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范
1956年8月5日至16日,莫斯科举行了全苏运动大会。按常例,全国性大型活动必定要摄制一部文献纪录片以资存念。这次的片名也已定下,叫做《在运动大会的日子里》,不过总导演却很担心,因为他去年看过一场田径赛,当时看台上居然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十个人,现在要制作一部运动会的纪录片,会有观众走进电影院吗?当时的苏联观众都喜欢电影歌曲,在全国传唱的也多半是电影歌曲,那么为了吸引观众,不如插入一些动听的电影歌曲?——这是总导演想出的一招对策。于是,他特意找了两位名气响当当的作曲家和诗人,希望他们妙笔生花,快速高效地达到理想的要求。
瓦西里·索洛维约夫-谢多伊(1907-1979)是苏联时代最负盛名的作曲家之一。他出生于圣彼得堡一个物业工人的家庭,父亲会拉手风琴,母亲是唱民歌的好手,哥哥姐姐也都喜欢弹弹唱唱,所以瓦西里七八岁时便能用吉它和曼陀林流利地弹奏听来的歌曲了,他还和另外两个邻居小朋友组成了一支民乐小乐队。大楼的一家小电影院里有一架钢琴,由于瓦西里经常在课余时间帮放映师整理影片胶卷,因此放映师允许瓦西里弹一会儿钢琴。他无师自通,仅靠自己的听力便很快学会了弹奏一些曲子,成为学校晚会上不可缺少的小钢琴家。
十月革命后,索洛维约夫一家从阴暗的地窖中搬到了一座有钢琴的宽敞的住宅楼里,十岁的瓦西里也开始跟一位女教师正式学习钢琴。中学毕业以后,瓦西里先后在好几处俱乐部和文化馆工作过,这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经常随着无声片电影或戏剧舞台上的剧情进行即兴伴奏,充分展示了他的才华。1929年,瓦西里考取了列宁格勒的中央音乐专科学校。两年后,他转入音乐学院作曲系,并于1936年毕业。
苏联卫国战争期间,瓦西里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军旅歌曲,如《唱吧,我的手风琴》《在阳光照耀的草地上》《海港之夜》《你为什么发愁,水兵同志》《春天来到了我们战场》《我们有好久不在家》《同团的战友,你们如今在何方》《共青团员之歌》等,还两次获得苏联国家文艺奖。1948年,瓦西里担任了列宁格勒作曲家协会的主席一职,1967年荣膺“苏联人民艺术家”的最高荣誉称号。
诗人米海伊尔·马都索夫斯基(1915-1990)是苏联著名的歌词作家、苏联国家文艺奖金获得者。他出生于乌克兰卢甘斯克市一个摄影师家庭,童年是在一个有工厂、矿井、铁轨的城市度过的。早年他就读于建筑工程学校,在顺利毕业进厂工作的同时开始在当地报刊上发表诗作,逐渐显露出文学才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马都索夫斯基前往莫斯科高尔基文学院学习,并于1939年进入莫斯科文史哲学院研究生班,加入了苏联作家协会。在他学位论文答辩的那一天,苏联卫国战争突然爆发,马都索夫斯基遂被派往前线担任军事记者。当时校方和博士生导师集体做出决定,在答辩者缺席的情况下通过论文,授予他哲学候补博士的学位。
战争期间,诗人经常在前线报上发表快板、诗歌和小品文,也出版了若干本诗集。战后,他的诗歌才华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为电影写了许多歌词,如《忠实的朋友》《忠诚的考验》《寂静》《盾与剑》等。
当时,影片《在运动大会的日子里》摄制组的总导演对两位作者提出了如下要求:体育影片虽然缺不了体育进行曲,但是一定不能少了有分量的抒情歌曲。
