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前有特色的国文教材——读沈启无的《大学国文》

2014-09-12 04:07秦志爽
山花 2014年8期
关键词:国文新文学言志

秦志爽 冯 雅

沈启无编著的《大学国文》是循着《近代散文抄》的编选思路完成的,是民国时期较有特色的一本大学语文教材。其选文主要偏重宋代以后的非“载道”文,体现了周作人“言志”的文学观的影响,是通过选文努力实践“言志”的文学史观的教材编本。

沈启无编著的《大学国文》是一部民国时期出版的,既算不上主流,也算不上正统的大学国文教材。在文学史上,无论是书名还是作者都不为今人所熟知,在大学语文的教育发展史上也很少被人提及,但却是民国时期以及反映民国时期大学语文教育的一本很有特色的大学语文教材。这本教材编写的缘起在今天看来是一种文学理论主张的实践,因为教材的选篇有着较强的探索性和流派性,也体现了一种明确的价值取向,这样的大学语文编本对我们今天大学语文教学内容依然是很好的补充,对当下大学语文教材的编写也有很多可参考的价值。

沈启无其人其书

沈启无(1902—1969),江苏淮阴人,1925年在北京燕京大学中文系学习,就读期间因为主修了周作人主讲的新文学课而对周作人倾慕不已,拜在周作人的门下,无论在写作方面还是在学术研究方面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周作人的身后,成了周作人的忠实追随者。20世纪30年代时与周作人的关系非常密切,与俞平伯、废名和江绍原并称为周作人的“四大弟子”。1944年,“破门”事件后,被周作人断绝师生关系和一切往来。沈启无曾在1930—1932年,任天津河北省立女子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系主任。1932—1936年,任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文史系教授,同时兼任北京大学、燕京大学中文系讲师。抗战爆发后,沈启无滞留在北京,成为当时北平沦陷区文坛上的活跃代表,通过周作人的引荐,在1938年时担任了伪北京女子师范学院国文系教授。[1]1939—1943年,在周作人担任院长的伪北京大学文学院任国文系教授、主任的伪职。新中国成立后任教于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主要作品有诗集《思念集》、《水边》和教材《近代散文抄》、《大学国文》。[2]

沈启无早年曾以周作人“言志”文学史观的思路编选了一本晚明小品集《近代散文抄》,1932年由北平人文书店出版,这部作品主要辑录晚明和明末清初遗老作家的散文作品,其中又以公安和竟陵两派的散文为中心。《大学国文》就是沿承着《近代散文抄》所倡导的思路编写而成的,在当时看来是以非主流的眼光选取了注重性灵、追求自然、注重切实人生经验的非“载道”的“古文”,应是受着一种纯文学观的影响而做出的纯文学的努力,是可以算作清纯一脉的选文实践。《大学国文》于1942年11月由新民印书馆分上、下两册出版,出版时是作为伪北京大学国文系大学国文课(即相当于今天的大学语文课)的教材使用的,此时的沈启无恰好在伪北京大学文学院国文系任教授。此书在2011年1月由辽宁人民出版社再版,再版的目的是作为“大家讲义”以弥补遗珠之憾,也是更好地挖掘学术成果、期待更为广泛的交流。

编著的宗旨

1.“言志”文学观的体现

周作人在寻找“五四”新文学与传统文学的渊源时,对新文学源流认识中存在的完全西化观点持否定意见,他从六朝和晚明小品文中发现了“现代的散文在新文学中受外国的影响最少,这与其说是文学革命还不如说是文艺复兴的产物”[3],这一发现也在他1932年2月在北平辅仁大学讲演新文学的源流中得以清晰的表述出来,周作人在长达两个月的讲演中提出了中国文学由两种潮流起伏构成,并梳理了历史上的“载道”与“言志”的表现。1932年9月北平人文书店将这次讲演的演讲稿出版发行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一书,在这本书中周作人明确提出了中国文学的源流有两种不同的潮流,倡导“历史的言志派文艺运动之复兴”[4],甚而认为中国文学不是按一条直路在发展的,始终是“言志派”和“载道派”相互转化交替发展的,“文学方面的兴衰,总是和政治情形的好坏相反背着的”[5]。这一理论主张其实是周作人试图寻找新文学的本土化深渊和新文学的传统之源。于是,沈启无在接受和实践着老师周作人的“言志”文学理论和“言志”的文学史观,其在1932年前就曾编选过一本晚明小品文的选本《冰雪小品》(未能出版)广获赞誉,后在周作人的帮助下增删后出版为《近代散文抄》,但在早期的《冰雪小品》序中就可见周作人对其收录性灵文章的认可。周作人也出版的《近代散文抄》的序中表示“小品文是文学发达的极致,它的兴盛必然在王纲解纽的时代”[6]、“昭示了那时的一种新文学运动”[7],并通过自己和俞平伯的序来彰显自己对这一“言志”选文实践的肯定。可以说,周作人的《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是思想理论,而沈启无的《近代散文抄》是具体的选文实践,二者可算作相互应和之作,编选的标准就是周作人“言志”文学理论的体现。

