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没有爱情

颜士州

有一天，珏匆匆穿过医院病房去探视一位朋友，不想，在拐角处碰见他——多年前的恋人志国。他们已十多年没见面了，意外的邂逅令他俩都有点儿尴尬。珏注意到志国扶着一位瘦小苍白的妇人，他陪妻子来看病。

珏把自己深深埋进沙发。工艺台灯洒下一团柔和的光，一对小金娃娃快活地在秋千上荡呀荡。珏在黑暗中看着灯下的温馨，心中不禁酸酸的。

珏和志国是当年一起插队的知青，又一起参加高考，两人一前一后考上大学，并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两人原来有情有意，又能说到一块儿去，到之后彼此相爱，一切很自然。两人所学专业不同，但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她甚至在他未开口前就知道他想些什么。

这并不意味着地老天荒。他比她早一年毕业。这期间，他结识了一个姑娘——市长的女儿。那个姑娘喜欢他、欣赏他、追求他。自命清高的小知识分子终究抵不过金钱、地位的诱惑，与市长家联姻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是通向仕途的捷径。而珏，不过小工人家庭，兄弟姐妹又多。他怎么可能免俗呢……

珏在本市医学界有点儿名气。于是，她让人为志国的妻子设置了单独病房，送医送药，问寒问暖。她与志国也没多说话，只偶尔在他探视妻子时交流一下治疗情况。他知道她结过婚，很快又离了，至今仍单身一人。她对他的家人关心备至，并不是有什么企图，只是她一向善良，对每个人如此。

他对她没有什么承诺，只是内心有点儿内疚。她也没什么要求。他的病妻拖了年余，终于像秋天枯黄的落叶要走了。临走，当着他和她的面，他的病妻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都知道。有你在他身边，替我照顾好我的儿子，我也知足了……”

四十多岁的他正当盛年，西装领带一配，显得干练成熟，魅力不减当年。珏发现十几年的磨炼，他各方面的才能比以前更甚，自己简直是老土。他有时请她到钢琴酒吧里聊天，有时送她一枝玫瑰，有时带她在“红房子”品味西餐。他们的相聚更多的时候像老朋友会面，而没有情人的亲密。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想他刚亡妻，不能太过分的。于是，她和他就这么若即若离，如同他们谈论的主题——文学。珏没正式提过什么，她本就没奢求，只想保持现在这份美好感觉。他的态度也不明朗，她想他当官多年有他的难处。

珏沉浸在温馨之中，志国却出事了，他因经济问题又因别的种种原因，从领导岗位上下来了，挂了一个闲职。四十多岁的男人仕途受挫，很难有再升的希望。珏安慰志国，鼓励他发挥特长开公司。他靠着为官多年结识的朋友，公司顺利开张了。公司开办一年多，生意很红火。他感激她的鼓励和帮助，常常给她买衣服、化妆品等。然而，毕竟是过了四十的女人，再怎么打扮也掩不住容颜褪色。

公司举行开业两周年纪念舞会。舞会上，衣香人影匆匆过，珏后悔自己不该来。忽然，人们都安静下来，随之一阵热烈的掌声。珏定睛一看，原来志国携一位绝妙佳丽走了进来。那女人身材绝对有致，穿一件紫丝绒无袖旗袍，前胸还开了个圆洞，玉颈上一串亮闪闪的钻石链，卷得很好的黑发随意披着。只听有人说祝词：“今天，是我们公司的大喜日子，营业额超过××万。同时，又是志国总经理与知名模特陈小姐订婚的大喜日子……”珏呆住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会如此突然。她一直以为，她和他花好月圆是迟早的事。

事实上，志国从领导岗位下来那时，悲剧便注定了。为官者，总得注意形象、在乎名声，珏稳重、善良、温柔，正是官夫人的合适人选，况志国与她也有过一段情。但问题是他不做官了，那就得重新考虑。从生意上讲，应酬少不了美人。夫人靓，带出去自己脸上也有光。再说，年轻女人对四十多岁的男人才有吸引力，才会让他心神荡漾。说到底，珏人老珠黄，青春不再了。

珏没有哭，她只是恨自己为什么要在一个人身上失败两次。“城市没有爱情”，她记起了某位诗人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