马都索夫斯基想起1942年春天曾在一家战地报纸上发表过一首小诗《歌唱伊尔敏湖》,曾由一位老音乐家马里安·柯伐尔谱成歌曲。虽然那首歌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但它的音调基础和韵律结构却积淀在诗人创作记忆的深处。现在这首歌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瓦西里建议把标题改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算是表达对首都的一份情意。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原诗的意境与《歌唱伊尔敏湖》相近,至于音节数和抑扬格律,两首诗则完全一致。马都索夫斯基的诗出色地描绘了俄罗斯大自然内在的纯朴之美,歌曲中年轻人真诚激动的心声、萌生的爱意和黎明前依依惜别之情都与这大自然的美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另一方面,瓦西里那富有魅力、水晶般剔透的旋律又支持和发展了诗歌的形象,音乐仿佛是从俄罗斯大自然的本真中诞生出来的一般。用作曲家本人的话来说,歌曲是“顺着字母从笔尖底下流出来的”。
这首歌曲是在列宁格勒近郊柯玛罗沃的一处别墅,也即作曲家本人的工作室里完成的。两位作者为影片中的比赛场面写了两首雄壮的队列合唱歌曲,又为赛前在莫斯科郊外体育基地休息的运动员写了这首抒情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当时,作曲家的妻子塔姬雅娜·利亚博娃有幸成为歌曲的第一位聆听者。
在乐谱交到电影厂之后,电影厂便考虑邀请谁来配唱这首新歌。开始,电影厂艺委会认为演唱者非玛尔克·别尔涅斯(1911-1969)不可——别尔涅斯是著名的电影演员,1951年获斯大林文艺奖一等奖,演过《带枪的人》《两个战士》《伟大的生活》《青年先锋》《塔拉斯·舍甫谦珂》等影片;他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歌手,不仅善于戏剧化地处理和演释歌曲,而且有极其出色的乐感和艺术眼光。有时候别尔涅斯在报刊上看到一首好诗,就拿着去找作曲家,请他们务必按照他的理解和感受写出歌曲来。如果谱成的歌曲不合他的意,他就哄着、逼着作曲家一稿一稿地修改,直到他满意为止。那些作品经他亲自演唱以后几乎都成为风靡全国的热门歌曲。不过这一回,别尔涅斯看走了眼,他拿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歌谱,对曲子没有说什么,却挑剔起歌词来:“瞧,这算什么,‘歌声似有未有,河水似流未流’?”瓦西里只好笑嘻嘻地解嘲:“绝对是中规中矩的天才歌词。”最后,别尔涅斯并没有接下这个任务,当然,他之后为此也懊悔不已。
后来电影厂选了刚从莫斯科音乐学院毕业的国家大剧院男中音、歌剧演员叶甫根尼·基布卡洛(1936-2003)来配唱。电影厂艺委会领导在审听了三首插曲的录音以后,发了份电报把瓦西里从列宁格勒召到莫斯科,开了一个沉闷的会。会上,领导对两首体育进行曲没有多说什么,倒是一提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就显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领导的批评很尖锐,说是歌词欠佳,音乐欠美:“尊敬的瓦西里·巴甫洛维奇,我们审听了歌曲,坦率地说,我们认不出您的才华了。您,是许多著名歌曲的作者,这回却写了一首无精打采、缺乏表现力的歌曲。我们无法确定,这值不值得我们把它放在影片中。”
