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才
老开是个木匠。老开是个很老的木匠。
老开当木匠的时候才15岁。那时候,老开的舅舅是乡村里有名的木匠,老开读了几年私塾,字没认多少。他坐在凳子上老是转来转去,用老师的话说是屁股长刺。老开对舅舅的木匠活倒是很感兴趣,老是缠着舅舅问这问那,帮着拉墨线,磨斧头、刨子、凿子,锉锯锋。趁舅舅休息,还拿着废木料又刨又锯。老开的父亲看了,倒也干脆,把老开从私塾里领到舅舅的跟前,说:“跟着你吧,学一门手艺,饿不了肚子。”老开就这么成为了一个木匠,小木匠。
老开的木匠当得风生水起,整天沉浸在木匠活里,琢磨式样,打磨边角,名气是越来越大,十里八乡娶媳妇嫁女儿,都以请到老开打家具为荣。老开的手艺没得说,人又随和,对价格也不计较,没有“师傅气”,不会摆架子。主要的家具打完了,还用边角料打个凳子或者小柜子,活忙清楚了,基本上没有废料。这口碑慢慢流传,老开的生意就越来越好,上门请老开的人越来越多。老开听了要打几样家具,心里估摸着需要几天,在墙壁上做个记号,时间到了,自己挑着木匠工具上门。定好了时间,老开就按照时间表接活,谁要中途加塞,老开根本不理,先来后到的规矩可不能破。
老开的木匠当得有了起色,生活也就很滋润。后来进了手工业者合作社,老开凭手艺赚工分,收入少了,不过大家都那么过,老开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依旧沉迷自己的木匠活,就是没活了,老开也是把斧头、凿子、刨子磨得很亮,那锯子不小心一拉,锯锋就拉出一排血泡泡。改革了,开放了,老开的生意又火起来,老开脸上的皱纹舒坦了,干活的时候还跟着录音机哼几句。
“我给你打一套家具。”老开的话一出口,老开的孙子就笑了:“爷爷,现在谁还兴那些啊,又笨又重。”老开的脸黑了一下,老开的儿子刚要开口,老开又笑了:“就是啊,现在谁还打家具呢?要什么家具到店里一挑,什么式样没有?新潮,方便。”老开的儿子以为父亲气晕了,在说反话,看看又不像。“还是爷爷开明,不是老脑筋。”孙媳妇脆生生的话,让老开的笑容更灿烂,孙子也高兴了,“爷爷好,好爷爷。我还以为我的新房要摆上一堆木头的家具呢。”“好了,就你们嘴甜,爷爷是那样的老糊涂吗?我可不干这种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的活。”“那我们选家具去喽。”孙子和孙媳妇手拉手出门。老开看了,笑容收了起来,眼神中有了水雾一样的东西。“爹。”儿子担心地叫了一声,老开摆摆手,不说话。儿子知道父亲肯定又想起死去多年的母親,父亲当年答应母亲说等她病好了一定拉着她的手在街道上走几个来回,不过母亲没有好起来。“我一辈子都没有在人前拉过你母亲的手,现在的人,可是不管这,搂搂抱抱的,时代不同了。”老开的感慨让他的儿子心里也酸酸的。
老开说得很利索。不过等孙子结完婚,他还是坚持回到乡下。把收拾好的木匠工具一样一样拿出来,一坐一看就老半天,眼神里满是落寞。“爹,要不你买材料打套家具放老屋里,也许以后有人想看老家具就得到您这来呢?”来看老开的儿子小心翼翼地建议。老开的眼睛马上亮了。老开手脚利索地忙活开了,锯、刨、凿,忙得不亦乐乎。两个月过去,一套家具,从床、桌、椅、柜甚至犁、风柜、耙等农具,一应俱全地出现在眼前,在老屋散发着木头的芳香。坐在这些家具中间,老开笑得很灿烂。“爷爷你太厉害了,要不是这些家具这么大,我都很想搬到我新房里当摆设。”孙媳妇的表扬让老开更是吃了蜜一般。
老开就天天看着自己的这些家具,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忙忙碌碌。过了半个月,老开打电话给孙子:“带你老婆回来,爷爷送你一份礼物。”孙子夫妻俩把县城里小超市的活交代给聘来的服务员,赶回乡下。到家的时候,他们都傻眼了,家里的木家具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家具,从床、桌子、椅子、柜子到水车、锄头、犁、耙、风柜、木碗,活灵活现,只不过是缩小版迷你型的。“好了,这些东西你们要哪几件,拿回去吧。”“爷爷你太伟大了,我要这个,还有这个。”孙媳妇像小孩子一样,挑了这个拿那个。“爷爷,谁说你落伍了,谁说你英雄无用武之地。你继续打这样的小家具好不好,我放到我的超市卖,肯定畅销。”孙子不愧是做生意的,头脑中有这根弦。
老开又忙活起来了,小家具越打越多,名气越来越响亮,老远的人都来他家看他打家具。报社、电视台也来采访,《寻找远去的农耕文明》《钩沉儿时记忆,感受农耕文明》《一个人和他的家具情结》等等报道在报刊电视发表播出。老开一点也不寂寞,“我要办个家具农具展览”,不管多么畅销,老开每样产品都要留一件,他有了新的想法。
(选自《福建文学》)
老开生来似乎就注定要做木匠的,从小不喜读书,“对舅舅的木匠活倒是很感兴趣,老是缠着舅舅问这问那”,当木匠“手艺没得说,人又随和,对价格也不计较”,“就是没活了,老开也是把斧头、凿子、刨子磨得很亮”,木匠手艺连同那些质朴敦厚的品格已经刻进了老开这个“很老的木匠”的灵魂里。可是,时代的变迁把老开的木匠活儿和他的精气神儿埋没在了旧日的尘埃里,空留下落寞与叹息。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不料孙子突然的灵感却让柳暗花明,老开打造的袖珍家具虽然失去了实用性,却因具有了装饰性而畅销。“我要办个家具农具展览”,重新忙活起来的老开又焕发出了活力,甚至还催生了“新的想法”。这也说明,传统并不意味着落后,并不是注定要走向终结。传统的优秀手工艺也能在新的环境下谱写辉煌的续曲。
文章口语化不是罪,好作文应该说人话。北京高考阅卷组语文组组长漆永祥在接受采访时曾遗憾地表示:“孩子写作文,就应该是,东北的学生写出来就是黑土味儿,陕西的学生写出来就是黄土味儿,江南的学生写出来就是烟雨濛濛的。但实际情况是,我看到大部分作文,八个字:不辨男女,不说人话。”造成这种尴尬现状的原因之一是目前中学作文课有沦为“套路作文教学”的趋势—指导学生如何吸引评分者的眼球、如何使用所谓“妙语佳句”使文章增色、写“安全保险”的文章等等。而且所谓“美文”受到过分的推崇,学生功利地生搬硬套一些看似深奥有哲理的句子,盼能给文章增加文采,事实上却收效甚微,甚至适得其反。其实,好作文就应该说人话,文章口语化、生活化并不是“罪过”。这篇描写对象为木匠的文章,就大量运用了生活化的语言,比如“他坐在凳子上老是转来转去,用老师的话说是屁股长刺”,“屁股长刺”就是老百姓的口头语,用来形容小孩子多动不老实最形象不过。其他还有比如“师傅气”“摆架子”“老脑筋”“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等,这样的俗语既生动俏皮,也符合木匠身份,读者读起来也相当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