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庆
铃声响了,我在恐惧中终于熬过了老廖的数学课。老廖的眼神极具杀伤力,专门杀我这种不擅长逻辑推理的,每节课都要点我的名,回答不上时,就紧锁眉头,两眼瞪的溜圆:“那好得说?脑壳硬(川话读eng)是反应不过来啊!”
下节语文课,陈老师和蔼多了,至少我这么认为。“陈老师就从没吼过你。”牛武经常这样说。这或许是因我身材矮小,又沉默少言,从不惹事的缘故。班主任当然会觉得很省心了。
陈老师飘逸的头发经常枝叶乱颤,比方说昨天才做好了的头发,顺顺溜溜,睡一晚起来就又蓬头了。“今天,我们学习《宋定伯捉鬼》。”因为要求我们预习课文,所以这篇文章好歹我们知道一点。不过今天陈老师既没有按照往常一样开始详解字词句大意,也没有像上次学《木兰辞》时放花木兰动画电影,而是这样——“有哪些同学愿意来表演?”陈老师微笑道。
提起表演,那真是让我心中痒痒。我恐惧于生活中的许多事情,比如早饭被同学欺负,直接给你扔个啃过的馒头到碗里,敢怒不敢言;比如和几个小伙伴成心戏弄人,关键时候最先跑的一定是我;比如黄小龙在军训的时候给我讲太阳大爆炸,我连声说,那我会不会死?黄小龙笑道:“傻瓜,太阳真的爆了,我们都要死。”整的我一连几天晚上都梦到走在路上,突然天空中的太阳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干瘪,又像被打了针一样脸色黯淡,由红变黑,后来竟分散成无数小颗粒了。真恐怖!
但如果有观众,比如老师和同学,又有剧本和舞台,也就是你晓得这是一场戏的时候,我的胆量就不知道从哪里滚滚而来,汹涌澎湃。假如表演的不是我,那我心思一定不在演员上,而是在想,若是我,这时该成了多么瞩目的焦点啊!
周围的同学一个劲儿的叫我的名字,正中下怀。盛情难却,我不怀好意的埋着头,等着陈老师来点我。黄小龙非常积极,他说他要演鬼。当然,又因为我姓宋,所以我在讲台上拍着胸脯说:“大家好,我是南阳人,宋定伯。”因为表情、肢体语言以及声腔的到位,台下哄堂大笑。一场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晚上,夜黑风高,树木葱茏,杂草丛生,几只夜不归宿的小鸟正在哀唤啼鸣。宋定伯缓慢走在路上,阴森冷风正从身边飕飕吹过。每一阵风都会让他感觉毛骨悚然,终于记起了老年人说的:久走夜路,总要遇到鬼!宋定伯不相信世上有鬼,刚给自己心中吃了几颗“速效定心丸”,没想到就跳出来一个影子。
“你是谁?”宋定伯惊恐万分,往往口中的无所谓,正是自己非常惧怕的。
谁知那厮也不害怕,挺胸抬头:“我是鬼。”对自己的身份确认了之后,他又问宋定伯:“你又是谁?”
宋定伯气定神闲,稍微等了一会儿,手拍胸脯,断断续续说道:“哈哈,我,我也是鬼。”
看来这个鬼是刚出道的,敌我不分。或许人与鬼从外形上看本身就没有什么差别,人有活着的肉体安顿灵魂,而鬼却是随处飘荡找不到精神家园的可怜虫。
鬼马上又问:“你要到哪里去?”
宋定伯说:“我要去宛县。”
鬼喜笑颜开,于是上来拉拉扯扯:“嘿,我也要去宛县。要不咱哥俩一起走?”
宋定伯想拒绝又不好拒绝,既然人家鬼都这么热心,作为人,就不要拂了面子,万一逼急了打起来就不好了。
一路走着,宋定伯找了点话题:“嘿,兄弟,听说你们鬼都是在寒冰地狱受苦,怎么跑这里来了?”
鬼叹气道:“哎,你说的那是鬼王先生,我是他帐下的一个小鬼,连地狱都还进不去呢!像我这样的小鬼共有七百多万个。咦?你不是说你也是鬼吗?怎么不知道这些。”
宋定伯一时语塞,瞬间思考如何瞒过去,于是支支吾吾道:“呃,我,我是新来的嘛,还不懂这些。诶,对了,兄弟你这个样子不怕被人瞧见吗?我们一般要怎样躲过人的眼睛呢?”
