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高考

鲁人

在中国参加一次高考，可以算作一次人生重大经历了。并非只因考上一所怎样的大学，能预示一种怎样的人生，实在是这个过程已经足够终生铭记了。

2009年，我家儿子高考，预备的过程应该是从高二开始的。从那时起，我们每天便小心地侍候着，那状态如他正走在登基的地毯上，他离龙椅越近，我们小心的状态越严重。等到高三下学期，全家的日程表皆是必须围着他安排了。看着龙颜，揣测着龙心，陪着谨慎，制订着御膳。御口一开，必定照办。好在这皇上不昏，一切按部就班，从不给我们出难题。但太后还是心中忐忑，每每以端茶送水果为名，蹭进御书房窥探。皇上倒都在挑灯夜战，偶尔也见他在看些金融类的闲书。碰见过三回，太后便小心地劝谏：儿呀！少看点闲书吧。龙颜顿见不悦，倒不怒，只是烦烦地回道：歇会儿，看看这书也不行呀！太后无言，退出书房，感叹：唉——儿子真可怜，看闲书也算休息了。

临近高考二三个月时，龙体染恙，开始是有些烧，然后是每日下午低烧。烧到二十余天时，我们心里便毛了。请假休息，跑各大医院，直至请专家诊断，拍过片子，验过血，排除了感冒，排除了免疫系统疾病……却终是莫明其妙。结论是可能因为紧张劳累，免疫力低下，过了高考一休息也许就没事了。于是，告诉儿子放松精神，不去想它。我们心里虽仍揪着，表面却从此不再提此事，每日也不再忙着试体温。高考结束后，也就真的平安无事了。后来，听一位朋友提到他儿子的情况更可怕，也是同样的症状，只是最后严重到自己无法行走，而被轮椅推着去医院。结果高考以后健步如常。不知这是否为中国式高考的异象。

在学校呆久了，围绕高考发生的各类事件耳闻目睹也多了。一年参加监考，负责外围值勤。第二天英语考试，考不到一半，便见负责考场的一位领导出了考场，找到一所学校的带队老师，说了什么。之后回到考场，又一会儿领着一名女孩儿出了考场。那女孩儿一路抽泣着。带队老师和一位衣着俭朴的女人迎上来，那女人不知所措、可怜巴巴地望着女孩儿。三人出去后，从周围人的谈论中知道，女孩儿单亲，考试前一直在感冒，自己觉得昨天有一科考得不理想，今天一看英语卷子又觉得很难，觉得自己考上大学的希望破灭了，觉得对不起含辛茹苦的母亲，瞬间有些崩溃，低声抽泣起来。监考老师一边安抚，一边叫来相关领导。原想安抚一下，让她继续考，但女孩儿心情难复。让她继续留在考场，又怕影响其他学生。还有一年，临近高考不过百天左右，一名在一市重点校复读的男孩儿，从一座立交桥上跳了下去。那立交桥就在我家楼前的马路上，每天上班我都可以看到。挺长一段时间，上班的路上我都不愿去看那依旧车水马龙的立交桥。因为，那样近的距离，和看媒介物上的报道，感觉是大不相同的。

有了这些教训和感受，使我们既希望儿子能悬梁刺股，又总提拎着心，怕他压力过大出事。因此，便总是有点口是心非地提醒儿子不要紧张，要劳逸结合，只要努力了，不后悔就行。儿子的心态倒一直不错，直到高考前，生活都很规律。高三时周六补课，每周休息一天。于是，周日便补补一周的觉，九点左右起床，用过早膳，亲自动手沏上一壶香茗托着回到御书房。读书也有安排，主要是跟着老师的复习走，也有自己的侧重点。英语不错，看得便少；数学较差，看得便多。而且是，几门功课看一轮，回过头来再看。有问题便记下来向老师同学请教。给他找过一些其它的练习篇子之类则基本一概不作，最好是拿过篇子扫一眼。日头偏西，天见凉意，便由老爸陪着到楼下打会儿羽毛球，也算舒展一下僵了一天的筋骨。晚膳时分，打开电视，看看新闻聊几句闲天。膳毕，帮忙收拾一下一桌狼籍，有时也洗洗自己的袜子、龙袍，都权做放松了。停当，又缩身回到御书房，挑灯夜战，一般都在11点过后，即使高考临近也极少过12点。临睡前还常常做几下哑铃。

高考两天，两天细雨，却闷热不减。仿佛是空气都在屏息静气，就差所有的指头都竖在嘴唇上嘘了。儿子不要任何陪伴，独自冲入沙场。从小升初开始，儿子每次御驾亲征倒是从不劳我们从旁护驾。不过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我还是拿着相机在考场外准备给他拍几张历史纪念照。儿子不喜欢此类行为，因此御照要准备偷拍。考生出场，我便紧盯着人流，生怕错过了这一历史时刻，终于，看到了儿子，却一直淹没在攒动的人头之中。只好抓住时机抢拍两张。

以后估分报志愿，又是一通忙碌。我们比较省心的是，对于所报志愿儿子早已心中有数，不必我们苦思冥想，徘徊不定，这得益于他有自己的爱好。我们从小一直想培养他一项兴趣，也鼓励他自己寻找，并希望他将这兴趣作为报考大学的目标，甚至今后工作的方向。我喜欢绘画和写作，小时候让他尝试过绘画，还得过一些奖，原以为可以浓墨重彩地涂一个斑斓的人生。但他天分略有，兴趣不浓，因此，上学后怕画不成又把功课耽误了，便没强迫。以后又鼓励他写作文，也发表过得过奖，似乎仍是天分略有，兴趣不浓。进入高中，原希望他学理科，大学考个工科，以后出国过种比较简单的生活。但他却绝对是好文恶理，文理分班时，坚定了选择了文科。不过他自高中一下喜欢上了金融，看金融类书籍是他高中学习间的休息方式之一，报志愿也就省事了，所有的专业志愿全是金融类。同时，他从小还养成了比较喜欢读书的习惯，十余年的基础课学习，虽然，也有枯燥的感觉，但那习惯也成了一种调节，从而未产生厌学的恶果。

考分下来，比我们预期的差了一大截，虽有些失望，却终不明原因。儿子也算如愿读了财大的金融专业。大一期末，儿子回家，郑重其事地跟我们谈了一件事，说交了位女朋友，征求我们的意见。我这老爸一听，不觉心情有点复杂，既喜亦忧，喜的是儿子一步一步步子捯得还挺紧凑，又省得我们多操一份心；忧的是毕竟才大一，这功课的事还是应该唯大的。但既已交了女朋友也就只好祝福了，也郑重其事地叮嘱一番男人要有责任感之类的话。询问女孩何处就读，答曰高中同窗，大学校友。我与太后双目一对，多少明白他高考落差的原因了。我觉得无奈又好笑，如此绞尽脑汁的察颜观色，偷视窥探，儿子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我们都蒙在了鼓里。

如今，儿子大学毕业，通过自己的努力，已在一家银行上班。儿子，算是初步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轻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