也难怪,他们原先对瓦西里和马都索夫斯基的期望值很高,想借助他们写出的好歌来提升观众率,现在期待落空了,怎能不愠怒呢?但对于两位艺术家来说,这就好像是被浇了一桶冷水。瓦西里懊恼地对马都索夫斯基说:“真倒霉!您写了首温馨的抒情小诗,我谱上了这样的音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们也许是对的,我们得承认这是我们的失败。”
此后电影厂又去约请其他作曲家来另起炉灶,弥补遗憾,但因时间仓促,谁也不愿意接下这一难题。迫于无奈,电影厂最终只好打电话再把两位作者请回来,仍起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至于基布卡洛的演唱,瓦西里和马都索夫斯基都不中意,电影厂又去物色歌唱演员,约谈了几位歌手,他们都以各种各样的托辞婉言谢绝了。终于,冒出来一位国家大剧院的话剧演员,曾在话剧《青年近卫军》中担任主角、也在电影《青年先锋》《塔拉斯·舍甫谦珂》中演过配角、1951年获得斯大林文艺二等奖的特罗申。
弗拉吉米尔·特罗申(1926-2008)出生于乌拉尔州米海洛夫斯克市一个多子女的工人家庭里,1943年经过选拔考进了莫斯科国家大剧院的艺校。他的第一个创作成就是在大剧院艺校的毕业公演话剧《青年近卫军》(1946年)中担任了主角,并在1947年毕业后成为大剧院正式的话剧演员。1951年,他因演出话剧《第二次爱情》荣获斯大林文艺二等奖。特罗申一生演过大大小小八十多个角色,后来也参与了二十五部电影的拍摄。
特罗申于1955年正式开始其演唱生涯。第二年,他由于录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成为流行乐坛最受欢迎的歌手。此后特罗申应邀在许多电影中配唱,并举行独唱音乐会,也出版了许多唱片专辑。
特罗申应电影厂之邀到达摄影棚候场的时候,扩音器里正在播放基布卡洛的演唱。特罗申问坐在一旁的索洛维约夫-谢多伊:“这是什么歌?”瓦西里回答:“烂歌!要扔进废物箱的!”
“怎么会呢?我觉得歌曲非常好。也许,唱的时候不必亮开嗓子,而是轻柔地、抒情地。”
“列宁格勒的歌手谁也不愿一试,这是不走运的歌曲!”
特罗申对坐在另一边的马都索夫斯基说:“不能这样。歌曲怪可惜的,该想想办法把它救活。”
瓦西里说:“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妙的词了——‘河水似流未流,歌声似有未有’。可我的音乐太枯燥。”
看得出来,两位作者都很沮丧,作曲家尤其垂头丧气。特罗申把马都索夫斯基拉到一边,请求道:“您跟他说说,也许他会答应我来唱这首歌。我觉得那一对恋人的氛围和精神状态在音乐中表达得很细致,旋律也很美,很真诚。”说着,他就在马都索夫斯耳边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感受轻轻唱了起来。
这时,瓦西里已经离开了,特罗申在走廊上追上了他,又把请求说了一遍。瓦西里回头看了他一眼,特罗申那诚恳的神情、急切的目光打动了作曲家。他没有听说过特罗申的名字,也不知他唱得如何,但既然没有人愿意接这首歌,而基布卡洛录唱的版本他们又不满意,那就姑且让特罗申试试吧。
瓦西里把特罗申带到钢琴边,特罗申轻柔地唱起“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作曲家一边弹着琴,脸色渐渐地开朗起来——特罗申独到的演释,的确是从歌曲中挖掘出了某些东西。他很满意,很兴奋,他觉得发现理想的人选了。不过一切为时已晚,乐队录音已经结束,你总不能强迫他们加班吧?