鬼说道:“我告诉你吧,一般情况下,比如夜晚我们就现鬼相,像你我现在的样子。白天尽量避免出去,如果实在万不得已,就变成牛相。鬼王先生说了,显示牛相证明我们鬼类的谦虚。”
宋定伯满腹疑问:“谦虚?这怎么说,请详细道来。”
鬼得意的说:“牛耕田拉犁,毫无怨言,勤恳劳作,这样的品质正是我们鬼类所标榜的。世人好吹牛,吹牛,我们自认为是牛,总不可能吹嘘自己吧,所以我们谦虚。当然,有时我们也变成羊,特别是在情急无奈之下。羊言和意顺,温顺善良,也是我们作为鬼所追求的品格。”
宋定伯和鬼就这样在夜路上走了数里地,鬼渐渐体力不支,说道:“伙计,你走的太快了,可不可以我们相互背着对方走,这样大家就可以轮流休息了。”宋定伯听了拍手称快:“大善。特别好。”于是鬼马上背着宋定伯走,鬼嫌定伯太重,说道:“阁下,您有点重,怕不是鬼吧?”定伯回复道:“哥老倌,刚才不是给你说了吗?我是新来的,所以有点重,好歹忍忍吧,待会我背你。”一会儿,定伯背着鬼,果然非常轻。于是一人一鬼就这样你背我,我背你,你拍一,我拍一,马兰开花二十一。
宋定伯逐渐发现这个小鬼,比较单纯,容易上当,要想摆脱并不困难。不过天黑黑要落雨的样子,有个伙伴一路同行不是坏事。况且现在外面匪类横行,万一遇到强盗,这哈戳戳倒是个糊弄人的挡箭牌。
须臾,宋定伯问道:“我说伙计,我是新来的,不晓得这个行当可有啥顾忌的?”鬼想都不想,回答道:“哎呀,最讨厌的就是人的口水。那个绸缪粘连的,好了,不说了,提起都害怕。”定伯暗自高兴,已逐步筹划打算。
前方遇着小河,溪流哗啦啦,自西向东,顺流而下。溪水与石头相撞,溅起阵阵浪花,声音婉转,犹如新鲜时尚小曲。最舒服的是河风吹来,清晰拂面,清爽雅致。宋定伯便先让鬼过河,鬼问道:“走噻,兄弟,咋不一起走?”边问边向前,并回头看看,见定伯埋头弯腰不知干嘛,便急促问道:“你在干什么?”定伯抬头一笑:“不要怕嘛,我绑鞋(川话读hai)带带。”鬼于是装模作样渡河,竟然没有一点声音。随后定伯过河,浪花拍打,双脚蹚水,难免声音咿咿呀呀发作。鬼又问道:“你咋有声音?”定伯笑道:“刚刚死嘛,还在人鬼之间不太适应,没事儿,咱走吧。”
天快亮了,宛县就在前面,早上集市人声鼎沸。卖菜的正在和菜贩子讨价还价,卖肉的正在核算今天要卖的斤数,当然还有几个值夜班的兵丁,这会正无精打采,睡眼惺忪,他们再巡逻一遍就可以回去换班了。宋定伯此时突然将鬼扛在肩上,任凭叫唤都不放下来。后来这鬼急中生智,变成了山羊咩咩叫唤。定伯正好将他卖给屠夫,为了防止变化逃跑,便对羊唾弃了几下。这下鬼又要挨千刀万剐,遭砍脑壳了。
我与黄小龙表演到此时,才发现还差一个角色,就是屠夫。于是班上一个女同学急中生智,拿了五角钱来买羊。同学们止不住啧啧赞叹,大呼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于是,我与黄小龙二人又来了一遍“宋定伯捉鬼”!
正在兴致之上,眼见台下同学竟然个个开始东倒西歪,模糊不清,我才觉得情况不对,自己好像早就过了读初中的年龄,却又想不起来到底经历了什么。就在我陷入无穷无尽沉思和恐惧之时,炸雷轰然作响,我一下子从床上惊讶坐起,原来竟是南柯一梦。窗外闪电时不时如巨龙下凡,电力十足,惊风火扯。闪电过后的几秒,必然伴随震天大雷,倘若冬眠期的动物都被惊醒,那该如何是好?幸好现在正是夏日。我打开风扇,回味着梦中的表演,竟心酸不住,那少年时的课堂,多么美好绚烂,至今仍在我记忆中流连不去。哎!耳畔忽然传来歌声,邻居也被雷打醒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懊恼,这并没有干扰到我的休息,同病相怜,她自然也在半夜中回忆自己的过往了: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