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
一、一次意外改变了春耕的形象
春耕的声名远播源于一次惊心动魄的意外。
那天,春耕正拿着挠子给他的黄牛梳毛,忽然街上传来声嘶力竭的尖叫和呼喊声,呼喊声有男有女,令人心惊肉跳。春耕冲出院子,跑到街上,几个女子尖叫着跌跌撞撞地沿着大街往东跑,街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辆自行车。其中穿红衣服的玉兰尤为显眼。一头健壮的种牛偏愣着脑袋,拖着缰绳,由西向东疯狂地奔跑着追过来,震得街面都跟着颤动。六十多岁的臭粪在后边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突然就跌倒了。春耕看出,这是臭粪牵着他的种牛到湾边饮水,种牛突然看到穿红色衣服的女孩,受了刺激,挣脱缰绳冲了过来。眼看种牛离春耕越来越近,春耕一边高声短促地喊着,吁!吁!吁!一边哈腰跑着迎过去,伸着右手准备抓种牛的笼头或者缰绳。种牛突然发现有人尖叫着阻拦,一拨楞脑袋,缰绳就甩到了蹄子下边,种牛前蹄子一落地,就踩到缰绳上,由于跑得急,踩得死,牛头猛地往地上一杵,咚地一声横着摔倒在当街,半天没有爬起来。春耕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抓住了牛的笼头,牛则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气。等牛把气喘匀站起来,春耕已把缰绳拴到街边的柳树上,街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瞅着春耕,谁也没有弄明白这小个子是怎么把山一样壮的种牛给放倒在当街的。春耕抹抹一脸虚汗,见西边的人群乱哄哄的,转身一看,原来以为臭粪只是跌倒了,哪知道他一着急,得了脑溢血,一街人着急忙慌要往医院送。
眼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春耕赶快从柳树上解下缰绳,牵着种牛,一边往臭粪家走一边放声高喊,穿红衣服的,赶紧躲得远远的,藏好了,别让它看着,抵着不管!
有人说,赤手空拳,一下就把这头种牛给撂倒了。
有人说,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这两下子。
有人说,别看体格不壮,真有力气。
……
春耕听得入耳入心,明知他们说的不对,却也不想反驳,心里乐得人们把事情说成那样。他挺了胸,昂了头,迈着方步,一脸凝重,牵着硕大的种牛,在村人的啧啧赞叹中器宇轩昂地往臭粪家走。
此时,一身红衣的玉兰正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连忙脱了红色的外套,反过来团起来,看看不见红色,才急匆匆地往这边走,她最担心的事情是春耕被牛抵伤。如果真的受了伤,万一再落下个残疾什么的,怎么说也和救自己有关系,自己就不能无动于衷。玉兰从不想和春耕扯上关系,一点都不想。此前经春耕的舅舅腊月介绍俩人见过一面,玉兰觉得春耕长得矮却不说出来,只说觉得不合适。
玉兰脸色煞白地追过来,见春耕毫发未损志意得满的样子,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神色平缓了许多。回味着刚才惊人的一幕,春耕矮小的身影立时显得高大了许多。
二、为助人才买了臭粪家的牛
春耕原来没有养种牛的打算,是臭粪的儿子硬要卖给他。臭粪病得不轻,家里没有人敢伺候种牛,加上治病还得用不少钱,征得臭粪同意后,要把种牛卖掉。有了村街抵人这回事儿,不敢把种牛牵到集市上去卖,就让村支书在大喇叭上喊了几遍,没人搭茬儿,于是想到了春耕。
臭粪儿子说,眼下老爷子身体不行了,大夫说了,就是出了院,也得有后遗症,种牛是养不了了,治病还得用不少钱,乡里乡亲的,你就当帮帮忙吧!
春耕说,没有那么多钱,要是治病缺钱我可以借你一点。
臭粪儿子说,不光是钱的事儿,这头牛爹养了好几年,有感情哩,同意卖,可不让卖给屠户。再说,种牛,杀了多可惜!
