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我都难为情说出口。
我原先在萨县乡下老家的一所学校读书,成绩和那校舍一样,一塌糊涂。原因我就不说了,其实不说,你们也能猜个一二三。快到考初三时,我怂了,装肚子疼,从乡卫生所骗了假条。正在这时,萨县铁中扩招一个班,其中一个招生老师都到我们村了,说得天花乱坠,我就转铁中了。
那是1985年,按说扩招这个词,是后来和大学体制有关的,教育部鼓捣出来的东西,但我们的确提前使用了扩招这个词。萨县铁中师资富裕,换句话说就是生源不足,几个老师以承包的形式,又扩招了一个班,专门招农村的。在铁中,铁路职工子弟自然排行老大,我们新来的就是小二了。
我为什么说不好意思说出口呢,是因为我在铁中从初一年级重新上起,我这不叫蹲班生,蹲班属于原地不动,念了一年再念。我从初二退回了初一重念,叫退班生。那一年,我十五岁。
说在铁中念书有一个好名声,这是进城了。一级大过一级这是常识,比方首都的学校就比省级的好,省级的学校就比地市级的好,地市级好过县级,县级好过乡镇,那么,萨县铁中自然比我原先待的乡村中学好多了。且不说教学质量,就拿发音来说,乡里的学校就没法和县里的比,人家那是普通话,你乡里一水儿土话,特别是英语,我们用汉字标音,比如,我们管老师叫踢车,管脸叫废死,管学校叫四姑,等等,中国人听不懂也就罢了,关键是英国人也听不懂,这都不能提了。
我来报到的那天,是父亲骑着自行车送我的,铺盖卷儿和生活用品自然都是他驮着的,我骑一个空车,这倒不是我不孝,而是我蹬的那个车子没尾巴。父亲说,这回去城里念书了,你可要好好念,家里没少花钱,把猪崽也卖了。我低头蹬着车子,嗯了一声。我对中国教育制度的痛恨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为了念书,还得把我妈辛辛苦苦养的小猪崽卖了,你说我凭什么好好念书,报效祖国?要报也得先报答我妈。
铁中的院子还是很大的,到底是城里的中学,教室和宿舍都比乡下的好看,门窗都漆成了绿颜色的,不像我们乡下,一色猪血红。我和同村的另外两个被扩招的超龄人员报了名,交了学杂费,就进了自己的宿舍。父亲简单安顿了我几句,给了我五块钱,就又蹬自行车回去了。对于一个以种地为生养活家小的农民,他寄希望儿子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梦想,一般最容易破灭了,因为他这是把所有的鸡蛋往一个篮子里放。
快中午的时候,有点饿,我就让同村的那个同学,给其他同宿舍的人到校门口的小卖部买几个饼,我们则埋头收拾床铺。铁中的前面是火车站,每隔一段时间,总有火车碾着铁轨的粗重声音呼啸而过,我们的宿舍也总是被震动,这个感觉让人很兴奋。
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就着开水简单吃了饼,下午就基本没事了,主要的工作就是串门,和从其他地方扩招来的同学们互相认识一下。我正和我们宿舍的几个人热火朝天地闲扯呢,进来一高一低两个同学,穿着很时髦,满脸严肃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串门子的,笑容满面,站起来招呼,随便坐哈,哪个班的?
进来的这一高一低两个人,恶狠狠的,根本不屑于我的招呼,而是转圈扫视了一遍宿舍里的人。高个子问矮个子,到底是哪个圪泡说的?
圪泡是我们内蒙古中西部地区的骂人话,方言,意思是鸡巴下面的那部分,包睾丸的皮,阴囊的意思。进门就骂人,分明不怀好意,我们初来乍到,摸不清情况,都不敢作声,不知道他们要找谁,什么来头,要干什么。
矮个子后来就盯住了我,指着我说,就这个圪泡。
我不明事由,问了一句,我怎么圪泡了?
那高个子骂道,你妈个逼,你自己说怎么圪泡了?
我莫名其妙,矮个子以为我装傻呢,就提醒我,在学校小卖部买饼,你说我的饼像什么来着?