瓦西里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他把一扇屏风移到大录音棚僻静的一角,在屏风后面架起录音话筒,让特罗申躲在屏风后面不让前面的乐队看见,又和录音师打了招呼,请他们做好技术准备。一起安排停当,瓦西里对特罗申说:“我现在去吸引乐手们,聊一些趣闻轶事,试试找个理由或者借口让乐队把这首歌再演奏一遍。你就躲在屏风后面唱,录音师会当场录下来。”
瓦西里本来就是个幽默风趣的人,他向那边正在休息聊天的乐手们走去。躲在屏风后面的特罗申听不清瓦西里说了些什么,只听见人群一阵阵哄笑。再后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引子响起,特罗申就按着节拍柔声地唱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半夜两点,等乐队成员各自回家了,摄制组的工作人员聚拢来审听偷录的歌曲。在场的所有人都叫了一声“啊!”因为大家都喜欢极了!只是导演犯了愁:“我该怎么办呢?现在我把它搁哪儿呢?一切都已编排停当,影片几乎全剪辑完成了。”不过第二天,特罗申又录了影片中另外两首带合唱的插曲。
三个月后,特罗申应邀去看影片《在运动大会的日子里》。影片分六个板块,其中有一个板块是在莫斯科郊外的体育基地,运动员们在锻炼、休息、交流、谈笑。就在这时,《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作为背景音乐隐隐约约地响起,四段歌词只用了两段,而这两段又几乎被淹没在运动员们欢乐的喧闹声中,只是依稀听到有人在轻声唱。试想一下,连歌手本人都差点儿没找到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那首歌,电影院的观众又怎么会注意到呢?特罗申感到分外懊恼和失落。
在电影上映结束后,这部纪录片被存放入库,这也意味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曲永无出头之日了,若不是后来广播电台要做一档节目……
有一天,特罗申接到广播电台的电话,请他去电台录制影片《在运动大会的日子里》中两首带合唱的歌曲。
特罗申说:“我很乐意,但影片里还有一首插曲也是我本人唱的,我很想一起录。”
对方说:“影片中只有两首歌曲,哪来的第三首啊?”
特罗申坚持要他们找到这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否则,他拒绝唱另外两首歌。
过了一星期,电台来电话报喜:“我们找到您说的那首歌了。”
“谢天谢地!”
“还有,您真走运,克努舍维茨基——我们全苏广播乐团的著名指挥兼领导刚从医院出来,听了您的歌,被您的演唱‘钩住’了。他想和您合作录这首歌,并已经在着手配器了。”
又过了几天,特罗申接到录音通知,赶到全苏广播电台录音大楼。当他走进大录音棚时,棚里已经坐着乐队,站着女声合唱队。
“怎么会有合唱队?这首歌,是独唱的!”特罗申很是抵触,因为在影片的另一首带合唱的插曲中,他作为领唱只有两句唱词。难道他们又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改成合唱曲,把他一脚蹬开了?特罗申对克努舍维茨基说:“我费了那么多口舌,为的是什么?既然如此,何必召我来?”
“别激动!别着急!一切都会顺利的,请您在我这儿就像在摇床上一样惬意。”克努舍维茨基风趣的开场白让气氛缓和了一些。“我会告诉您从哪儿起唱,请注意我的指挥棒!”他用平静、友善的目光望着特罗申,微笑着。
乐队和合唱的引子响起了。特罗申开始一段、两段、三段、四段地唱下去,女声伴唱的“啊”在背后衬托着男中音柔美的歌声。一曲唱罢,特罗申满意地对克努舍维茨基说:“感觉真不错。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录吧。”
“已经录完了。”
“什么?我们刚才不是在排练吗?”
“何必见好还求好呢?一切正常,录得很好。回家去吧,明天早上听广播您就会听到这首歌。说不定还会有很多人给您打来电话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来了十几个电话,都是问特罗申这是什么歌,哪儿来的。两天以后,整个莫斯科都在唱这首歌了。
特罗申后来回忆道:“这一切应归功于克努舍维茨基,他作了出色的改编,想出了用女声伴唱烘托着我整个的歌唱,简直绝了。他是位杰出的大师!只有天才才想得出这样的处理手法!”