春耕仍然摇摇头说,我真的没有养种牛的打算。
臭粪儿子坚持要把种牛卖给春耕,说钱可以先拿一半,余下的两年内还清。
春耕沉吟一会儿说,你让我合计合计。
臭粪儿子说,好,我听你信儿。
村里人说,谁能摆弄得了?就得你春耕。别人谁行?谁也不行!
有人说,你家的牛不是不怀崽儿吗,种牛你买了,正好给它找个上门女婿,看看怀不怀崽儿。
春耕真的没准备养种牛,村里人连劝带捧,又加上眼见得便宜许多,再想到家里这头早就该生崽儿却始终没有动静的牛,便咬咬牙,把种牛买了下来。
因为春耕家的牛就是不怀崽儿,村里人跟他开玩笑说是他对联贴得灵验了。
前年春节前,春耕在柳镇的集市上赶集,走到卖对联的摊前,挑了几幅对联。贴对联的时候,他才发现竟然有两副对联都是计划生育的内容。春耕这才明白,大概是这样的对联不好卖,趁他掏钱的时候,卖对联的把他挑选的对联顺手给换了。再想买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春耕就把计划生育的两副对联贴在了不太显眼的厨房和牛棚的门上,好歹图个红火喜庆。
哪知道还没出正月十五,春耕家对联的事儿就在村里传遍了。
有人说,媳妇还没有呢就要计划生育了。
有人说,人家不光自己带头计划生育,他家养的牛也要计划生育呢。
有人说,你这牛计划生育工作做得好,不光好在口头上,还好在行动上,这才是真好,是计划生育先进牛。
谁想到,这件事儿像一句谶语,一句打不破的魔咒。
买了种牛,春耕信心满满:这回,我就不信还怀不了崽儿。
三、 借机打个软广告
春耕做梦都没想到,县电视台的记者会采访他。
村支书领着记者来到他家的时候,他正推着独轮车往外推牛粪。记者扛着摄像机,后边还跟着一些看热闹的村民。春耕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推着车子一下子愣在那里,既没往前走也没把车放下。记者一边录像一边对春耕摆摆手说,该咋干咋干,往外推。春耕推着车子往外走,记者倒退着录,而后躲到一边录了春耕把牛粪倒在粪堆的镜头。又到牛圈里录了他家的母牛和高大的种牛,还录了他家的院子、树木、屋里的摆设等等。
春耕以为是上面要宣传他养牛的事儿,就很配合地指着牛圈里的牛说,我这种牛也是刚买来,眼下就这两头牛,我准备以后有条件的时候多养,争取当个养牛专业户,为发展鲁西黄牛的养殖事业尽一份心,出一份力。endprint
记者连连点头,不错不错,说得挺好,有想法,有高度。不过我这次采访的内容主要是你舍己救人的事儿。
春耕感到很惊奇,这事儿你们怎么知道的?
记者笑了,我们是干吗的?吃这碗饭的。
春耕嘴里继续叨咕,我还是想知道你们是咋知道这事儿的?
记者叹口气摇摇头说,我媳妇阑尾炎手术,跟你们村的臭粪老汉住一个病房,我也是听他子女说的。
记者说,我听着奇怪,见到你就更奇怪了,就你这小体格,你是如何一下子把一头种牛给放倒在大街上的?
春耕急忙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我——
记者笑着打断他说,噢,不是你,是我?哈哈,是不是会点武功?
春耕又摇头又摆手,不是,不是放倒的,寸劲儿——
记着点点头说,对,李小龙不就是讲究短打吗,寸拳,寸劲,借力打力,巧劲儿。
村文书附和记者说,听村里老人讲,他爷爷的爷爷好像是义和团,他奶奶的姥姥据说是红灯照。
记者点头道,武林高手,爱国志士,世家,家学渊源。低调,年少德昭,难得难得。民间,藏龙卧虎啊!
