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中华
“有个促侠鬼画了一张漫画,画着别里科夫打了雨伞,穿了雨鞋,卷起裤腿正在走路,臂弯里挽着华连卡;下面缀着一个题名:恋爱中的anthropos。”契诃夫在《装在套子里的人》这样写道。相信读者读到这里,都能想象出漫画的画面,只是构图可能有点差异,那么差异在哪里呢?
先还是说说什么是漫画,我的理解,“漫”是“随手”的意思,美术漫画与文学随笔有些类似,都是笔随心动,不过,漫画还具有简练、夸张、讽刺等特征,同时具有很大的现实意义。那个促狭鬼画别里科夫,肯定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那画包括中学教师,神学教师,衙门官儿和别里科夫本人,都得到了一份,画里只两个人,华连卡是是一个“长得不坏,招人喜欢”的女人,既然“招人喜欢”,那么我想华连卡就一定是个热情或者单纯的人,如果要还原画面,我想,画面一定要粗描华连卡,因为她在画里只能是配角,主角是要讽刺别里科夫的。文中这样写道:漫画中的别里科夫打雨伞,穿雨鞋,卷裤腿,臂弯里有动作。所以雨伞雨鞋肯定是要勾勒的,但不是重点。重点在哪里?裤腿和臂弯!别里科夫平时严密武装自己,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好隔绝人世,不受外界影响”,这里的“卷起裤腿”,是促狭鬼刻意撕开了他的套子;别里科夫平素不与人交往,但“臂弯里挽着华连卡”,这个“性情孤僻”的人,原来也渴望朋友,促狭鬼从外到里又撕开了他头脑里的套子;而且,漫画时,我想裤腿应卷过膝盖,臂弯应有力,才能夸张突出别里科夫的全新形象,达到挖苦和讽刺的目的。
当然,课本上(人教版2006)有两幅漫画,一幅是恋爱前的别里科夫,一幅是看见华连卡姐弟骑自行车的别里科夫,都出自前苏联库克雷尼克塞之手。
恋爱前的别里科夫漫画在老教材上(人教版2001)也有,不过是彩图,还加了个题名——“仿佛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套子”。这幅漫画突出了雨伞,手,帽子,墨镜,棉大衣,衣领,雨鞋。当然,表套、耳朵里的棉花无法表现出来,马车车篷也不好画,因为坐车,人就无法表现出来,正如卧室里的别里科夫,蒙着头,一样不好表现出来一样。这漫画我觉得雨伞突出得不错,因为别里科夫没有撑开,只用它拄着走路,地上还有太阳的影子,活画出了生活中套中人的形象;那手和背也突出得很好,另一只手插在兜里,除了臉孔,什么都套得严严实实,背驼着,画出了别里科夫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的生活现状。
别里科夫看见华连卡姐弟骑自行车时的漫画,没有加题名。这幅画最大特点是简洁,只有三个人,华连卡姐弟骑着自行车,别里科夫拄着伞看着他们,地上有三人的倒影,深刻表现出了五月最初的阳光照不进别里科夫套子的情形。别里科夫的右手画得很好,不再像上幅漫画那样揣在兜里,而是五指叉开,脊背也不再驼着,而是挺得笔直,生动地画出了他无可奈何的气急败坏。可是,文中写道“科瓦连科骑着自行车来了,他的后面,华连卡也骑着自行车来了”,漫画上却是科瓦连科骑着自行车跟在华连卡后面,而且,科瓦连科骑车驼着背,华连卡也骑得一点不舒展,完全表现不出姐弟俩青春活力和对生活的热爱。虽然我觉得这幅漫画有些不足,但是要加个题名的话,我想还是最好用课文原话——“难道中学教师和小姐骑自行车还成体统吗?”
《装在套子里的人》还可以配上两幅漫画,一幅在楼梯口,一幅在墓园。
文章在别里科夫被科瓦连科推下楼偏偏又遇到华连卡时写道:“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又会有一张漫画……”那么,要画出这幅漫画该怎么构图呢?我觉得别里科夫和科瓦连科的纠缠都可忽略,楼下碰到华连卡才是重点,毕竟是华连卡最终要了他的命,所以画面一定要突出华连卡的“纵声大笑”,她笑别里科夫“那揉皱的大衣”,“那雨鞋”;同时,结合别里科夫“滚到楼下却安然无恙,站起来。摸了摸鼻子,看了看他的眼镜碎了没有”,漫画中别里科夫帽子、眼镜可以是坐在地上扶正了的,是好好的,但揉皱的衣衫和雨鞋一定是一时无法整理好的,并且大衣的褶皱一定要突出在被科瓦连科抓住后的衣领上。还是要给漫画加一个题名,也用文章原话——“这在别里科夫却比任何事情都可怕”。
最后一幅漫画可画墓园,文中写道:“我们要老实说:埋葬别里科夫那样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们从墓园回去的时候,露出忧郁和谦虚的脸相,谁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别里科夫装进最后也是永久的套子里了,他不再是构图的重点,但别里科夫的影响是要突显出来的,那就是从墓园回去时众人的脸相。人们装扮的忧郁和抑制的谦虚决定了要把人画得多一些,但又不能把画面填满,我觉得最好用一条曲曲折折的路把众多脸谱串联起来,串联出一幅虚假的静穆,其中只特写一两张脸。还是用文章原话加一个题名——“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在这里给大家展示了五幅漫画,如果连贯起来,我们应该基本知道什么是套中人了,对他的生活,命运和影响,都有了一个全方位的了解。如果说夸张是漫画的眼睛,那么讽刺就是漫画的灵魂,夸张要突出人物的外形和表情,讽刺还要加上一个精当的题名。这几幅漫画,有一幅是套子的制造,有三幅是套子的毁灭,套子毁灭是从恋爱事件开端,“于是他昏了头,决定结婚了”,说明毁灭起于自身;促狭鬼的漫画事件,则是外界撕毁套子的开始,人们的手段还没有公开;骑车事件使别里科夫第二天“还没到放学的时候,他就走了,这在他还是生平第一回呢”,这是对套子思想和势力公开对立后的效果;科瓦连科抓起他往楼梯下扔和华连卡无所顾忌的大笑,则是对套子意识和行为直接主动出手的打击。这三幅漫画紧扣文章内容,简练而连贯,重心在展示套子的毁灭上,是合理的。最后一幅墓园漫画冷静地揭示了套中人的影响,深刻地反映了沉重的现实,发人深省。
当然,漫画永远无法替代文学语言的品读,漫画只能画出别里科夫“隔绝人世”形象,真正品读文章的时候,繁华夸张的形象褪去见到深刻用心才是水平,比如“每逢经过当局批准,城里开了一个戏剧俱乐部,或者阅览室,或者茶馆,他总要摇摇头”, 在别里科夫这类人影响下,“我们这儿的太太到礼拜六不办家庭戏剧晚会”,全城的人“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人们“战战兢兢”生活了许多年,可是别里科夫自己,也活得同样不轻松,同样的“战战兢兢”,原来包括后文他惊恐华连卡姐弟骑车,都是为了防止人们接触一切外界的空气——集会,结社,言论,更不用说出版了,他是想把人们密封在一个套子里,这是一种极端的思想钳制,到今天都还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当有一天,世界各地千奇百怪的罪名不再是一顶政治帽子的时候,我想,人们才不会生活在一个套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