我没作声,忽然明白了,大家都是刚来的,他肯定认错人了,不知道是谁开过他们的玩笑,我觉得认错人很正常,所以没当回事,解释清就行了。
见我没吭声,矮个子愤怒地提高了音量,你是不是,说我的饼像一坨屎?
我们吃的饼,像是面条圈起来,蘸上油和糖烙熟的,在我们当地叫油旋儿,你还别说,经矮个子一说,真形象,金黄金黄的,像极了一坨屎。但问题是我根本就没说过他的饼是一坨屎,我忙前忙后整理宿舍呢。我说你认错人了,我没去过小卖部。
我那时候虽然十五岁,但个头高,加上我又没说过他的饼是一坨屎,声量自然不弱,没做亏心事,不怕鬼登门。
我这么一说,矮个子有点拿不准了,但他们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如果就这么算了,肯定挺丢人的。高个子还在问,是不是他,妈逼的?矮个子的气焰明显颓了,不像刚进门那么理直气壮,只好说,好像是他,好像又不是。高个子对矮个子的表现很不满意,但吃不准到底是不是我说过他的饼像一坨屎,只好用手指着我们宿舍里的所有人,恶狠狠地说,妈个逼,以后注意点,不要乱说话。
骂了我们宿舍的所有人,我们都没敢还口,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除了初来乍到不明情况外,关键是都很怂。那两个人一走,我们都破口大骂起来,什么东西,耍你妈逼威风。骂归骂,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真的很怂。
9月2号上第一节课,语文课。班主任高兴胜带着主要课程的老师正式亮相,他任语文课老师,数学老师王子恒,英语老师侯晓丹,其他诸如政治历史地理体育课不那么重要,谁来了就是谁了。语文课等于上了半节,高老师对我们这二班的五十多个学生很满意,他讲课的时候肢体语言很丰富,嗓音清晰,除了普通话不是那么标准,你就再也找不出其他毛病了。
这就算新学年开始了,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反正我很激动,我决定好好学习,把以前落下的成绩争取在短时期内提升上来,考一个好中专或技校什么的,早日改变农民的身份。说实话,我对我农民的身份虽说谈不上痛恨,但一直很自卑。
不过,很快我的麻烦就来了,不,是我们的麻烦来了。
事情的起因是我们同宿舍的崔双喜,在我们每晚例行的卧谈会上,崔双喜无意中说,一班的周春丽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对奶子,要是摸一把该多好。我们躺在被窝里哈哈大笑起来,都说崔双喜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崔双喜的条件,除了长相,还有经济,至少还得奋斗二十年,抽根烟睡吧。
三天没过,有人找上了我们的宿舍,又是上次那两个一高一矮的家伙,这回他们的目标是崔双喜,高个子说了,要打断崔双喜的小黑手,因为崔双喜摸了周春丽的奶子。信息很明确,周春丽是高个子的女朋友,谁摸了高个子女朋友的奶子,当然要打断谁的小黑手。那天正好崔双喜不在,回村里了,高个子看来怒气难消,就问谁知道崔双喜去哪儿了?我们都说不知道。高个子更加生气,就指着我的鼻子命令,限三天之内把崔双喜给找回来,否则,打断我的腿。
圪泡,一高一矮刚一走,我就吐了一口痰骂道,要是在我们村,老子还想打断你的腿呢!
声音大了,被没走多远的一高一矮听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我被一高一矮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顺便我们同宿舍的几个人,也被捎带了几个嘴巴子,尤其是矮个子,打得更狠,专拣要害部位往上抡。我们都没有反抗,只是遮挡了几下,无济于事,我们不反抗的原因很简单,怂,怕反抗会遭到更重的惩罚,比如,真打断你的腿怎么办?
