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村

2014-09-02 21:06李汉荣
作文·初中版 2014年7期
关键词:鸟声蛐蛐良药

李汉荣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梦中的乡关,依稀隐约,烟波浩淼,然而“这个时代,不变的东西太少了,慢的东西太少了,我们头也不回地疾行,而身后的脚印、村庄、影子,早已无踪”。不要走得太快了,请等一等我们的灵魂!让我们一起沿着乡间的小径与流水,去寻味追思飞花与月光中那久远的逝水流光,重拾本真而诗意的生存状态。正如德国诗人诺瓦利斯所言,哲学原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生活在喧嚣的城市,无数次眺望魂牵梦萦的宁静的乡村,或许这就是精神还乡吧?

小时候刚学会走路,在泥土的田埂上摔了多少跤?我趴在地上,哭着,等大人来扶,却看见一些虫儿排着队赶来参观我,还有的趁热研究我掉在地上的眼泪的化学成分。我扑哧一笑,被它们逗乐了。

现在,在钢筋水泥浇铸的城市里,你摔一跤试试,你跌得再惨,你把身子趴得再低,也决然看不见任何可爱的生灵,唯一的收获是疼和骨折。

即使你在田野里追赶一只老鼠,也能到达一首诗的附近——离老鼠洞不远,是被野草掩护的蛐蛐的琴房,正在演奏《诗经》里的某个曲调。

菜地里的葱一行一行的,排列得很整齐很好看。到了夜晚,它们就把月光排列成一行一行;到了早晨,它们就把露珠排列成一行一行;到了冬天,它们就把雪排列成一行一行。那些爱写田园诗的秀才们看见了,就学着葱的做法,把文字排列成一行一行。后来,我那种地的父亲看见书上一行一行的字,问我:“这写的是什么?为啥不连在一起写呢?多浪费纸啊?”我说:“这是诗,诗就是一行一行的。”我父亲说:“原来,你们在纸上学我种葱哩,一行一行的。”

你听过豆荚炸裂的声音吗?那是世上最饱满、最幸福、最美好的炸裂声。所以,我从来不放什么鞭炮和礼花,那真有点儿虚张声势,一串剧烈的爆响之后,除了丢下一地碎纸屑和垃圾等待打扫,别无他物,更无丝毫诗意。

那么,我怎样庆祝我觉得值得庆祝的时刻呢?我的秘密方法是:来到一个向阳的山坡,安静地面对一片为着灵魂的丰盈和喜悦而缄默着天真嘴唇的大豆啦、绿豆啦、小豆啦、豌豆啦、红豆啦,听它们那被太阳的一句笑话逗得突然炸响的“噼噼啪啪”的笑声,那狂喜的、幸福的炸裂!美好的灵感,炸得满地都是。诗,还用得着你去苦思冥想吗?面朝土地,谦恭地低下头来,拾进篮子里的,全是好诗。

乡村寂寞吗?有时候是有一点的,但很快就被蛙歌填满了;蛙歌退场,寂寞降临,但很快又被及时降临的鸟声填满了;鸟声稀疏,寂寞再度袭来的日子,但是,更多的蛙歌和鸟声同时降临了,超额填补了这并不严重的寂寞。雨填补云的寂寞,虹填补天空的寂寞,泉填补山的寂寞,鱼填补河的寂寞,燕子填补屋檐的寂寞,狗叫填补夜晚的寂寞,雄鸡扯开嗓子填补黎明的寂寞,儿子儿媳和陆续到来的孙子们填补暮年的寂寞……爷爷总是来不及寂寞,就度过了他耕读的一生。于今看来,乡村的那点古老寂寞,只是上苍自己给自己布置的作业:为时光留些空白,然后,用天籁、天物、人伦、风情去一一填满。

屋梁上那对燕子是我的第一任数学老师、音乐老师和常识老师。我忘不了它们,我至今怀念它们。它们一遍遍教我识数:1234567;它们一遍遍教我识谱:1234567;它们一遍遍告诉我,一星期是七天:1234567。

(摘自《读者》)

赏析

对于许多久居城市的人来说,宁静美好的乡村生活便是一剂慰藉心灵的良药。本文作者正是将这一剂良药用文火慢慢煎开去:小虫、蛐蛐、青葱、豆荚、蛙声、鸟鸣、天空、燕子……作者记忆中的山村生活渐渐走进我们的视野,却又在燕子的声声叽喳中散去。文章中“远去的乡村”留有作者美好的回忆,和现在的“城市文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表达了作者对已逝去的和正在逝去的美好事物的担忧、失落,引发人们对未来发展的思考。endprint

猜你喜欢
鸟声蛐蛐良药
清晨,我们走在林子里
斗蛐蛐
大爱有方,良药在心——2022年新年致辞
七种鸟声
葱蒜亦良药
耐住寂寞,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