春耕原本想实话实说,可是大家没给他说实话的机会,听了记者的再次赞誉,他的想法有了改变。假如说了那牛是自己踩了缰绳摔倒的,舍己救人的事儿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他对玉兰的救命之恩也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因此,春耕再也不打算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了。
采访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春耕想留记者和村干部在家里吃饭。支书说,我那边都安排好了,你中午也过去吧。
春耕说,那我就不过去了。
村支书一边领着记者往外走一边说,中午饭你过去吃,有啥没说全的再接着说一说。春耕连忙说,不了不了,不麻烦了。
支书冷了脸说,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个啥?
春耕赔笑道,再说再说。
送走了记者回到院子里,牛圈里的种牛哞——地叫了一声。
春耕扭头去看种牛,种牛正一边嘎达着嘴倒嚼,一边甩着尾巴,抽打着身上的牛虻,悠然自得的样子。
春耕突然想到,不能太让它悠然自得了,要不然我要它干吗?春耕眨眨眼睛——光我听到你叫唤有啥用,要是十里八村的养牛户都听到你叫唤就好了,要是全乡的养牛户都听到你叫唤就更好了。想到这些,春耕就对记者有了新的要求,转而再想起支书说的话,就对支书佩服得五体投地:太有预见性了,想得就是周全,就是不一样。
春耕到小卖店买了两瓶好酒,又买了两只德州扒鸡,准备到支书家去吃饭,他还从来没有到支书家去吃过饭,头回去,心里总觉得发怵,有些不踏实。人家跟你客气客气,你就真去,给你个棒槌你就当针了?他本该拎着东西直接去支书家,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回了家。他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坐在椅子上琢磨半天,还是决定要到支书家去吃这个饭。不是吃饭,主要是去说事儿。要是支书再来叫我一声就好了,我再去就更加顺理成章了。支书来叫我?春耕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终于,春耕站起来,拎起桌上的东西,慢腾腾地出了院子。
就在这时,村里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响了,里面传来村文书的声音:春耕,春耕,听到广播马上到支书家——
春耕长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向支书家走去。
饭桌上,春耕将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酒不多喝,菜不多夹,完全没有支书、文书的挥洒自如。
酒至半酣,春耕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支书,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好讲不好讲?
支书笑着说,说,说出来。
春耕说,我想让记者领导帮个忙,在电视上给我家的种牛做做广告。
记者说,我是记者不是领导,那得找广告部,得花钱。
支书对记者说,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记者眨巴着眼睛摇摇头,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春耕接过话茬儿说,要不这样,你在写我舍己救人的时候顺便说说我家的种牛,不直接说,拐弯抹角地说,不显山不露水的,广告也算是做了。
记者笑着瞅瞅春耕说,这心思路数,别说种牛,我看,就是大象你也能放倒。
春耕赶紧摆摆手说,我哪有那本事,记者领导净开玩笑。
一桌人哈哈大笑。
支书指着春耕笑着说,怪不得你小子不长个,都叫心眼儿给坠住了。
记者说,吃完饭,再去补点镜头。那你就说说你的种牛吧。
春耕赶紧答应,噢,好。
