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伤痛之下的国家责任

陈君

7月22日，乌克兰议会再现“全武行”：当议会投票决定向东部冲突地区增兵后，自由党和地区党的成员大打出手、扭作一团。这距离马航MH17坠毁刚过去5天。

此刻，乌克兰议员们铁拳，远不及荷兰王后的眼泪释放出的力量。

23日下午，一架荷兰军机和一架澳大利亚军机，载着40具马航坠机遇难者遗体，从乌克兰东部城市哈尔科夫启程，当地时间15时50分，降落在荷兰南部恩德霍芬机场。

伴随小号吹奏的《最后一岗》——这是荷兰举行二战死难者纪念活动的传统曲目，一具具木质棺材被士兵从机舱内依次扛起、抬出，缓步行至候在不远处的黑色公务车。

目睹此情此景，王后马克西玛数度拭泪。她的手紧紧握住一脸肃穆的国王威廉·亚历山大。

包括193名荷兰公民在内的298人随着马航MH17命陨蓝天。世界看到，荷兰接回自己的国民，也接纳所有国家的遇难者，不失尊严；而作为各方认可的空难调查主导国，欧洲小国荷兰承担起比抚慰伤痛更艰难、更复杂的国际责任。

“空难也是最大的国难”

“我们国家很小，只有1680多万人口（注：2014年北京市常住人口数为2114万），所以，这场空难应该也是最大的国难。我们这些天都在谈论这件事，每个遇难者都是我们的亲人。”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教授欧力·奎泽尔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空难让他和朋友都关注起乌克兰危机，“很多荷兰人生活平静而富足，不太关心外界发生的一切，但这个悲剧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态度。我现在就非常关注乌克兰问题。”

在艾恩德霍芬机场停机坪，每一具棺木由8名卫兵抬灵，在王室成员、首相吕特等政要及遇难者家属注视下，棺木被庄严放置进灵车中。棺木全部转运完毕后，所有人起立、默哀一分钟。各遇难者国家的半旗在风中飘扬，呼呼作响……

媒体们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荷兰官方把记者安排在一个固定区域，在这个位置几乎无法拍摄到遇难者家属——组织者出于安抚受伤的心灵、避免二次伤害的考虑。摄影记者只能用长焦镜头勉强追踪。在随后的调查活动中，荷兰相关机构和媒体也把保护遇难者及家属隐私放在第一位。

灵车整齐列队，在军警护送下，驶往中部城市希尔弗瑟姆一处军营。多国法医和技术人员在那里对遗体进行身份鉴别。

荷兰电视台转播画面显示，灵车车队行经沿途，成千上万的荷兰民众来为遇难者送别，含着热泪，抛洒花朵。

死难者有荷兰人，也有其他国家的人，“谁都有可能在那架该死的飞机上，也可能是我或者我的朋友。” 欧力·奎泽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高速公路一侧，黑色灵车列队行进。另一侧，不少过路车辆停在路边，鸣笛致哀。我看到路边一些大屏幕上，也打出黑色丝带图案及哀悼内容”。

23日晚，在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数千人参加静默悼念游行。晚上8时，游行队伍从市中心的水坝广场出发，人们身穿白衣白裤，手拿白色气球，胸前贴着红色蝴蝶结，在街头安静前行。游行结束后，人们哭泣着放飞气球。

“这里原来是整个城市最有活力的地方，但现在是我们的哀悼之处。死难者都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除了分担痛苦，我们不知道还能为他们做什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接受当地电视台采访，几度哽咽。他说，我们穿白色服装，因为白色象征希望，生活在继续，必须着眼未来。

有外国媒体评论说，荷兰政府和民间所做的一切，体现了国家对逝者的尊重，与顿涅茨克那列“运尸货车”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据媒体报道，荷兰组织了一支150人的调查队，正在收集遇难者头发和指纹等信息，以及伤疤、文身等可识别身份的标志。与遇难者亲属DNA信息比对，以帮助确认身份。调查小组中，既有警察和军方人员，也有法学牙医和其他医学鉴定专家。

调查队队长乔斯·范·罗向媒体介绍说，2010年利比亚空难后，确认104名遇难者身份信息，用了大概30天，“这次遇难人数几乎是利比亚空难的三倍，而且还有一些遗体残骸仍未找到，调查可能会持续更长时间。”

荷兰首相吕特表示，“身份确认后，我们将在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7月26日，最后一批38具遇难者遗体运抵艾恩德霍芬机场。至此，总共227口灵柩分三批运送到荷兰。当天，一名荷兰籍乘客身份已确认，荷兰政府通知其家属及所居住城市的市政府代表前来善后。

荷兰主导坠机调查工作

荷兰政府宣布，7月23日为全国哀悼日。这是荷兰自1962年威廉明娜女王去世后，时隔半个世纪经历的又一个国殇日。

当天上午，海牙议会宫、骑士楼、阿姆斯特丹的国家音乐厅等著名建筑，以及联合国国际法庭、一些国家驻荷兰使馆均降半旗；荷兰主要城市的一些步行街，行人稀少，部分商店停业；教堂钟声鸣响，悼念逝者。