《大学国文》仍是在《近代散文抄》选文基础上增删编选整理而成的,只是选篇的时间范围扩大了、作家增多了,不再仅限于明清作家的作品,努力寻找一条从六朝文到晚清小品这一非正统的“言志派”的文学创作实践脉络,从文本实践上梳理中国言志的文学史,试图通过一个选本反映出从先秦到明清古文中的“言志”文学,反映苦雨斋文人群落在创作中所接续的现代文学中的“言志”文学,从而显现一个完整的“言志”文学史创作实践。虽然在1942年的时代背景下这一努力只是成了余音,但沈启无的纯文学的努力还是对“言志”文学观和“言志”文学史有积极的意义,就如他在《大学国文》的序中所说“我觉得新文学发展的途径上,后期的作风乃有一种古典派的成立不是偶然的,这与沿着胡先生一派下来的通俗普遍并没有什么冲突,一个是求深,一个是求广,必须把握得住两个源流”[8]。

从《大学国文》的作品时代分布、作者人数和篇章体例上也可以发现他所做的这一努力,即延续这种“言志”的文学观,试图从所选的作品组成上体现“言志”的文学史。所选作品从楚辞、汉赋、六朝文中寻找这一流脉的早期源头;在日记、书信尺牍、序跋题记和传记墓志的体例使用中传达最真实的人生状态、最切实的人生经验、最本源的个性存在形式和心性的表达,从这些洗尽“载道”文的形式和远离“古文之汩没性灵”[9]的羁绊,脱离了“载道”而更接近了性灵的表达;此书的现代文选篇仅选了与晚明小品文有着起伏不断的接续性的周作人、废名和俞平伯三人的作品,展现他们在古人的言志意绪间抒写的那些性灵之文,从而连贯了“五四”新文学与传统文学的联系。

2.编选的旨趣

教材编写的使用对象是文学专业的较低年级学生,因为这种特定性,教材的编写就不可能仅作为一般大学语文教材的实用和实际作文考虑,也不像当时主流大学语文教材那样成为普及白话和补习历代文章源流的教科书,编写目的就是强调“重质”和“对于中国过去旧文学,应该具有一个再认识的态度”[7]的言志之文,因而在选篇的内容和时代分布上就少了很多限制的因素。不用考虑标准的高低、学生基础优劣、学习资料的偏全等因素而造成的阅读障碍;也不用考虑内容上是否熟识与是否经典而影响学生学习的兴趣,因为即便是为人所熟知的《悲秋》、《洛神赋》、《闲情赋》、《别赋》、《秋兴赋》等作品也因为有了“言志”文学观的主张而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意蕴。因为要选择“美文”,所以任何时代、任何作家、任何体例都可以在知识、思想、学术之外被纳入选编的范围。正是少了通行教材编写的掣肘因素,反而更方便在选文上反映作者的编选旨趣,在其所选的篇章中就多了许多在民国时期可谓甚少相见的美文,算是担负了文化上一份辛苦的责任,却也给阅读者在参阅上增加了一份心灵的选择。[10]

3.“厚今薄古”的选文标准

民国时期的大学语文很少选白话文,1942年10月由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的《大学国文选目》中就没有一篇现代文,除一些有着新文学作家身份如朱自清、闻一多、杨振声、沈从文等作家的作品外,大学语文课程和教材还是很少讲授现代白话文篇章的。[10]在沈启无的《大学国文》中也存在这样的特点,只是选了很少的现代白话文,在全部318篇作品中仅选了周作人、俞平伯和废名三人的19篇现代白话文,猜想若不是为了接通古今言志派的脉络、起到点旨的作用,或许整部《大学国文》就与民国时期的大多数教材一样而只是文言文了。