记者不单单是县电视台的记者,还是市日报社、市电视台的通讯员,和省里的媒体也有来往。关于春耕的人物通讯先是在县电视台播出,稍后,市电视台也予以播放,甚至,省电视台的农村天地节目也播了。
村支书拿着一张报纸找到春耕,狗日的,火了,出名了,出大名了,乡长书记也没有在报纸上占这么大地方呢。村支书一激动就好说狗日的,没有骂人的意思,相当于哈,这个,是吧……之类的语气助词。
春耕接过报纸,是一张《聊城日报》,在第三版,有篇题为《牛人牛事儿》的通讯,文章还配发了在那天饭后补照的春耕用耙子给种牛梳毛的照片。照片上,春耕矮小瘦弱,把种牛反衬得更加高大健壮。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春耕和他的种牛。主要写了两层意思,一是小个子赤手空拳放倒大牤牛;二是大黄牛驮着小个子踏上致富路。
在写春耕见义勇为的时候,为了突出春耕的勇敢以及身手不凡,同时又不给种牛带来狂野不驯的不良影响,记者写道:这头疯狂的牤牛和他家的种牛身高体重相仿;在写骑着黄牛奔小康这层意思的时候,记者写他:为了繁荣家乡的养殖事业,支持中国五大名牛之一的鲁西黄牛的发展繁育,在畜牧局的指导下,为发挥杂交优势,进一步改良鲁西黄牛,春耕特地花大价钱从济南引进了法国进口的利木赞种牛,进行黄牛育种云云。
春耕一字一句地读完,抬头看着村支书乐得合不拢嘴地说,让他这一写,我觉得我都不是我了。endprint
四、种牛也要有身份证
大秋煞了的时候,玉兰爹又卖了些余粮,再加上卖棉花的钱,终于从柳镇的集市上牵回一头牛。牛是牸牛(母牛),蹄脚整齐,身材匀称,精干健壮。
一进村,就有村民打招呼,买了?
玉兰爹应,噢,买了,要不种地短手哩。
村街上就有一些村民围过来看。
有人指指二大爷说,二大爷在这儿呢,让二大爷看看。
二大爷走过来,一手抓住笼头,蹲在地上,一手掰开粉色的牛嘴看看牙口,站起来搓搓手,点点头说,不孬不孬,一岁口,坯子好,活儿差不了,你真是置办个好家业。
有个村民说,家有万贯,带毛的不算。
二大爷说,牲口应该算,值钱不说,是咱庄稼人的好帮手哩!
玉兰爹端详着他的牛像问别人又像自言自语地说,还行哈?
二大爷郑重了脸色,不是还行,是正经八百不错哩。眼下正好没什么事儿,你就让它练练活儿。
玉兰爹点点头,是哩是哩。
没事的时候,玉兰爹就套上牛,拉个用铁丝拴住的石头磙子,在乡间的土道上让牛练习干活。过了一些日子,牛有些上道了,玉兰爹没空的时候,玉兰就赶着牛拉着石磙在乡道上走。
傍年根儿的一天下午,玉兰赶着牛拉着石磙沿着乡间土道不知不觉走近了村北的公路,公路尽管还是乡间公路,但比土道繁忙多了,不时有拖拉机、三轮车、自行车、摩托车、马车、驴车驶过。
忽然,玉兰看见冯树茂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一个衣着光鲜时尚的年轻女孩。女孩双手扶着他的腰,两人一边骑着车子一边说笑着,神采飞扬地从玉兰前面不远处路过,由于专注地说着什么,看都没有朝这边看一眼,径直骑了过去。
玉兰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定定神,仔细一看,没错,就是冯树茂。自行车还是他们一起上学时骑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车架上缠着银色的玻璃纸。尽管玉兰对这样的事情早有预料,她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地疼了一下。她挥起手中的那段树枝,在牛背上狠狠抽了一下。牛一惊,很快往前蹿了几步,玉兰也趔趄着紧跟了几步。
这时,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骑着一辆摩托,矮个子坐在后座上,两人打听着来到春耕家。
春耕看两人的穿着打扮挺干净挺讲究,不像是农民,以为是养牛场的。
矮个子年轻人问,你是春耕?
春耕说,我是。
矮个子接着问,听说你的牛是从法国引进的。
春耕说,是,从法国进口的。叫利木赞种牛,优良品种。北京科学院早就推广过,两位跟我到牛圈看看?个头老大了,精壮精壮的。说着,春耕扭身就要往牛圈走。
两个年轻人相互看了看说,真是从法国进口的。
春耕拍着胸脯说,刚从法国进口的,纯种利木赞。
矮个子问,咋进口的?