特罗申成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没有他的演唱,这首歌曲可能至今仍默默无闻;当然,《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造就了特罗申,从此他一炮走红,影片和唱片的片约不断。
1957年7月28日至8月9日,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在莫斯科举行。那年共有来自一百十三个国家的三万四千名年轻人来参加联欢节,其中就包括来自新中国的一个庞大的青年代表团。世界青年联欢节上不仅有各种文艺演出,还有各类创作的评奖。作为东道国的苏联早早就准备了各项参赛的作品。开幕前的两个月,联欢节筹委会突然决定把这首并非为联欢节而作、当时正在全国热唱的抒情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推荐去参加创作歌曲的国际大赛,瓦西里对此不置可否。他后来也承认,当时他对这首曾被恶评为“歌词欠佳、音乐欠美、无精打采、缺乏表现力的歌曲”已失去了信心。而他看好的、能经受住“战斗洗礼”的是另一首歌曲——《如果是全球的年轻人》。因此,当《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获得一等奖及大金质奖章时,他真是喜出望外。
联欢节闭幕后,来自世界各地的青年是唱着“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登上列车或乘上飞机,告别莫斯科的。自此,这首令人心醉的歌曲飞出苏联国界,开始它的全球旅行,并被译成多种语言被广泛地传唱。
马都索夫斯基后来回忆这段往事时不胜感慨:“我现在重提这件事,并不是要对陷入尴尬境地的电影厂领导幸灾乐祸,而是为了着重指出,我们不能简单地判断一首歌曲,并轻易预言它的未来。”
1958年,莫斯科举办了第一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美国青年钢琴家范·克莱本在这次比赛中拔得头筹,并于获奖后在苏联各地巡回演出,其中就包括列宁格勒。在紧张的排练和演出之余,范·克莱本说要放松一下,出其不意地拜访了瓦西里·索洛维约夫-谢多伊。在他家中,两位音乐家四手联弹了一首风趣的小圆舞曲,又合弹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回美国前,范·克莱本在莫斯科举行了告别音乐会,电视台对其进行了实况转播。当时,正在列宁格勒的瓦西里全家也坐在电视机前观赏。克莱本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一再返场加演,末了,他坐在钢琴前,沉默片刻后激动地弹奏起这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克莱本后来在美国他国举办巡演时,还把这首歌的钢琴改编曲列为常演曲目。按瓦西里的说法:让《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走向世界乐坛,范·克莱本功不可没。
1962年,英国爵士乐手肯尼·鲍尔(Kenny Ball)在布鲁塞尔候机大厅等待飞往伦敦的飞机时,偶然听到广播中正在播放匈牙利乐团演奏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当即在机票的背面记下了曲调,并在伦敦将此曲改编成小号爵士曲,取名《莫斯科午夜》(Midnight in Moscow)。1962年初,这首爵士曲登上了美国百首热门歌曲排行榜第二名,3月又登上美国悦耳音乐排行榜的榜首,并占据榜首长达三周之久。该专辑也成为美国当年的畅销唱片,售出约三十万张。
后来曼·库尔蒂斯为这首《莫斯科午夜》填上了英语歌词,又将歌名改为《莫斯科之夜》(Moscow Nights)。除此之外,这首歌曲在美国还有三种器乐版本。这是多么不寻常的一件事啊,要知道,“冷战”期间的美国几乎是不介绍苏联歌曲的。
法国的广播节目也曾用它的音乐为诗歌朗诵配乐。法国作曲家兼歌手弗朗西斯·雷马克(Francis Lemarque)还用这首歌的曲调另填法语歌词,取名《铃兰花开时节》(Le Temps du Muguet),在法国红极一时。
巴西的一支民间歌舞团Farropinia在苏联访问演出期间学会了这首歌,回国后录制的唱片在电台播放,将乐声传向遥远的南美大陆。后来,苏联的“若克”歌舞团到巴西访问演出,演唱巴西最为著名的《桑巴》(Samba),而全场观众则高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曲作为回报。