一高一矮打完我们宿舍里的几个后,气喘吁吁,躺在了我们的下铺上,高个子躺的是我的床位。矮个子给高个子点了一根烟,高个子狠吸了一口,让我站在他面前,给我上了一通生活政治课,大意是做人应该诚实,不应该在背后骂人,那不是好汉所为,今天打你,是为你好,让你长记性,千万记住了,不要在人背后骂人。我连连点头,满脸谄笑,是是是。高个子又说了,我比你高一届,按说是你们的学兄,今天的事就等于学兄给你们免费上了一课,记住了,我叫杜喜欢。
哦,杜喜欢,杜哥,我连说记住了,感谢今天给我上课。
矮个子没人问他,他自己抢着说,我叫苏省,记住了?
哦,苏省,苏哥,我说记住了,都记住了。
杜喜欢和苏省又点了一根烟,喷了几口,然后问我,身上有钱没?
我说,没有。
怎么能没有呢?杜喜欢很不满意地问。
我说,有,我给你买盒烟吧?
杜喜欢笑了,说这就对了。
我捂着脸跑到校外的小卖部,五毛钱一包的青城烟,我买了两包,屁颠屁颠跑回来,递给了杜喜欢和苏省,他俩笑逐颜开,把烟揣兜里走了。
第二天,杜喜欢、苏省和我被一前一后叫到了校长室。至于谁告的状,我们都不知道。
校长五十来岁,姓雷,带着初三的化学课,他的脾气和他做过的各种化学实验一样,任何事情到了他那里,容易和他的暴脾气发生反应。我们刚一站定,雷校长就劈头问我,为什么摸周春丽的奶子?
摸周春丽的奶子?雷校长的话和冬天里打雷一样,我和杜喜欢互相看了一眼,都是莫名其妙,直到雷校长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摸周春丽的奶子,我才如梦方醒,连忙往清了撇自己,噢,问我啊,咳,这……我没摸,我从来没摸过。
那谁摸过?
不知道,反正我没摸过。
那,你摸过周春丽的奶子?雷校长阴着脸,手指戳到了杜喜欢的前额上。
我也没摸过。杜喜欢拨了一下脑袋说。
雷校长操着浓重的乌兰察布口音威胁开了我们。什么是乌兰察布口音呢,我们内蒙古一个地区的特殊发音方式,就好像说风凉话的那种味道,哼,光天化日之下,几个毛都没长全的货,不思谋怎么学习,满脑子歪门邪道,摸女学生奶子,打架斗殴,这不是社会上的流氓吗?别那么看我,早就有同学反映到我这里来了,崔双喜摸了周春丽的奶子,杜喜欢打了你赵卡,苏省是帮手,你们自己说,你们是不是流氓?
是,是,是,啊?不是,不是,不是。我和杜喜欢都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雷校长一听我们承认了自己是流氓,又迅速变卦,好办了,问我们咋办?我和杜喜欢没有办法,同时说,只要不开除我们,咋都行。
那就好,你们说的,从明天起,你们三个,把学校的厕所掏了,这事就不再追究,也不能再扩散了,到此为止,你们看怎么样啊?
行,行。
只要雷校长处理我们,我们一般心中有数,雷校长是个脾气看起来很暴,实际上却是个心软的人,他是刚任了一年的校长,从来没有开除过任何一个学生,由此,你也能想到为什么铁中的纪律一向涣散不堪了。
我和杜喜欢在掏厕所时变成了朋友。就是那种旱厕,倚着学校院墙,我俩在臭气熏天中靠互相敬烟驱逐晦气,并且交了老底,他是初二年级的,属于蹲班生,老家在萨县美岱召镇的站上,属于铁路职工子弟。我也说了我的情况,我俩身上都沾了屎尿,我觉得这也属于患难见交情。厕所掏了两天,头一天是男厕所,比较快,第二天掏女厕所,有点别扭,细节就不能说了,反正全掏完了,顺便也把我们三个的胃口掏了个尽。
崔双喜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从村里回到学校的第一时间,就被我和杜喜欢找到了,我帮衬着杜喜欢把崔双喜揍了一顿,我下手也够狠的,要不是他,我不会白挨杜喜欢那一顿饱打,现在,揍崔双喜,我等于扳回了一点颜面。崔双喜被打得稀里糊涂,直到打哭了,我们才住手,崔双喜问为什么打他,杜喜欢说他摸了周春丽的奶子,周春丽是他的女朋友,摸了自己女朋友的奶子,不打你打谁?