春耕说,有人,上边有人。我家亲戚在中央进口部。
矮个子又问,进口得有手续吧?
春耕说,手续——手续没有,别人进口用手续,咱,不用。不光不用手续,进口的时候还挺便宜。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下,高个子说,没准真就有重大问题。这批进来的牛多不多?
春耕听着好像不对劲儿,你们啥意思?
矮个子说,那你就牵着牛跟我们走吧。
春耕说,你的意思是,牵到你们养牛场去配种?要是打栏的牛多了还行,一头两头你犯不上。
矮个子说,我们是县防疫站和畜牧局的。
春耕没理会,沉吟一下说,嗯,我住哪儿啊?家里的牸牛还得请人喂。行吧,就按你们说的,牵走吧,碰个大户不容易,打栏的多了咱可以便宜一点,弄好了咱们就常来常往。
高个子说,你这种牛得没收,法国蔓延疯牛病呢,你不知道?这种时候还从疫区进口种牛?你得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一下这批牛的去向。
春耕一下子囧在那里,自语道,娘哎,吹大了。
两个年轻人冷脸看着他。
矮个子说,怎么?
高个子说,嗯?
春耕苦着脸说,我还是实话实说吧,刚才我是吹牛,牛不是从法国进口的,是法国谱系的利木赞种牛,俺们村的臭粪叔养了好几年了。这不,他身体不行了,我就接过来了。
矮个子沉着脸说,不是刚从法国进口的吗?
春耕苦着脸赔笑说,我寻思你们是养牛场的,说刚进口的不是显得我这种牛不一般吗。我这儿有证件,我给你们拿去。没等说完,春耕转身进了屋。不大一会儿,春耕从屋里小跑出来,把证件递给矮个子。
矮个子接过去,高个子也凑过来,两人不停地翻看说,噢,这是种畜合格证,这是家畜系谱——还有,哦,这是检疫合格证。你就实话实说得了呗,还北京科学院,刚从法国进口的,还中央进口部有人。你家中央有进口部啊?真是……两人看完,把证件还给他说,记住了,定期到兽医站给种牛检查,没事的时候多学习学习种畜的饲养管理技术,这跟养普通牛可不一样。
春耕连忙应承,好好好,一定一定,一定一定。
后来工商局的来了,让他变更工商手续。
再后来乡派出所的民警骑着挎斗三轮摩托来到村里,他们得知他新买了种牛,来给牛照相。派出所为了打击偷盗大牲口的不法行为,保护辖区农户的利益,把大牲畜的正、侧面照、明显特征照、出生年月、牲畜种类、体貌毛色、长相特征及其主人的基本信息采集起来,输入电脑建档管理,统一制成身份证发给大牲畜主人。要求无论在饲养、买卖还是在运输、屠宰过程中都必须持有大牲畜身份证,否则买者不能买、卖者不能卖,运输、屠宰更不行。违者将以非法买卖予以追究。
春耕拿出种牛的身份证说,办过了,牛我是买的本村臭粪叔的。
民警看了看牛的身份证说,户主这一栏应该变更一下,改成你的名字,抽空到所里把证换一下。
春耕连忙说,行行行。endprint
从派出所给牛办完身份证,春耕骑着摩托往回走,心想,这回总算差不多了,再也不能有什么啰嗦事儿了吧。进了村,老远就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越野吉普,周围围了不少人。几个调皮的淘小子不停地追逐嬉闹着,看到春耕,连忙喊,回来了,回来了,找你的!
这时,春耕看到几个城里人扭头朝这边看,这回看着倒是像办养牛场的。呀,该不会又有什么事儿吧?他的心又悬了起来,究竟又有什么事儿呢?春耕没有想出来,他忐忑不安地来到跟前,下了车疑惑地看着他们说,你们这是?
