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城
火是悄悄烧起来的。深巷,清朝的老宅,砖半石化木已朽,电线拉得错综复杂如线路图。五分钟之后,尖锐的喊叫声撕破黎明的天空:“着火了着火了!”但火势已经像一盘散沙一样,瞬间扬遍远近几条巷子。老房子着火,不是一句玩笑话,是千万人瞬间的灭顶之灾。
着火时,她正住在娘家。她平时很少回娘家,“烦,不想看到他”。
“他”指爸。爸在小巷生意人家长大,生就一张甜笑的俊脸和迷死人不赔命的贱嘴,在外面走一遭,再回来,总像穿过五月花荫,一身抖不干净的碎花瓣碎风流。偏偏母亲是个刚烈泼辣性子,一切女人的常用招数都用过:打、吵架、跟踪、找长辈论理、捉奸在床、与小三们打作一团、喝洁厕剂……这么多年,家里就没清净过。爸妈离过婚,又复了婚。
她恨母亲就是不能干净利落地说走就走,也恨爸总是嬉皮笑脸随随便便认错的样子,明明娘家在繁华闹市区,上班购物看病都近在咫尺,还是一结婚就搬出去,宁愿住到山长水远之外。
这一次,是孕九月产检,溜溜排了一下午队才轮到她,是真没力气沿街拦车了——老弱病残孕是大部分的士司机不爱拉的活——她才不甘不愿地回娘家睡一晚。
这一刻她被人拼命摇醒,一睁眼就是最不想看的那张脸。“着火了,快起来!”心里再急,要把胖大身子支起来还是很吃力,正手脚笨拙地穿衣服,爸一把抄起被子裹住她,抱起来就往外冲。跑到门口,她正颤抖着摸索插销,爸已经“轰”地一声大力踹开门。
冲出去才三步,只听人群惊呼,一回头,一百多年的老房子整个儿垮下来。她急得问:“我妈呢?”妈就紧跟身后,匆忙间来不及拿珍贵器物,就在梳妆台上胡撸了一把,全抱起来了,满头是灰。
天色已蒙蒙亮,消防车凄厉的哨声近在耳边。消防水龙喷出的水白花花一片,在已渐萎下去的火势上面,幻出彩虹。
惊魂甫定,才看见老公从角落绕出来。“你哪儿去了?”“哦,看到起火,我就跳了窗。你们没事儿吧?”她立马就想炸起来:你倒是逃得快,老婆孩子老丈人全不管了?非得一尸二命,满足你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心愿吗?
爸拦在他们之间,口气出奇严厉:“那谁,你赶紧给她借件棉衣棉裤来!”老公疾步跑远,爸转向她,低低地说:“你别和他闹。他也是吓慌了。是吧,男人总有迷糊的时候。”
她看着爸,这是告诫还是解释,抑或,他那样的人最郑重的道歉?
她想了很久,答:“你不是男人,你是我爸。”很多事还来不及思考,但她知道,她与爸之间长久的谅解,自此开始。
(全广尺荐自《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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