这类有趣的故事不胜枚举——芬兰、瑞典、西班牙、意大利、匈牙利、几内亚、以色列、朝鲜、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到处都可以听到有人在唱这首歌曲,甚至还有骑着阿拉伯快马的撒哈拉骑手用最稀有的豪萨语在去往尼日利亚的路上唱着这首歌。
苏联于1957年设置了以“列宁”命名的科学、技术、文学、艺术最高荣誉奖。1959年,瓦西里·索洛维约夫-谢多伊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五首歌曲荣获第三届列宁文艺奖。直到苏联解体为止,以歌曲作品获此殊荣的,除了瓦西里之外,还没有第二人。
1964年,苏联设立了面向国外的“灯塔”广播电台,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第一乐句作为电台呼号,每隔三十分钟奏响一次。
1980年,莫斯科电台对外英语广播向澳大利亚、英国、美国、加拿大等国的听众征询世界上流传最广的俄罗斯歌曲,调查结果的前三名是:《卡秋莎》《雪球花》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在新千禧年到来之前,“灯塔”广播电台怀旧节目主持人伊戈尔·马卡尔邀请八十位听众评出二十世纪的最佳歌曲,又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名列第一。
歌名冠以“莫斯科郊外”无非是一个象征性的标签,真正拨动人们心弦的是它那饱含着俄罗斯音调和俄罗斯性格的旋律。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结合了俄罗斯民歌和俄罗斯城市浪漫曲的某些特点,而富于变化。短短的一首小歌,却处处显示出瓦西里这位大师的匠心独具来:作曲家灵活地运用了调式的变化——第一乐句是自然小调,第二乐句是自然大调,第三乐句在旋律小调上影子般地一闪而过后,第四乐句又回到了自然小调。作曲家还突破了常用的方整型结构——第一乐句由四个小节构成;第二乐句比第一乐句少一个小节;第三乐句则被分割成了两个分句,还在一处使用了切分音,这样的做法在重音强调上恰到好处;第四乐句的节奏与第一、第二乐句相近,但不从强拍起,而从弱拍进。总体而言,这四个乐句结构精巧、延绵宽广,其内部结构竟没有一个是完全相同的。歌曲旋律的转折出乎意料却又自然得体,于素雅中显露出生动的意趣,真是令人惊叹不已。(顺便一提:《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原曲第二乐句只有三小节,而我国有的改编版却把它延长为四小节。或许是他们不理解大师独特的匠心构思,如此一来反而画蛇添足,弄巧成拙。)
歌曲的首唱者特罗申说得好:“《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有灵魂的。在这首歌的旋律和朴实无华的歌词里有祖国俄罗斯,有普遍的人类之爱,有对大自然的陶醉,也有对最美事物的信念。所以,所有的人都觉得它可亲,无论他是什么年龄,无关他来自什么国家。”
诗人多尔马托夫斯基也说:“如何解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世界各国如此狂热的流传(补充一句:不是持续几年,而是几十年)?我想,通过这一深情的旋律,人们理解了俄罗斯人的灵魂,俄罗斯的宁静和伟大。”“歌曲无论用什么语言,甚至如法语版本填上其他内容,或者器乐曲,它永远和黎明的美、和大自然的美、和两个人的幸福是联系在一起的”
瓦西里·索洛维约夫-谢多伊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始终认为,歌曲的复杂或是简单不是重要的,歌曲是否受人喜爱终究与这点无关。只要一首歌曲能使人们在其中寻找到自己生活的旅伴,自己思想和情绪的旅伴,就会受欢迎。”
这首抒情歌曲能在半个多世纪以来保有持续而广泛的魅力,其原因不仅仅在于它艺术上的成功,更在于其中蕴含的爱国情怀。当时的苏联评论界认为:“杜纳耶夫斯基《祖国进行曲》中的爱国主义主题在瓦西里·索洛维约夫-谢多伊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中,借由另一种形式,以新的面貌出现。”歌曲的内涵在传唱过程中被大大延伸了:它已不是单纯的爱情歌曲,也不仅仅是歌唱莫斯科近郊夜晚的景色,它已融入了俄罗斯人民对祖国、对亲友、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爱。
现如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已成为俄罗斯的国家音乐名片。毫无疑问,这一首佳品应在世界音乐经典中永占一席荣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