戴墨镜的中年男子迎过来,左手摘下墨镜,伸出右手和春耕握了握手说,你好,久仰久仰,我们等你一会儿了。
春耕说,进屋说吧。说着他开了院门,推着摩托进了院。
进了院,一行人四下里撒目。
长发男子指着戴墨镜的中年男子介绍说,这是我们张导演。
春耕立好摩托,赶紧过来握手,导演好。
进屋坐定,春耕才明白,他们一行三人是电视剧组的,正在县城的北湖、大觉寺、天齐庙取外景,在宾馆的电视里无意中看到了关于春耕的新闻,觉得他的形象契合剧中的一个人物。
导演直截了当地说,想不想当演员?
春耕想都没想说,想啊,太想了,做梦都想。前些日子我还上过一回电视呢。
长发男子问,演电影还是电视剧?
春耕说,啊——那倒不是,就是那回牛要抵人……
几个人笑着说,不搭边不搭边。
导演说,想让你做个武打替身,有没有兴趣?
春耕看看他,没说话。
导演接着说,安全还是有保障的,我们有足够的防护措施。
春耕还是没说话。
导演说,片酬好商量。
春耕还是没说话。他觉得一个馅饼就要从天上掉到他头上了,却悬在了他够不到的半空中。
导演说,全国这些年拍了多少戏,你听说哪儿出事了,凤毛麟角嘛。
春耕说,我不会功夫。
导演摇摇头说,我是觉得你的体型还算可以,只是可以而已,并非不可或缺。
春耕说,我还是种好我的地养好我的牛吧。
导演说,这样吧,你再想想,想好了,给我打个电话。说着,看一眼身边的长头发。长头发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写下了联系方式。递给春耕后一行人上了车。
车喇叭嘀地响了一声,开走了。
春耕看看手中的纸片,几下撕得粉碎,一扬手,纸片随风而去……
春耕没想到,这次吹牛,竟会吹出这么多麻烦。
然而,远远近近来配牛的日渐增多,比臭粪养的时候多多了。春耕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心思总算是没有白费,这牛还算真是没有白吹。
五、春耕说这事儿我肯定负责
玉兰家的牛有毛病的时候玉兰爹正在她姑家帮着盖房子。
牛突然就不吃草不喝水哞哞干嚎。玉兰用瓢舀些棒子面倒在牛槽的饲草里,拌一拌,牛低头叨两口,又不吃了。饮牛的时候,玉兰用开水多烫了些麦麸,牛也没喝多少。村里又没有兽医,玉兰就去找二大爷。
二大爷一进院子,远远地看看拴在牛槽边的牛就说,不像有病的样儿。
玉兰说,那咋就不吃不喝干叫唤?
二大爷问,多长时间了?
玉兰说,就从今天早上,早上没怎么吃,我寻思是昨天晚上吃多了。这不,都中午了,还不吃不喝的。怕是闹啥病了吧?
二大爷径直走到牛后边,掀起牛尾巴,看一眼说,好事儿,明年你家就有两头牛了,最好今明两天,把牛牵到三十里铺腊月他外甥那儿。
下午,玉兰牵着牛来到三十里铺,没有径直去春耕家,她拐弯抹角地来到同学小红家。小红家的院门上挂着铁锁,她想让小红爹牵牛去春耕家,女孩子去办这事儿毕竟有点不太方便。玉兰一边牵着牛往春耕家走一边想,能碰到一个没什么要紧事儿的老头就好了,把钱给他,托他把事儿办了。可事儿偏偏就是这样,不用找的时候,时常看到街上有老头遛弯儿或者闲聊,真用着了要找的时候,偏偏就一个也找不到了。
就在这时一个老头迎面走来,玉兰迎上去说明来意,老头说没事儿孩子,你自己去,女的他都不让进院,在外边等着就行了。猪跑了,我得赶紧去找猪。玉兰只好继续往春耕家走,一位牵着牛的中年妇女从春耕家的方向迎面走来,看看玉兰,好像轻微地笑了一下,走了过去。玉兰牵着牛来到春耕家的时候,院子里还咚咚地响着柴油机的声音。
玉兰进了院子,见七八个人有的戴着帽子、有的扎着手巾、满脸灰尘地正在忙忙呼呼用铡草机铡草。院子里堆了一大堆铡好的饲草,没铡的棒子秸和麦秸已经不多了,各有一小堆。
头扎毛巾的春耕满身灰尘地迎过来说,来了。
嗯。玉兰应了一声,伸手把缰绳递向春耕。
春耕不接她手里的缰绳,摇摇头说,不行,你没看见刚走一个人。
玉兰恍然大悟说,那咋办?
