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妹子叫板安倍

苏禾

艺人该不该谈政治

《宪法主义 没有写进条文的本质》一书近日在日本引发抢购热潮，日本《朝日新闻》评论专栏“天声人语”也对该书给出好评，认为这不仅是一本面向粉丝的书，还是一本真正的宪法入门书。“面向粉丝”，是因为该书合著者之一内山奈月是日本女子天团AKB48的成员，该天团在日本和亚洲有极高的人气，每年一届的单曲选拔总选举，粉丝参与人数和热情明显都要高于日本国会选举，出道3年的内山奈月今年获得新唱片演出资格；“宪法入门书”，是因该书内容是宪法学者、日本九州大学副教授南野森与偶像进行的一对一讲解，一边纠正大家容易陷入的误区，一边将话题层层推进，以此说明“宪法规定的是国家权力应该遵守的行为，和国民应该遵守的法律是正好相反的”，论述浅显易懂，观点鲜明且公正清晰，可作为宪法入门教材。

写作该书时，内山奈月还是一个高三学生，确是当之无愧的学霸，今年4月入读日本最顶尖的私立大学庆应义塾大学经济部时，也不过19岁。从小她就以记忆力强见长，进入AKB48后为配合演出需要不时“背诵宪法条文”。内山奈月在书中展示了自己作为艺人与众不同的一面，她对政治的敏感和理解力之高，不亚于一般的政治家。她提出了许多与宪法有关的尖锐问题，为之解答的是九州大学法学部副教授南野森，大部分内容来自他的讲课教义。

有评论认为，该书有炒作之嫌，经纪公司的特意操作，萌妹子加大叔的组合，吸引了不少宅男读者的眼球。不过更多的评价是趋于正面的。在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推出“解禁集体自卫权”，且获得国会通过后，日本国内对安倍的修宪做法褒贬不一，争议不断。《宪法主义》一书对该条文有立场鲜明的释读，尤其是内山奈月这样年轻的艺人，论述不乏深刻：“即使对宪法只是轻微修改，反复进行也是极其危险的。”在这样一个时机，出版这样主题的书籍，作者的身份也较另类，自然引来很大关注。

《宪法主义》一书在日本社会还引发了另外的讨论：如今的日本，敢于发表对政治真实看法的人去哪儿了？政治评论家、政界人士不敢发声，取而代之的是原本远离政治的艺人和偶像。

在日本，艺人谈论政治往往会受到“艺人为何要去谈论政治”这种偏见的影响。今年6月，日本富士电视台主持人松本人志在节目录制过程中对日韩关系的冷漠态度遭到SMAP艺人中居广正的反驳，中居广正认为日本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向邻居道歉。节目播出后，网络上对中居广正的言论纷纷发起攻击。去年，社会学者古市宪寿在《谁也没教过我战争》一书末尾收录有他与桃色幸运草Z成员的对话，该成员是“反战派”，自然遭到右翼的猛烈抨击。

艺人不仅是谈政治会遭到苛责，就如日本媒体对国家元首天皇讳莫如深一样，艺人只要提及天皇，更是会遭到舆论一边倒地谴责。今年5月，AKB48组合旗下的HKT48称其成员指原莉乃“笑起来像天皇”、“像爱子公主”的视频被公开后引发热议，该视频被迫删除。不久，21岁的女艺人小川未菜在推特上就东京一小学生爬上天皇歌碑拍照而没被老师制止，该老师和教委遭到舆论谴责一事发表个人观点：“什么天皇陛下、天皇陛下的，有那么伟大吗？和日本政治又没有直接关系，说白了就是日本的吉祥物嘛！以前国民因为天皇吃了那么大的苦，死了那么多人呢！”事后，该言论引来无数网民批判，最后小川未菜以“职员借她的账号发表不妥议论”为借口，删除该言论。

意大利歌唱家帕吉欧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聪明的艺人不该发表政治意见，今天的政治会成为明天的历史。”但是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也说过：“拒绝参与政治的惩罚之一，就是被糟糕的人统治。”安倍晋三第二次上台之后，日本社会舆论已出现集体右倾的趋势，媒体和政治评论家在政治问题上保持暧昧与缄默时，也只有艺人敢表达真实的想法了。日本问题专栏作家桥本隆则认为，“现在日本政治评论者尽量绕开安倍，绕开石原，绕开维新会，就算触及到，也绝不提案安倍政策的危害性，这就是安倍的所谓安倍三大政策的可怕问题”。

政治冷漠与银发民主

另一方面，内山奈月和南野森的《宪法主义》一书的火爆，也对日本社会尤其是青年人对政治淡漠的现状有一定的改善。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日本民众就患上了严重的政治冷漠症，尤其是青年人对政治普遍冷漠。上世纪60、70年代，日本青年特别是大学生的政治参与达到高潮，80年代中期以后则逐渐陷入低谷，进入21世纪后政治参与热情稍有回升，也趋于理性。但总的来说，如今的学生对政治兴趣并不大，大多数大学生有兼职工作，他们更感兴趣的是赚钱和社交活动，而不是参与政治活动。

