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自立
“告患者书:鉴于本科医师在执业过程中人身安全受到伤害,本科室暂停执业一天。”2014年8月底,湖南岳阳市二医院急诊科门口贴出了这张纸。此前,一名患者在这里抢救无效死亡,家属殴打接诊医生,勒令其向遗体下跪,又打砸办公室,封堵门诊大楼。不得已,近百名医务人员上市政府门口静坐去了。
这不是第一起全国瞩目的暴力伤医事件, 2012年有哈尔滨杀医案,2013年有浙江温岭杀医案。人们不禁要问,本是救死扶伤之地,本该充满仁爱的医院,怎么变成了暴戾之气的喷发点呢?
不仅仅是医院,还有教书育人的学校,2013年9月,江西抚州一名高三学生因为上课玩手机被老师没收,就捅死老师;在本应该砥砺意志、涵养正气的军训场上,2014年8月,发生了湖南龙山县皇仓中学学生与教官肢体冲突、42人受伤的事件;在本应睦邻相处的小区,2013年12月,重庆10岁女童摔打一名1岁男婴,并扔下高楼;至于路边巷道,小贩刺死城管、违章者殴打警察的事件,更没少见。这一系列血案的背后,出发点往往是微小摩擦。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向,如此暴戾之气,正侵入我们本应安详宁静的生活空间,成为社会“常见病”之一。
比个案惨剧更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暴戾之气究竟从何而来,为何爆发。显然,在经济高速发展的社会转型期,人们的心灵建设似乎并没有跟上GDP增长的速度。贫富差距扩大,权力恣意妄为,司法公正不彰……让很多人自认为是“发展的失意者”,内心深处有太多焦虑和不安。而心灵的脆弱敏感,往往会让其把自身置于弱势者地位,并对自身暴戾心态和暴力行为提供某种“合法依据”。
就拿医患矛盾来说,患者自认是弱势群体,对医院满腔怨气;医生也自认是弱势群体,对醫疗体制满腹牢骚。其结果是,患者的戾气撒向了医生,打医杀医;医生的戾气只好撒向政府,罢诊静坐。在这个宣泄戾气的怪圈里,患者、医院、政府都成了输家,整个社会被迫为发展的失衡、心灵的脆弱埋单。
当然,并非所有的“失意者”都会走向暴戾。一个人自认失意,大可自暴自弃,未必就去作恶。让“失意者”的怨怼变成见血的暴戾,还在于整个社会疏通积怨的渠道不畅。碰到医疗事故,走程序、讨说法,恐怕几年也讨不回来。备受各界关注的朱令中毒案,其父母想讨个“误诊”的说法,至今都了无结果。很多人在房屋拆迁、买断工龄、办理低保等攸关生存保障的事情上吃了亏,想求得解决,求告之难更是超乎想象。
是以,大多数自认为弱势群体的人,不相信规则和法度,因为规则不好执行,法理有门难讲。现实的逻辑似乎只能指向“以势压人”。要么,想办法走走“权势”的门路,借“权势”来解决问题;要么,就借“气势”裹挟大众,或是人多势众,或是拿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之姿态。这种对规则和法度的不信任,几乎在每一起暴戾事件中都能看到。比如,医生们也不再循正规途径解决暴力伤医问题了,从温岭到岳阳,都走上了静坐抗议之路。
更糟糕的是,一旦这些事件被曝光,未及警方和司法部门介入调查,各种流言已肆意飞舞。舆论场上总有那么一些“推手”,不遗余力地散播“摔婴女童父母是央企员工、亲戚是厂长”的身份传言,渲染“法官夺妻占财”“教官殴打学生,军训应该取消”的扭曲故事。结果,在真相到来之前,网络上先充斥着暴戾的话语和不堪的辱骂,对当事人的人肉搜索和人身攻击肆无忌惮,“死全家”式的极端诅咒不绝于耳。这种语言的暴戾,绑架了舆论,迎合了失意,加剧了怨气。正如《人民法院报》近日在驳斥“法官夺妻占财”流言时所说,舆论的暴戾之气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效,贻害无穷。
在文明进步的社会里,极端与暴力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合理方式。当法治中国成为我们既定的目标时,对于社会戾气,堵不如疏、骂不如思。找出疏导人们心灵积怨的办法,打通依照法律和规则解决事端的途径,方有我们社会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