春耕一指铡草机说,明天再来吧,要不你就再等几个小时。
玉兰沉吟一下说,要不把牛放这儿,我明天来牵?
春耕说,不行!万一你的牛有什么意外,我说不明白。臭粪叔就出过这样的事儿。
玉兰说,我等一会儿吧。
那你就等。春耕说着扭身紧步去铡草。
玉兰牵着牛站了,看着一院子的人忙来忙去,有的续草,有的把棒子秸和麦秸用叉挑到续草人的跟前,铡草机的吐料口不停地把铡好的饲草吐出来,再由两个人抬到一边的草堆上,相互之间很少有交流,不得意的时候,一边扯着嗓子喊一边打着手势……看样子,在草没有铡完之前是不会有人管她的事儿了。只有尽快把草铡完,她才能赶在天黑之前到家。玉兰把牛拴在院墙边的枣树上,把头发盘起来,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把头包了,凑过来帮着铡草。
春耕迎过来友善地摆摆手。
玉兰笑一笑也摆摆手,弯腰帮着把棒子秸和麦秸往续草人跟前弄。玉兰想,不让干是怕给工钱咋地?要这样,最好是你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停下手里的活,把牛的事儿办了,我就用不着在这儿干活了。endprint
人们不停地忙碌着。
机器不停地轰鸣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铡的棒子秸和麦秸堆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眼看着马上就要全部铡完了,春耕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
草终于全部铡完了,众人也放松了,春耕拿根木棍,要去先把连接柴油机和铡草机的传动带别下来。也就在这时,玉兰看到过渡槽底下还有一大把麦秸没铡,她弯腰捡起来,放到过渡槽上,往铡草机里送。
春耕见了,连忙对着玉兰不停地摆手,见她没反应,就赶紧用木棍把传动带别了下来,但还是慢了一点。
玉兰啊地尖叫一声,左手上流满鲜血,脸上布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无限痛苦地扭曲着。
春耕赶紧跑过来,有人停了柴油机,院子里骤然安静了许多。
春耕和另外几个人赶紧用农用三轮车把玉兰送进了医院。
院子里剩下的几个人吁叹不已:
这事儿弄的。
想不到的事儿。
春耕要是再慢一点,整个左手都够呛。
多亏及时把传动带别下来了,要不麻烦就大了。
……
腊月接到消息,揣上几百块钱,骑自行车来到春耕家的时候,铡草机和柴油机已经被准备铡草的人家挪走了。腊月又和帮忙的村民把铡好的饲草装进盛草的仓房里。
……
村民们陆续离开了院子,院子里安静下来,腊月坐在小凳上,掏出烟荷包和烟纸,卷支烟,吧嗒吧嗒地吸。
哞——一声牛叫。
腊月循声看到了玉兰拴在树上的牛,他叹口气,很快把烟抽完,走过去,把牛从树上解下来,又走到牛棚,把种牛牵出来,让牛交配完后,再把种牛牵回牛棚拴好,又把玉兰家的牛栓到那棵枣树上。
腊月站在院子里,看看天上的日头,天色还早,他推出自行车,关了院门,直奔医院。
腊月来到医院的时候,玉兰已经进了手术室。
春耕迎过来说,舅来了。
腊月问,伤得怎么样?