2009年日本青少年研究所的调查显示，在对日本1210名高中生的调查中，80%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无力影响政府，而在美国对1003名高中生的调查比较，这一数字只有44%。在2012年日本众议院选举和2013年参议院选举中，虽然自民党获胜无可置疑，但年轻选民参与投票的比例却是所有年龄段选民中最低的，相反老年人在政治上却表现出极大的热情。2012年下议院选举，20—30岁年龄段的年轻人投票率最低，约为38%，而有资格申领保险金的65岁以上选民的比例高达68%。2013年7月参议院选举的统计数据显示，20-24岁选民参与投票率最低，仅为31.18%，40岁以下的年龄组的参与率没有一个超过50%，而老年选民的参与率超过60%以上，特别是刚退休的人群。

日本青年对政治的淡漠，与当下日本社会老龄化日趋严重有重大关系。从1985年到现在，日本65岁以上人口比例从10%增加到近25%，到2060年这一比例将上升到40%，日本总人口也将从1.28亿下降到不足1亿。老龄化给日本国家财政带来沉重的负担。日本公共债务很大一部分来自国家养老金计划，包括医疗保健、退休金和老人护理等社会福利的支出已经超过其他财政支出的总和，包括教育、国防和桥梁轨道建设。在日本，老人去医院应酬交际是一个众所周知的话题，日本老人逗留医院的时间也远远超过经合组织的其他国家。尽管政府财政紧缩，但用于老年人的医疗保健支出已占到48%，相比起来，年轻人和家庭消费的支出并没有随之上升，这对国家经济的发展造成很大掣肘。endprint

在老龄社会，老年人不仅占据大部分医疗保健资源，同时，他们在政治上也绑架了政客，因此日本社会有“银发民主”一说。过去30年中，日本60岁以上选民比例增加到44%，相比之下，截至2012年11月，美国注册的选民中，只有21%的选民年龄超过65岁，而日本20多岁选民的比例从1980年的20%下降到如今的13%。因为老年人比青年人更热衷于投票，各政党派别的政治人物都更倾向于鼓吹老年选民所关心的政策和话题，如养老金、老年护理、残疾保障等，年轻选民则被忽略。

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下，尤其是在选举期间，与老年人有关的敏感话题也无可避免地要谈及，包括过度慷慨的养老金体系、低效的医疗保健体系、年轻人的经济困境、超低的生育率等，但政客们对这些课题并没有给出行之有效的建议，反而迫于老年选民在选举中的影响力而不得不优先考虑有利于老年人的决策。同时，老年选民也更乐意选择那些与他们年龄相近的政治家，因此各政党也是年长者占据高位。

在一个出生率不断下降、高度老龄化的社会，年长者占据着绝大部分社会资源，不仅仅是政治、医疗资源，还有经济和就业资源。在日本各企业中，终身雇佣制和论资排辈阻碍了年轻人的上升途径，消磨了他们的工作激情和动力，而老年人却尸位素餐。越来越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找不到正式和稳定的工作，经济地位低下，处于“二等公民”的境况。《代际间不平等的真相》一书作者重幸不无悲观地说道：“日本年轻一代中弥漫着这样的情绪，就是不管我们工作多么卖力，也无法取得成功。年轻一代的所有上升渠道都被堵死了，撞个头破血流也没有用。”秋田大学社会政治学销售岛泽学夫认为日本年轻一代受到的不平等待遇是世界上最严重的。就连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今年3月在《什么让日本变成平庸的国家？》一文中也称，“我若是个年轻日本人，我很可能会选择移民到别的国家和地区去，因为在日本，我看不到未来。”

因此，不能怪日本年轻人不关心政治，而是他们在这个国家看不到希望，他们不再相信这个国家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的父辈掌握着一切。在政治选举中，只有富人或是政党认可的候选人才有当选的机会，而候选人只关心竞选连任，他们把关注点放在最大的选民群体，这让年轻人看来参与政治就是浪费时间。

日本青年参与政治的热度有限，因此学习政治学的人数自然有限，而过去那些敢对政府各项政策提出批评的评论家已经老去，如今的现状就是政治评论人士出现一定程度的断层。再加上当下日本社会对政治事务的讳莫如深，敢于真正发表意见和反对声音的年轻人也就罕有了。不足20岁的内山奈月，按照日本成年标准，还没有达到可以参加投票选举的年纪，对日本宪法发表颇有见地的政治议论，这一行为本身就是对死水一潭的日本社会政治舆论投下一枚石子，虽然引发的涟漪有限，但至少能凭借偶像魅力，带动一些年轻人对政治产生兴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