同一天，坠毁客机的两个黑匣子由荷兰安全委员会送达位于汉普郡法恩伯勒的英国空难调查处总部。国际调查组开始解读黑匣子数据。此前，黑匣子由乌克兰东部民间武装交给马来西亚代表团，而后转交给荷兰。

英国空难调查处1915年成立，隶属于英国运输部，主要负责调查民用航空事故和严重航空事件，同时为提升全球航空安全提供协助和专业支持。调查处发表声明说，它致力于展开彻底、独立、公正和及时的调查，“事件调查的根本目的是从保护生命和防患于未然的层面确定事件起因和细节，而不是划定责任。”

解读黑匣子，是荷兰主导的国际调查团解开空难之谜的第一步。

上周乌克兰和马来西亚分别表示，将把坠机调查工作交由荷兰主导，因为荷兰拥有更多的调查专家，更能完整查明真相。

对此，俄罗斯感到“满意”。“我们希望由联合国国际民航组织（ICAO）牵头进行国际调查。ICAO的成员国都可参与。荷兰有权主导此事，我们是ICAO成员国，我们会配合此次调查。”俄驻马来西亚大使伏洛波耶娃说。

国际民用航空组织透露，两个黑匣子中，一个存有驾驶舱内对话内容，完好无损；另一个保存所有飞行相关数据，有待下载和分析。它们可能对坠机事件调查起到关键作用。

据法新社报道，英国政府7月23日表示，调查人员将加紧下载并分析数据，尽快将信息传送至主导坠机事件国际调查的荷兰安全委员会。

“没有证据显示有人对黑匣子信息动过手脚。”荷兰安全委员会证实说。

同日，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发表声明说，马方与乌克兰民间武装达成“归还遇难者遗体”“移交黑匣子”和“允许国际独立调查团自由进入坠机现场”等三项协议，前两项已完成。

但澳大利亚总理阿博特担心，“一些遇难者遗体将永远无法回到故里，除非我们做得更多。”阿博特说，乌克兰东部局势“似乎比之前更令人悲观”“就是没有民间武装人员允许，坠机现场任何工作都无法推进。”

他认为，应当派出由荷兰、澳大利亚和马来西亚等组成的多国安全部队，以确保坠机现场安全，进而对遗体和客机残骸展开地毯式搜寻。

纳吉布24日也表示，43具马来西亚遇难者遗体可能无法在下周斋月结束前回家，“我们避不开这个痛苦的过程。遗体回家需要完成技术和法律程序。”

他本周将访问荷兰，与吕特首相讨论如何保证调查人员在坠机现场展开工作，以及马来西亚遇难者遗体鉴定等问题。

国际调查背后的政治角逐

就在坠机调查展开之际，乌克兰总理亚采纽克7月24日宣布因“执政联盟破裂”辞职。一天后的25日，俄罗斯调查部门和安全部门官员分别证实，有40多枚乌克兰迫击炮弹落入俄罗斯西南部边境地区。

同日，欧洲联盟达成一份框架协议，决定对俄罗斯发动新的制裁，制裁对象新增15名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18家机构和企业。据媒体报道，过去数月，欧盟对俄制裁局限于资产冻结、旅行禁令等手段，这是首次对俄经济部门实施制裁。按照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的说法，制裁并非目的，而是“促成乌克兰危机政治解决方案的手段”。

西方一直指责俄罗斯在乌克兰东部冲突中没发挥遏制作用，并且在马航事件中负有不可推卸责任。

路透社注意到，欧盟新制裁没有涉及能源技术领域，且不会影响已签署的军购合同，如法国仍可向俄交付“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报道分析说，“适可而止”的新制裁，显示欧盟各国不同程度地依赖俄罗斯能源供应，出于自身经济利益考虑，很难一致同意更严厉的制裁措施。

即便如此，莫斯科还是做出强烈反应，称制裁措施将损及俄欧在安全、反恐等领域合作，会引发严重后果。俄外交部认为欧盟追加制裁是为了迎合美国，所以它在声明中还不忘指责奥巴马政府“对乌克兰国内冲突及其严重后果负有一定的责任”。

截至7月27日，乌克兰政府军和民间武装在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多地的交战仍在继续，据说，政府军已控制顿涅茨克市郊区地带，正逼进由民间武装控制的市区；同时夺取了卢甘斯克多个城镇。

“多国政府首脑在电话沟通、公开声明的时候，都多次呼吁冲突各方必须立即停火，电视新闻都在播出这类信息。可惜，战场上没人理睬。国际社会必须采取更可行的强力措施了。”欧力·奎泽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郁金香之国”主导的国际调查刚刚开始，但战事严重阻碍了国际社会对真相的追问。西方与俄罗斯的角力，以及乌克兰混乱的政治前景，也都使調查蒙上浓重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