崔双喜哭着说,我哪摸过人的奶子,就是过嘴瘾说说,哪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杜喜欢问,你当真没摸过?
崔双喜说,我倒想摸了,人家凭什么让我摸啊?
杜喜欢想了想,嗯,也是,你他妈那个球相,相信你没那个能耐。
这事就算过去了。这回我和杜喜欢打崔双喜,是吸取了杜喜欢上次在宿舍里打我的教训,单独喊到墙外面打的,别人不知道,加上我俩恐吓了崔双喜一番,不许告到校长那儿。这家伙很怂,果真没敢去告。
学校的日子很单调,学习、复习、考试,教室、食堂、宿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地方,比较无聊。一天晚上,我跟着杜喜欢偷偷到他女朋友周春丽的女生宿舍串门。学校有规定,女生宿舍是严禁男生出入的,一旦被发现,搞不好会被开除。这条禁令是学校里最严厉的,也许学校考虑到了女生的安全,真要出了事没法和家长交代的。我俩说是串门,其实还得提前编好瞎话,就是女生宿舍的门坏了或电灯坏了,需要男生去给修修,这都得白天和女生商量好,别一下被生活老师抓了现形,没法蒙混过关。
杜喜欢每次去串门都是事先和周春丽说好的。周春丽是一班的,人家可不是蹲班生,年龄比我还小。我第一次在女生宿舍看到她,脱了外衣的样子很性感,崔双喜那个家伙说得没错,的确奶子很大,按说她那个年龄不应该那么大,但现实情况是周春丽的奶子就那么大,据说被摸的次数多才能那么大,估计一巴掌是捂不过来的。我瞄了一眼周春丽的胸,偷偷咽了好几下口水。
女生宿舍一般住四个人,床也是木头的,不像我们男生宿舍住八个人,床是铁的,所以显得宽敞些。宿舍里除了周春丽,还有三个女同学,都是一班的,两个在上铺趴着,低声念英语单词呢,另外一个和周春丽的床面对着,见我们进来,那个女生钻到了周春丽的身后,把她的床位腾给了我和杜喜欢。
杜喜欢其实不善言辞,他只是打架厉害,所以在宿舍里没说上几句,倒是我很放松,偶尔还说两个小段子,惹得周春丽和另外那个女生不住捂嘴,哧哧地笑个不停。我发现那个女生也很丰满,脸也白净,从相貌上来说,不次于周春丽。我这么说什么意思呢?就是我觉得我也应该有个女朋友。返回男生宿舍的路上,我问杜喜欢,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杜喜欢说,呼市台阁牧的,和周春丽同一个车站的家属子弟,叫李小玲。杜喜欢还说了,如果我喜欢,可以给我拉拉皮条。
从女生宿舍回到我的宿舍,我给几个还在刻苦学习的同学描述了一番女生宿舍,我的描述属于添加了很多元素的,听得人如醉如痴,仿佛我刚从仙境回来。那一夜,同学们带着对仙境的向往入睡了,我却严重失眠了,满脑子都是那个女生李小玲的影子。
我和杜喜欢打成一片,是同宿舍里的人始料不及的,连杜喜欢过去的小弟苏省都不及我和杜喜欢的关系近,这还真得感谢共同掏厕所的那两天。有杜喜欢壮胆,我狗仗人势,俨然也是一副老二的样子。还有,我和杜喜欢之间可以谈些隐秘的事,比如,我可以问杜喜欢上了周春丽没。我一问这个问题,杜喜欢就像死了他姐一样,愁眉紧锁,唉声叹气,说周春丽只让摸奶子,就是不让上。我给他出主意,霸王硬上弓啊,杜喜欢头摇得像个驴屌,没话了。看来没上过,这让我对他少了一分佩服。
本来我琢磨怎么才能和李小玲处朋友时,意外发生的一件事打断了我的步骤。
天凉的时候,学校里储备过冬的菜蔬,主要是大白菜和土豆,满满拉了一卡车,给食堂卸了一半,剩下的作福利给老师们分了。那天分菜的时候,我正好路过食堂,见地上堆了一网袋大白菜和一麻袋土豆,英语老师侯晓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像一颗被遗弃的土豆。不用说,肯定是别人的都分走了,剩下了她的,她扛不动。
侯晓丹是我们班里我最喜欢的老师,北方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到铁中的,刚结婚一年,人长得不算漂亮,烫了卷发,发点黄,属于很妖的那种,很有味道。你还别说,我其他功课一般,但英语成绩特别好,大概和我喜欢侯晓丹有关系吧。既然她一筹莫展,我索性来个英雄救美算了,我身体棒,有的是力气,扛点重物不算什么。我径直走到侯晓丹面前,很礼貌地打了招呼,哈喽,侯老师好。侯晓丹其实早看见我了,估计她是不好意思叫我帮她,见我打招呼,她冲我笑了笑,哈喽,赵卡。
我说,怎么了,侯老师?
