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方舟+王跃龙
一位美籍华人吴裕祥在他写的一本书(《谁有权谈论宇宙》)中说:“渺小的人啊,你们被限制在宇宙的一个如此之小的角落里,是因为空间的窘迫而争来打去?抬头看看广阔的宇宙吧!把心胸向那里去延伸,把野心向那里去征服!去那儿抢地盘!”这位美籍华人以其“从美国硅谷走出的科学手记”,试图对传统思维方式挑起一场革命。因为在他来看,传统封闭的思维方式不知扼杀了多少生命的冲动,不知束缚了多少代、多少人的成功梦想!于是他在对包括爱因斯坦在内的一系列权威和公式的拷问中,试图破解宇宙的悬疑,建立一种具有创造力的思维方式。
在中国当代艺术家中,能够在宇宙层级上思考问题的艺术家屈指可数,李天元很可能就是这绝无仅有的艺术家中的一个。当然,他对宇宙空间的兴趣不是来自于科学本身的探索,而是借助于科技手段实现他对人类命运的关注。在人类长期以来只能以肉眼所见的现实中,我们对自然、生命的认识已经十分有限,自从人类以科技手段拓展了宏观和微观这两个恢弘视野,我们才对自然乃至人自身有了更多、更清晰、更精确也更全面的了解。当人类有能力站在月球上回望地球时,宇航员会对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诗句做出这样的修正:“低头望明月,举头思故乡”。因为当人类做出这样大跨度的空间移位,就必然会改变自己的视点和思维方式。李天元曾试想:“从800公里以外的太空观察一个人的肖像,这可能吗?把一个肖像的局部用电子显微镜放大3万倍又是什么样子?……”正是出于这种神秘未知的诱惑,天元开始对利用高科技手段进行创作产生浓厚兴趣。他在这一领域的最早作品——《李天元肖像2001.1.11.TSS》,就是在获得高科技的技术支持下,完成了他宏观、微观与现实三位一体的艺术构想。
这一作品独特构想和成功制作,彻底扩展了他的艺术视野。他不再是一个只知一脚踏在大地上做定位思考的传统意义上的艺术家。他借助科技所具有的时空自由度,使他彻底摆脱了从一个恒定的现实视点上看世界的局限,他可以借助GPS把自己悬置在宇宙空间的任何一个移位上审视自然、审视人类,也可以借助高倍显微镜审视生命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局部。当他把悼念父亲的悲痛泪水用显微镜放大500倍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类似宏观中深不可测的冰岩景观。他就是用这种全新的图像作为“李天元肖像”的一部分来诠释自己对父亲的深厚情感。
李天元为我们提供的这个新视角、新形式所具有的新颖性和深刻性,如他所说,“它发展了人们的视觉和心里感受,就像在我们面前又打开了一扇窗子,使我们能看到一个新的世界”。并且确认自己的感觉的真实性和普遍性:“自己的感觉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就像众多哲学、宗教,同时来解释世界,这个世界才是完整的,因为没有什么学说能说明一切;个人的感受就是全人类的感受之一”。正是对感觉的自信,使李天元永远处在对新形式的追逐之中。
当天元带着这一无限拓展的新视野重新回到画布上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他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新思考。彩色斑斓的宇宙星空缀满大大小小的“陨石”,这些陨石又被幻化成一个个人的形象。于是“人”变成太空中的“漂浮物”,而当这些“漂浮物”集结、凝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看到的便是一个巨大的云团,密密麻麻的人群宿命般地聚集在一起,让我们感到人的渺小,生命的脆弱,命途的多舛……迄今为止,人类事实上还没有真正主宰自己的能力。人定胜天只是一种理想,在很多情况下,听天由命才是我们人类被注定的命运。李天元用巨幅画面所展现的芸芸众生图,让我们感到的正是这种生存的焦虑、不安的征兆和人类未来的不可预测。
李天元显然敏感到被都市化的现代人这种挥之不去的生存忧虑。都市人口密度越来越大,人与人之间却越来越隔膜。他们生活在自己“产品”的包围之中,越来越远离自然。而与上帝的疏离,更使现代人失去了精神的避难之所。尼采为此痛苦万分,他在宣告“上帝死了”的同时,也指出了其“死因”:是“我们杀了上帝,我们是他的谋杀者”。这“死因”多么令人胆战心惊!他还暗喻上帝死后人所遭遇到的精神困境:“太阳已经被消灭了,夜已降临,天愈来愈黑,我们在无尽的虚无中犯错。地球松脱了太阳,我们被剥除了所有坚固的支撑,我们前仆后跌,步履踉跄”。这位极度敏感的哲人也许将现代人的精神问题过分地夸大了,但问题的存在却无疑是一个事实。李天元的近期作品所展现的正是这种“地球松脱了太阳,我们被剥除了所有坚固的支撑”的感觉,他曾追问:“科技的发展是让人们更痛苦了还是让人们更快乐了?”这个疑问所反映的正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所遭遇的精神困境,也是李天元在他的作品中所思考的中心。事实上,美国学者诺尔曼·布朗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人类今天仍然在继续创造历史,却不曾自觉意识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以及在什么样的条件下,自己的不幸福不快乐才能终止。事实上,人类今天的所作所为,似乎正在使自己更加不幸福不快乐,并且还把这种不幸福不快乐称之为进步。”
李天元说,“艺术是思想的预感”,“绘画是沉思,是自身凝视而产生的力量”。而他的艺术所揭示的正是他的“沉思”和“预感”,正是由“自身凝视”所产生的力量。那种把人类命运置放在宇宙空间中的沉思,是一种对人类生存更为深远的忧患意识,更为宏大的生存叙事。
李天元是一个勇于创新的艺术家,他从不在风格的意义上建立自己的个人面貌。他不断从新的生活中汲取新的感受,创造出新的形式、新的图式和新的作品,不断刷新他已经取得的成果。他像一个不畏风险的拓荒者,永远站在最前沿,永远不停步,因为他面对的永远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如他所说,“对于开创性的艺术家而言面前是没有路的,他的每一步都是开始”。在他来看,“世界上唯一能永恒的就是变化了,而艺术中真正的危险便是一成不变”。基于这样的理念,李天元在艺术上走的永远是一条不归之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