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愚
散文选《青草地上落满花瓣》,是新近出炉的《<读者>杂志经典珍藏书系》之一种。甫一出版,就引发了激烈的论争。论战双方聚焦在两位作者名字上,一是胡兰成,一是韩寒。
林治波判定:“把胡兰成选入是善恶不辨,把韩寒选入则是良莠不分。不要以为你的选择就是权威,公道自在人心,人民自有分辨力。”翻译过来即是说,选胡兰成是立场问题,选韩寒是水平问题。言下之意,两者都选的本子就是问题选本,而主编者自然难脱邪恶之嫌。
与之针锋相对的声音有@独秀山农:“文学就是文学,与政治有什么关系,与所谓的民族大义有什么关系。钱谦益还是汉奸呢!不代表钱谦益就写不出优美的文字。近代作家中散文最优美的首推周作人,可他也是汉奸,难道他的作品就该抛弃?”
对韩寒的评判亦如此。鲍迪克意味深长地挑起话题:“100个人对这最后一句有100个解释。”他指的是微博里的介绍“真正发自心灵的作家扑面而来:许地山、丰子恺、沈从文、梁实秋、余光中、张爱玲、胡兰成、林海音、蒋勋、杨绛、汪曾祺、孙犁、顾城、王鼎钧、史铁生、刘亮程、苇岸、李娟,还有韩寒……”应者云集:“可惜了,有韩寒,糟蹋了好书。”“谢谢楼主提醒,最后这个名字让俺省了一笔冤枉钱。”……韩寒的支持者挺身而出:“冲韩寒和史铁生的名字就去买!”“选韩寒有眼光!”……
胡兰成身披“汉奸”符号,韩寒是已被舆论推倒的偶像。他们何以入选如此重要的散文选本?就杂志的立场而言,既然刊登过了,就有被选入的资格,至于是否合适,当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
众所周知,当代散文一直被职业散文家把持着,诸多选本无非是其职业排泄物的集散地,选谁不选谁,几乎没有多大差别,因为他们提供给读者的文本都是一个腔调,顶多在修辞上有点微不足道的区别。读他们的文字,一般会有明显的感觉:那就是熟练。主题,情感,都是现成的,文字在其手下,只是任人驱使的工具——表情达意合乎规矩,难脱几十年形成的窠臼。
《读者》杂志创刊30多年来,以人情世故和美文作为入选标准,刊发了上万篇佳作,从中遴选出八九十篇好文章,本是轻松之事。但他们为何在编选该本时确立了新的准则?在我看来,就是唯真唯美是从,试图为读者呈现散文写作优雅、高贵的一面。
他们对外国作家的选择是令人放心的:东山魁夷、德富芦花、纪伯伦、茨威格、黑塞、索尔仁尼琴、普里什文、清少纳言、帕慕克、门罗……,有老牌名家,也有新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翘楚。译文是可靠的,读来令人有享受之感。
对于汉语作家的选择,也是多元并包,可谓名家荟萃,琳琅满目。在这样的阵容里,胡兰成当然毫无愧色,他的人文素养和文字功夫,当位列中国一流散文家行列,其思想将随时间而显出异彩。“汉奸”这顶帽子,若看过他的《今生今世》,你是不会轻易相信的。退一步说,即使暂时还摘不掉“汉奸”的帽子,但斯人已去,就文字而论,就如此不能包容?对周作人曾经如此刻薄,现在不也把他视为散文大家了吗?
至于韩寒,不论其他作品的真伪,这篇绝对是真的,而非出自代笔者之手。
《青草地上落满花瓣》收录的是胡兰成写给张爱玲的情书,平白如话,行文天真有趣。有后生在给胡兰成的信中讥讽王羲之的《兰亭序》是“假老庄学”,胡大为不悦,责备其“有一种轻蔑与凶恶,此最不好”,他肃然忠告道:“读古人的文章先存谦卑之心,不可学时流学者的先存各批判之心。”(见《意有未尽:胡兰成书信集》)韩寒入选的文章名为《告别》,写的是中学时代一场莫须有的“作弊”事件:因为数学考试得了满分,被老师怀疑偷看同桌答案,且告到他父亲那里,就此蒙上阴影,但他却由此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人生之路。多少年后,韩寒检讨自己的偏激,开始体会老师的不易,貌似纪实,恐怕隐含着某种机锋——是他对那场质疑事件的回击。
这本散文选若无胡兰成,便缺少了一种中国文化的韵味,当为憾事;若无韩寒,似乎不要紧,但少了点年轻的味道,韩寒毕竟代表了一种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挣脱牢笼,自在而创意地活着,他的文字迥异于体制内作家,透出清新、智慧、刚健的特质。
左派口吻的说,有胡兰成他们就不买账;右派倾向的说有韩寒就是垃圾。似乎两只土拨鼠掉进了八宝粥锅里,坏了大家的胃口。若没有这两位,确是一锅很正派的粥,但有了,就是一锅有滋味的粥。不妨喝下去,仔细品味吧,这一锅复杂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