侯晓丹说,学校分点儿过冬菜,一个人抬不动。
我说,那好办,我给你扛家去。
侯晓丹说,这怎么行呢,你才十几岁啊,扛不动,我还是找别人吧?
没事,我行。我不由分说抓起麻袋扔肩膀上了,身体晃了一晃,终于站稳了。侯晓丹一惊一乍的,担心一麻袋土豆压断了我的腰,我说侯老师你带路吧。从食堂到学校老师家属房,不到四百米的距离,我两趟就连大白菜都给扛家里了,还码好了垛。当然,那时我才十五岁,为了逞能,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脸都憋红了,气喘吁吁,身上全是土渣子和菜屑。
侯晓丹的家里很干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偷偷使劲闻了一大口。我怕弄脏了她的家,就出门在小院里拍打身上的土,侯晓丹跟着出来,也给我拍打,噼噼啪啪。她那拍打根本不管用,力气太弱,等于是摸呢。
拍打完我身上,我说,侯老师,没事我先走了,以后有这体力活儿,您别客气,尽管使唤我就是了。侯晓丹很高兴,微笑着说,好,好,以后体力活儿多着呢,就怕你身体吃不消。我说,看您说的,我这身体好着呢,随便使唤。我正准备走,侯晓丹拉住了我,哎,哎,怎么着也回家喝口水啊,我再给你擦擦衣服,弄脏你的衣服多让人过意不去啊。我说不用了,但侯晓丹非要给我擦干净,没有办法,只好跟她回到屋里。
侯晓丹找了块湿毛巾,让我脱了褂子,说是给我擦擦,我就脱了褂子,露出了背心,有点小肌肉,我倒不好意思了,但侯晓丹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她没有给我擦褂子而是让我转身面对衣柜的镜子,说我脖子上全是土,先擦脖子。我发育得好,虽说十五岁,但那时我的个头足有一米七,侯晓丹比我低一头,她给我擦脖子和脸,我闻到了一股让人骨头都酥软的香味,我的裤裆里突然起了反应。我觉得我裤裆里的玩意太无耻了,怎么能对自己的老师有反应呢,太不道德了,校长说得好,就是流氓。问题是侯晓丹没完没了地擦,鼻孔里的气息直往我脖子上吹,我受不了这股妖艳的香气熏陶,差点瘫软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一把抱住了侯晓丹,侯晓丹没反抗,我认为她这是故意勾引我的,虽然我才十五岁,但我懂男女之间那点事,所以我彻底放开了胆子,把她扔到床上,我解她的裤子,她解我的裤子,我的手快,侯晓丹身子很白,我看见了她小腹下面的毛草,还有毛草里面的内容,我就抓着我的家伙扑哧一声塞了进去。哎哟,要多爽有多爽,这是我做人以来第一次享受人生,看来侯晓丹也是久旱逢甘霖,她闭着眼睛,口中喃喃自语,抱爱,发课蜜,发课蜜。我在侯晓丹的身体上惬意无比,我附和着她说,发课,油?随之全身一阵痉挛,我的下体骤然发热,身体里喷出了一股黏糊糊的液体,我抖了一下。
刚擦完我脖子的侯晓丹问我,你抖什么,发什么课,哪门子英语啊,怎么了?