在《大学国文》的文言文选篇上,也可见它与同时期的大学语文教材明显的不同之处。沈启无作为新文学作家,一直都试图实践老师同年人的“言志”文学观的主张,因而其选文的标准也就旨在强化文章自然飘逸的教育实践,与明中叶后形成的“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古文观不同,与重视文化源头、以先秦两汉为主的做法形成对照,在选篇上克服了“厚古薄今”的一贯做法,无论是作者数量还是选文篇数,都是偏重宋代以后。从《大学国文》的所选篇章的时代分布上也可见其看重中古期和近古期的文言文,淡化上古期的文言文,其中共选了宋代到清代的44人的175篇作品,[10]占作者数和作品数的一多半,只有少数篇章远至六朝,先秦和汉魏的也只是少数;选文没有一首唐诗,先秦两汉作品也只选了5人的15篇作品,仅占了作者数的十七分之一和作品数的二十分之一。此外,“第一组之风土民俗文字,第二组之笔记小说,第九组之读书札记,第十组之六朝小赋,完全是后来新加添的材料,若说此书有特色,我想便在这几组文章里表现最鲜明”,[9]也体现了与当时流行选本很大的不同,而恰恰是在这些不同的体例篇章中彰显的“言志”的文学观,使《大学国文》的选篇多了些各类体例不同的性灵、飘逸之文。

编著的构成特色

1.文体分类易于呈现源流

辞赋、散文是可以涵盖秦汉、六朝、唐宋明清以至现代的诸体文辞的,于是在选择篇目和设定体例上就采用了横向的按文体类例分类的十个序目:风土民俗、笔记小说、记游、日记、书信尺牍、序跋题记、传记墓志、纪念、读书札记和楚辞小赋,这样既可以纵合同体类例的古今之文,呈现源流,也可以不受文学史分期流派类别的限制,在呈现源流的篇章选材上易于取舍,做到不避生家、不重名家,[10]同一作者可以选题材不同的多篇文章,从而反映作者创作的不同风貌,如张岱的作品达20篇,其中风土民俗类就占了10篇之多,其他的还选了张岱记游类的选文2篇、序跋题记类的选文5篇、传记墓志类的选文2篇、纪念类的选文1篇,其在文体类型分布上就占了全部类型的一半。甚至同题材的作品也可以选多篇,只要意趣不同即可,如同是写河流的文章,郦道元的《水经注》就选了9篇,形貌、态势、文化各有不同、各成其趣;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选了5篇,均是描写寺庙的,却有的写建筑、有的写浮图、有的写僧侣、有的写情趣。恰是在这些不排斥同题的选篇中,彰显了自然真性情的“言志”文学观。

2.作者及选篇体现明显的流派性

《大学国文》共收录了95部集子中的318篇作品,作者85人,其中六朝作者18人,晚明作者11人,两个时期共收文章150篇,三分之一的作者占去了二分之一的篇数,其对六朝和晚明作家作品的重视,也反映了他对“言志”文、对实质的重视,因为晚明作家的“性灵”作品、六朝文人的文采风流正是“言志”文学观的主要标志。

循着“言志”文学观、“很重视实质的,因此也非常地看重经验”[9]的编选理念,遵循周作人对韩愈“载道”文的批评,唐宋八大家的文言文、经和子集的经典国文等“载道”文都与其编选的初衷甚远。其在题材和体例的设定上是有着明确的价值取向的,这种尝试体现为一种目的明确的探索性和流派性的价值。就像其自序中表明的,风土民俗、笔记小说、读书札记、六朝小赋四类文章共选了159篇,恰好是全书318篇的二分之一。从中可见他对赏玩名物、奇人异事、个人知趣及抒情辞赋这些非“载道”的、真性情文的重视,这正是补充了他所推崇的晚明性灵文字尤其是对记游文推崇的文学理趣,是对性灵、趣味、自然等“言志”喜好的表达。其选文的时代分布,也是从先秦直至明清,与周作人在《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中所指出的“言志”派的时代相同,从晚周、汉代的司马迁、六朝文、五代、宋代苏轼、黄庭坚的书信题跋、明末及清张岱的作品,梳理历朝历代中清澈透明的文章。

[1]黄开发.周作人弟子沈启无的人和事[EB/OL].http://blog.sina.com.cn/s/ blog_4eb4381c0100cgqx.html.2009-3-8.

[2]黄开发.沈启无——人和事[J].鲁迅研究月刊,2006(3).

[3]周作人.陶庵梦忆序[M].语丝,1922.

[4]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N].申报,1922-3.

[5]周作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M].北平人文书店,1932.

[6]范永康,徐中原.周作人“言志”文艺观的发展分期和理论形态[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8(10).

[7]沈启无.苦雨斋文存/沈启无卷[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4.

[8]沈启无.大学国文[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11.

[9]沈启无.我与古文[N].世界日报,1936-12-8.

[10]秦志爽,冯雅.沈启无《大学国文》述评[J].哈尔滨师范大学学报,2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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