降,而要缓解这一不利趋势,关键在于改善供给面,即从要素投入中注入新的因素和活力,这是货物进口贸易可以发挥作用的重要方面。
从分析问题的视角看,我国货物进口大体可分为初级品、中间品、投资品和消费品四类。改革开放以来的趋势是,初级品、资本品进口比重呈现上升趋势,中间品进口比重呈现下降趋势,消费品进口比重只有小幅度上升。多年以来,我国也一直强调要扩大进口,包括领导人出访送给东道国的最大礼物,就是签订进口货物的大单。但如果仅是因为考虑贸易平衡扩大进口,将缺乏可持续性,也缺乏刺激政策的针对性,因此要从有利于改善中国经济潜在增长的视角来审视这个问题,这样才能找到扩大和刺激进口的政策依据。以往偏重需求管理的思路难以找到政策方向,应从供应经济学的视角来考虑优化进口结构。
我国初级品进口增长速度和比重上升最快,特别是能源和矿产品。这说明这方面需求增长最快,但从改善供给的角度看,则不应当完全放任需求拉动。在初级品中,要保持粮、棉、食用油、大豆等产品进口的合理增长,以节约土地资源,但要与国内食品保障安全和储备制度相配套;近两三年,国内粮食价格高于国际市场,导致进口激增,市场失序,因此要通过改革粮食价格和补贴制度以及调整关税使之恢复合理水平。能源和矿产品的进口比重上升,符合我国的要素禀赋结构,但也不应盲目加速增长,要从合理消费、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和培育新能源的视角配置进口规模,为此,要通过能源资源品价格改革、关税调整来实现进口规模的合理优化资本品进口比重不稳定,呈现波动状态。从改善供给面看,资本品是生产要素改善的重点,原则上应保持增长势头,但也要优化结构,要采取政策激励手段促进大型机器设备、工作母机的进口,以提高资本品的生产效率;特别是要注意引进数字化、智能化的设施以及环保和新能源设施,更好地应对和利用世界新技术革命的挑战和机遇。
中间品进口的比重呈现下降趋势,说明我国产业配套能力增强,国内需求下降。但要逐步改变我国进口关键零部件、国内生产大量消耗资源能源的配套产品加以组装和加工的现状。关键零部件的生产要逐步实现进口替代,鼓励国内生产,而消耗能源资源的中间品生产应逐步由国内生产转为“走出去”生产。要通过价格改革和关税调整,促进进料加工贸易企业和其他加工企业多使用境外的能源资源消耗型中间品。
消费品进口比重只有小幅度上升,因此有不少人主张降低奢侈品进口关税,以满足国人需求。但奢侈品不是大众消费,市场规模有限,应更多从改善我国人力资本素质着眼来促进有关消费品进口。从改善人力资本的角度看,应多进口先进的、适用的教育消费品,如教材、教学设施,医疗器械和设施,公共卫生设施和体育运动器具和设施,以及科研设备、器材和设施,并要从关税改革入手来优化这些消费品的进口结构。
从要素密集度角度考察,我国进口的初级产品多为资源型产品和高技术密集度制成品。2012年资源密集型产品占中国进口总额的38.36%;劳动密集型产品占中国进口总额的2.66%;低技术密集型制成品进口占比为2.44%;中技术密集型制成品进口占比16.54%;高技术密集型产品进口占比36.22%(见图4)。
无论是出口还是进口,服务贸易的增长对我国经济社会都具有重要意义。服务产品是相对纯粹的劳动产品,其投入主要依靠人的智力和体力,较少依靠自然资源。我国是人口大国,也是劳动力大国,更需要世界市场来实现劳动价值。因此服务贸易出口对于解决我国就业问题十分重要,尤其是对于解决教育年限相对多的劳动力就业更重要,应成为我国争取外需的重要部门。除了旅游、运输等传统产品外,很多服务产品的进口都与引进新的知识和生产要素有关,如专利、技术、教育服务、文化产品以及金融服务等,这些都是供给面改善的重要来源。
图3 中国进口商品结构(按照初级品、中间品、投资品和消费品分类)
2012年我国服务贸易总额为4700亿美元,占世界服务贸易比重为5.6%,2013年我国服务贸易增长11%,达到5200亿美元,世界占比为6%左右(见图5)。我国服务贸易总额占对外贸易总额比重只达到11%,大大低于20%的世界平均水平,其中服务出口占货物服务出口总额比重不到9%。这说明服务贸易的发展仍然远远不够,发展的潜力和空间都很大,是未来我国对外贸易的重要新增长点。
我国服务贸易长期处于逆差,1995年至2013年连续19年逆差,而且逆差规模不断扩大(见图6)。2013年服务贸易逆差由2012年的897亿美元扩大至1185亿美元,同比增长32.1%,创历史新高。怎样看待服务贸易逆差是厘清发展思路中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具体分析来看,2013年的服务贸易逆差,主要集中于旅游、运输服务、专有权利使用费和特许费、保险服务等领域,2013年上述领域逆差金额合计为1718.5亿美元;而其他商业服务、咨询、计算机和信息服务、建筑服务等,则实现了较大数额的顺差,顺差额合计为527.7亿美元(见图7)。
图4 中国进口商品结构(按照要素密集度分类)
图5 中国服务贸易出口规模、进口规模及世界占比