我猛然惊醒,看见侯晓丹直愣愣地看着我,我才知道我刚才是意淫了。我都能想象到我的脑袋肯定红成了狗鸡巴,我抓起我的褂子,一摔门,飞也似的逃之夭夭了。
自此,每逢英语课,我就不敢看侯晓丹,仿佛我真的上过她似的。糟糕的是,我越不敢看她,她越搭理我,更不可思议的是,侯晓丹还把我提拔为英语课代表,原先那个女同学被换下去了,这下,我是没办法再逃脱她的视线了。这其实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我一到夜里,在寂静的空气中,我的脑子里总是出现我意淫的那一幕,像演小电影,每天都要反复放几遍,好几次都说梦话了,同宿舍的同学都说我睡着了都在说英语,发课蜜,发课蜜。
过了一段时间,杜喜欢认为我该给李小玲写一封情书了,他那边已经让周春丽试探过了,好像没什么大问题,我现在脑子里哪有什么李小玲的影子,全是关于侯晓丹的身体。但杜喜欢的面子我得给,要不以后没得处,就东抄西摘了一些肉麻的句子和名人名言,让杜喜欢给我理一理,顺便抄一份,托周春丽给李小玲送去,我那时心里是这么想的,成也行,不成也行,随便。杜喜欢是写情书老手,结果还是出了岔子,他临时有点小事,没顾上送,就让苏省代他送一下,特意嘱咐给李小玲的。苏省二话没说,拿着我的这封情书交给了李小玲,郑重其事地说,这是杜喜欢让交给你的信,就走了。第二天,周春丽就和杜喜欢翻脸了,说杜喜欢脚踩两只船,给李小玲写情书。杜喜欢都快冤枉死了,他不停地解释说是给我拉皮条的,他对李小玲完全没有那个意思,直到周春丽把那封我写给李小玲的情书拿出来时,杜喜欢才傻了眼,原来他替我抄的时候,落款署成了他的名,真是手贱,这纯属主观意识导致的错误,误会当然避免不了啦。他俩互相争执了半天,就冷场了。
杜喜欢周春丽他俩的事本来算不了什么,我以为过几天就和好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杜喜欢发现苏省和周春丽走到了一起,这让杜喜欢很是愤怒和伤感。
一天下午,杜喜欢拉着我在校门外的小饭馆喝酒,三杯下肚就指天赌咒发誓,要把苏省的腿打断。我也觉得苏省太不仗义了,朋友妻不可欺,这是道上的规矩,他怎么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再说周春丽也不够意思,怎么能随便和另一个男人好上了呢?杜喜欢说,女人嘛,虚荣心重,还不是看上了苏省有钱,能买好多东西,这世道,我是看明白了,没钱啥事也干不成。我俩喝了一瓶半包头二锅头,一直喝到天黑,都有醉意了,尤其杜喜欢,走路都不稳了,嚷嚷着说要去收拾苏省。我还算清醒一点,提醒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机会我和他一起收拾那个圪泡,不止要打断苏省的腿,还要打断他的中腿。杜喜欢感动得都快哭了,说,老赵啊,咱俩是不打不相识,梁山好汉,现在我才看清,你才是我的好兄弟。
我把杜喜欢送到了我的宿舍,我说你就睡我的下铺,不要乱动,我出去办点事,杜喜欢泪流满面,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怜人,仿佛我才是他的老大。
出了宿舍,我顶着酒劲儿,一个人摸到了女生宿舍区,敲开了周春丽的宿舍的门,巧了,宿舍里只有周春丽和苏省,正搂搂抱抱呢,其他女生估计都躲出去给他俩制造机会了。我话也不说,上去照着苏省的脸就是一拳,然后一脚蹬在了他的肚子上,苏省应声倒地哼哼唧唧,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揪着周春丽的头发,照着她的肚子来了一拳,顺便我还抓了她的两只奶子,的确,手感不错。我这几下非常利落,打完了我就迅速隐身在夜色里,只听得苏省和周春丽在宿舍里连骂带哭的声音。
