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燕妮
我是一棵树,一棵生长在群山深处的大银杏树。在我的身边有无数的树兄弟树姐妹,铺满了一座又一座大山。
我已经记不得了,经历了多少个日升日落,多少个季节的雪花曾经在我的身上飘落。当我还是一根孱弱的树苗的时候,山脚下只有寥落的几户人家,人们居住在简陋的土坯房里,他们穿着青衫布卦,在草木葳蕤的原野上,开辟出一块块田地。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是贫穷的、单调的,也是宁静的。许多个年头过去了,人们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后来不论男女,头上都留出了一条辫子。那些宽敞的土坯房,在风雨中飘摇了一代又一代,却从不会倒下。
不知又经历了多少个年头,山下的人口开始多起来,他们的土坯房陆陆续续变成了较为坚固的砖瓦房。那条通向山外的羊肠小道,也被拓宽铺平,每天都有进进出出的马车铃铛声敲响在这条路上。
有一天,当我正在阳光下打盹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阵脆亮的雨声。我睁开眼睛,天并没有下雨,山下的人们却乱作了一团(后来我才知道,这雨声就是人们发明的枪射击的声音)。许多人在枪声里倒下了,幸存者纷纷往四处溃逃。那些带枪的山外人,挨家挨户掠走值钱的东西后,就扬长而去了,遗下一座空空的村庄。直到很多天以后,通向山下的道路上又响起了脚步,村庄的上空又冒起了炊烟,那些返回的人们,头上没有了从前那条辫子,他们开始了新的生活。
然而生活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尖锐的枪声,时不时地在村庄的上空响起,就像一个个噩梦,惊扰了宁静的睡眠。贫穷、动荡和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那些倒塌的房子,再没有人重新筑起,那些荒芜了的土地,再没有人耕作。许多无家可归的逃难者,和那些孤独无依的老人,时不时地倒毙在山下的路上。
有一天,忽然传来一阵阵巨大的雷声,雷声落处,地动山摇,碎石四散飞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人类发明的大炮在射击)。山下,一群带着重武器满脸杀气的日本兵,与一群装备落后但士气高昂的新四军激战正酣,枪声炮声乱作一片。战斗很快转移到了山上,一枚炮弹在我的身边炸响,我一阵剧痛,身上无数的枝叶被剥去,几枚弹壳飞进了我的身体里,直到现在,那几枚弹壳依然深深镶嵌在我体内。我并没有倒下,我和我所有的树兄弟树姐妹一起,利用强壮的躯体和密密的枝叶,呵护了新四军士兵。终于,敌人被击溃了,而新四军士兵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山岗。
今天,时间的脚步已经走进了二十一世纪的第十四个年头,这是一个和平与发展的年代,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依然站在高高的山上。而山下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从前的土坯房和砖瓦房都已经消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宽敞、坚固、漂亮的楼房。从前那一条条颠簸不平的土路,都被一条条整洁平坦的水泥路和柏油路取代了,那路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是各种各样的货车、轿车和摩托车。春天的时候,金黄的油菜花炫亮了田野;秋天的时候,沉甸甸的稻穗让辛勤的农民笑开了颜。在天晴的时候,当我眺望远方的地平线,就能看到一幢幢耸入云霄的高楼。那里是一座大城市,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现代化建设。而在每个周末,都会有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的学生们,翻山越岭来到我的身边,他们抚摸着我饱经沧桑的躯体,仰卧在我宽大的树阴里。他们向我讲述他们的理想、他们的学习成绩;向我讲述山下的工厂和城市;向我讲述建设中的天宫空间站和正在探索月球的嫦娥玉兔号月球车……
虽然,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步入了一棵树的老年时代。回首我漫长的生命,从来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幸福,我欣喜,这块土地正在发生的变化,她终于摆脱了千百年的贫穷、愚昧和落后。我欣喜,山下的人们都绽开了幸福的笑脸,那沉睡了无数代的梦,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我祝愿,这片我深爱一生的大地的未来,将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