从供给改善的视角来分析,四个主要行业的逆差有合理的,也有不合理的。旅游服务逆差反映国内消费能力的增强以及人民币汇率更趋市场化,这个趋势不可逆转,因此是合理的。我国货物贸易数量庞大,需求旺盛,但运输服务业落后、第三方运输服务不发达,运输产业化发展水平较低,运力不足、国际竞争力也不强,但并非必然趋势,需要改变这种状态,不应当长期处于落后和逆差状态。专利使用费和特许费的增长和逆差反映新的生产性服务要素需求上升,这正是改善供给的重要来源,这种逆差在相当一段时期内都是合理的。因此,服务贸易发展战略既要立足于提高某些行业的国际竞争力,缩小逆差,又要容忍某些行业在相当长一个时期内维持逆差状态。这种发展战略的前提条件是必须保持货物贸易和经常项目收支的顺差。在此前提下,可以把服务贸易逆差作为常态对待,并把服务贸易进口作为改善国内生产要素素质的重要手段,以提高国内要素生产率为目标,采取政策性手段,努力扩大进口并不断优化结构。政策鼓励的进口服务产品主要有,专利、品牌(购买与租赁)、技术培训、知识和信息的购买、引进智力(管理人员和科研人员)、教育服务、医疗康复服务、公共卫生服务、对外资在华研究开发活动的支持等。
图7 中国服务贸易逆差部门结构
图8 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2001—2013年)
考察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见图8),2001—2006年一直处于上升趋势,2006年达到峰值,货物和服务贸易总额占GDP比重高达72.24%。其后2007—2013年7年间对外贸易依存度有所回落,2013年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为51.27%。这一方面说明扩大内需稳定国内经济增长正在发挥效力,另一方面说明优化经济结构和对外贸易结构的政策正在发挥作用。同时,对外贸易依存度的下降与人民币汇率的升值也具有一定关联性。
考察2001—2013年中国货物与服务净出口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2002—2008年、2010年外贸净出口对国内生产总值增加值起到了正的拉动作用,而2001年、2009年、2011—2013年外贸净出口对国内生产总值增长拉动则是负拉动。最终消费支出和资本形成总额成为推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最重要动力。其中2013年中国GDP增长率为7.7%,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对GDP拉动增长为-0.9%。虽然表面上看外贸进出口对GDP增长出现了负拉动,但是同时也说明中国贸易顺差的规模在逐步趋于均衡,这有利于中国出口结构和进口结构的优化调整。
WTO《2013世界贸易报告》指出,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人口、能源与自然资源、运输成本、投资、技术以及制度等因素,都是影响国际贸易的性质、内容、格局和模式的重要力量。人口结构通过两种渠道对贸易格局产生影响,在出口方面,人口的年龄结构的改变,特别是老龄化带来的劳动力供给相对短缺和劳动力成本上涨,会改变各国比较优势;在进口方面,人口的年龄结构决定需求的结构和规模的变化,消费型服务需求例如旅游、通信、交通、健康医疗及社区服务等会增加继而改变贸易结构。城镇化的加速会使得更多的人口分布从农村向城镇转移,人口的聚集程度会影响产业聚集程度,继而改变贸易模式。自然资源与能源不可再生性及全球分布的不均衡,会导致资源和能源产品价格上涨,以及由此引发的各国出口政策的调整,同样会改变资源和能源产品的贸易格局。运输成本一直是影响国际贸易规模、流向和结构的关键因素,同时运输服务作为货物贸易和其他服务贸易的投入品,其效率也影响着货物贸易和其他服务贸易的国际竞争力。海关、商检及其他管理货物和服务跨境流动的行政部门的效率水平越来越敏感,成为影响贸易成本的重要因素之一,货物贸易便利化和服务贸易便利化成为国际贸易谈判最重要的议题之一。随着技术的不断演进,无论是制造业创新还是服务业技术创新,都成为全球创新的新动力。3D打印、工业机器人、电子商务、移动商务、社区商务等新的制造方式和服务方式的出现和发展,正在改变各国在国际生产和国际服务格局中的地位,也改变着国际贸易格局。良好的制度安排是保证国际投资和国际贸易相辅相成、稳步发展的必不可少的因素。开放的制度安排——单边、双边、复边及多边的贸易政策和投资政策更有利于各国更好地融入全球价值链,并不断提升在国际分工格局中的位置。
图9 中国货物和服务净出口对国内生产总值增长拉动(2001—2013年)
相信随着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和对外开放的全方位推进,制度红利将促进中国未来对外贸易的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