我真是喝大了,风一盯,晕了。连我自己也没想到,身体里燃烧着一股邪火,我需要去点一捆干柴,想了想,我就跳出了学校的围墙,摸进了学校家属区,看了看四下无人,翻墙跳进了侯晓丹的院子。
侯晓丹一个人在家,他老公跟着火车跑,跑一个礼拜,休一个礼拜,这情况我早就摸清了。对我的到来,侯晓丹显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开始有点惊慌失措,但马上就冷静下来了,我笑了,她也笑了,像个妖精。我觉得,我俩属于那种心有灵犀的情侣。侯晓丹给我解裤子,我给侯晓丹解裤子,我抱起她,亲了她的奶子,然后我观察了一遍她小腹下面的毛草,还有毛草里面的内容,然后我就扑哧一声钻进她的身体,像拍打衣服上的尘土那样,噼噼啪啪起来。侯晓丹眯着眼睛,很满足的样子,喃喃自语,抱爱,发课蜜,发课蜜。我说,我发课你了。我俩这一夜翻来覆去,关键地方用英语单词交流,细节就不能讲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翻墙出去了,想先溜回宿舍,洗把脸去上早自习。我离老远就看见我宿舍门前围了一群人,我心想,坏了,肯定昨夜我夜不归宿被生活老师给查住了,我马上在脑子里编了一套昨夜去录像馆看录像的谎话,打死也不能把我和侯老师的事供出来。等我到了宿舍门口时,果然,生活老师厉声问我昨夜去哪了?我假装做贼心虚,哆哆嗦嗦说我看了一夜录像,然后等候学校处罚,并发誓再也不敢了。生活老师就不吭声了,我正纳闷呢,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警笛声,我当时就吓尿了,看来这回学校是动真格的了,连警察都动用了,我只好听天由命了,实在不行,我就只能把和侯晓丹的好事供出来了。但警察根本看都没看我一眼。
两个警察进了宿舍,其他人都被轰了出去。一会儿,出来一个警察,对生活老师说,你们校长呢,人死了,全校所有的师生需要接受调查,在没有被调查之前,谁也不能擅离学校。生活老师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我马上给你找校长去。
半天时间不到,结果就出来了,我惊出了一身汗。原来,那晚我替杜喜欢打完苏省和周春丽后,我是跑了,没想到苏省咽不下这口气,缓过劲儿来后,捡了一块半头砖,径直寻到了我的宿舍报复。那天夜里我上面已经说过了,我去了侯晓丹家,我铺上睡的是杜喜欢,他喝了酒,加上伤心过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苏省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他黑灯瞎火摸到我的铺上,半头砖像装了夜视镜一样,异常准确地砸在了杜喜欢的头上,他以为砸的是我,因为是我打了他和周春丽,恨意十足,足足砸了十几下,直到惊醒了同宿舍的同学,拉了灯,才看清满身是血的苏省和睡在我铺上的杜喜欢。我自然也是被卷入案中的对象,我老实交代了前因后果,除了我去侯晓丹家那部分。我被铁路派出所关了一天一夜就放了,学校通知我家里,是我父亲把我领回去的。苏省杀了人,则转到别的地方去了,他和我一样,年龄都不足十八岁,估计是被劳教了。学校比较倒霉,赔了杜喜欢家里一笔钱,估计有五千块之多。然后,雷校长被调走,生活老师下岗了。
我花光家里卖猪的钱上学,一个学期还没上完,就灰溜溜地回到了村里,很长一段时间,头抬不起来。父亲每天在给我联系新的学校,母亲又抓了猪崽准备喂养,一看到这些我就后悔得不行。更伤感的是,一到夜里,我不由想起在铁中的日子,想起侯晓丹,尤其是想起了杜喜欢,和他喝酒的那个下午,那个下午,我俩面对杯盘狼藉,仿佛我们的一段凌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