春耕摇摇头说,左手食指前两节,没了。
腊月皱皱眉说,这事儿弄的,唉——
春耕跟着叹口气,再也无话。
腊月趁人不注意,把春耕拉到背静处,悄声对春耕说,咱又没有请她给咱帮忙,这事儿不能光怨咱,她家要是太那个什么了不行!
春耕哭丧着脸说,她要是不来配牛哪有这事儿?咱家今天要是不铡草就好了——对了,她家牛还在咱家呢,还没配哩。舅,我这里今天晚上不一定能回去了,你就到我家住两天吧,帮我照看一下牲口。春耕说着掏出家里的钥匙,递给腊月。腊月也不多说,答应着接过钥匙,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说,这钱你先揣着,千万别着急往外掏。腊月说完,骑上自行车走了。
面色苍白的玉兰出手术室的时候,玉兰爹以及一些亲戚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长吁短叹。
春耕凑过来说,医院的押金我交了,不够我再续,先把伤养好。要紧的是先把伤养好,今后的事儿咱再商量。
玉兰爹气汹汹地对春耕说,她可是给你家干活受的伤,落下残疾了,你说咋办吧?
春耕赶紧赔好脸儿说,这事儿我肯定负责,我不管谁管?
玉兰突然高声对爹说,人家也没说不管,你别太那个什么了。
玉兰爹一脸怒气地对玉兰说,你年纪轻轻的就落下了残疾,我不操心谁操心?
玉兰转脸对春耕说,我眼下没什么事儿,我家的牛还在你家哩,你赶紧走吧。
玉兰爹说,我今天晚上就去牵回来.
春耕对玉兰爹说,没事儿,我舅在我家帮我照看着哩,你要是不放心,我明天就给你送过去,腿就不用你跑了。说着又转向玉兰,哎,你先养伤,过两天我再来看你,钱不够我就再交点。千万记住一点,伤口没好利索坚决不能出院,在家里要是复发感染什么的就麻烦了,千万记住。
春耕对玉兰爹说,我不会不管。不光要管,还要管好。
玉兰姨对玉兰爹和春耕说,你们都走吧,我们几个女的轮着照看照看,常来看看就行了。
玉兰爹狠狠地瞪了春耕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春耕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也面容憔悴地跟了出去。
六、牛死了玉兰的心倒活了
春耕回到家门口,刚要推开大门,大门从里边开了。
腊月站在里边说,回来了?
春耕吓了一跳,定定心神说,嗯。
腊月关上大门,拉着春耕的手一边急急地往屋里走一边说,进屋我给你说个事儿。
两人进了屋,腊月关上屋门,转过身来一脸情况地对春耕说,玉兰爹回家了?
春耕说,嗯。
腊月马上说,赶紧,赶紧给她家把牛送回去。
春耕说,我都给玉兰爹说好了,明天我再给他送过去。
腊月问,啥时候说的?春耕说,就是刚才,刚离开医院的时候。
腊月声色俱厉地说,那也不行!赶紧给人家送回去!
春耕却不以为然地说,这一天给我整的,身心疲惫,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腊月稍稍缓和了口气说,万一她家的牛在咱家有点啥事儿,你怎么交代?说不清道不明。春耕说,咋就那么巧,就赶上今天晚上牛就出事儿?说着,他和衣倒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腊月一跺脚说,不送,你就贝青等着赔人家牛吧!
春耕一下子坐了起来,说,是不是有啥事儿?
腊月说,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原来,昨天春耕到磨坊新磨了一百多斤小麦。面粉刚刚磨回来,由于机器的摩擦等原因,是热的,必须晾凉了,才能存放起来。春耕把面粉倒进一个大簸箩里,摊平,又用擀面杖在上面划出一道接一道的沟,用来加快散热速度。
簸箩就放在堂屋的地上,堂屋的门虚掩着。
今天下午,腊月再次把牛拴回到枣树上的时候,缰绳系得有些潦草,只是把院门关上就走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