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傻

倪莉娅

“钱亦恒妈妈，你们这个孩子，很特殊，你是知道的，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一开始在自己班级里，拉人家小女孩的头发，我们班的女孩子，一看见他就跑，现在好了，走在楼梯上，过道上，只要是小女孩，扎个辫子的，他就拉人家的头发，今天，在楼梯上，他拉隔壁班的那个小女孩的头发，人家摔下来幸好没事，如果有事，你说这个责任谁来负。”徐老师一口气说了好多，她今天真的是急了。

“是的，徐老师，真是不好意思，你放心，我回去一定会好好地教育的。”

“唉！”徐老师叹了一口气，从凳子上拿起自己的包，“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知道你的确是很不容易，你的努力，我们这些个老师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徐老师停了下来，上次我和你说的，让他去特殊的学校，你自己也再考虑考虑吧。那样可能也会对他好点，有针对性点。”

“好的，谢谢您，徐老师！”

走出办公室，妈妈看到了在过道上耷拉着脑袋的钱亦恒，妈妈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回家。”从妈妈的话语里听得出来，她很累。

“妈妈，你累了吗？”

“嗯，有点。”妈妈回答道，顺手接过了他的书包。

回去的路上，妈妈再三叮嘱，一定要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可不能觉得好玩就揪小女孩头发了。

晚饭的时候，妈妈还是在说着这件事，钱亦恒吃着鸡腿，说：“知道了，妈妈。”

晚上洗脚睡觉的时候，妈妈又提了这件事情，钱亦恒懂事地点点头，他揪女孩子的头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好玩，他们班的女同学，见了他就跑，都害怕被他揪头发。他们越是不给他揪，他就越想揪，她们看见他就逃，他就越是想抓住她们。听着女同学的尖叫声，就好像在操场上玩老鹰捉小鸡，真是太有趣了。

今天也只是在上楼梯的时候，看到走在他前面的女生的头发一晃一晃的，就像两只蝴蝶飞啊飞，很好玩，情不自禁地就伸手揪住了，结果害得那女生摔了一跤。他记得当时和她说过对不起了。

“妈妈，我困了。”钱亦恒说。

“好，睡觉。自己回房吧。”

“妈妈，晚安。”

“晚安，记得要盖好被子啊。”妈妈边说边端起脚盆。

这是钱亦恒妈妈给他训练了很久的，就是睡觉前要和妈妈说晚安。他总是记不得，但是妈妈从来没灰心，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

看着儿子一米七零的身高，和常人无异的脸庞，很神气的一个小伙子。唉！她叹了口气，她很无奈，自己是个妇产科医生，觉得在怀孕期间已经是方方面面都注意了。可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孩子会是个弱智，也就是医学上称作的智力障碍。也因此，钱亦恒的爸爸承受不了孩子给他的压力，和她离了婚。现在自己单位的事情很多，虽然平时都是父母带孩子，但是忙归忙，自己也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管孩子，业余休息的时间几乎全部给了他，给他讲故事，陪他玩，一遍又一遍地给他默词语，反复地和他做最简单的数学题，教他怎么和同学相处，注意生活中的安全，教他礼貌用语等等。内心里，她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与正常的孩子一样，这也就是她一直不愿意送他去特殊学校的原因。在特殊学校那样的环境里，他也许情况会更糟糕。一二年级的时候吧，在她的督促努力下，他成绩还能勉强及格，可是现在已经是六年级了，成绩是可想而知的，她已经不指望什么了，只是希望他能够多听话，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健康点，开心点，懂事点。

再说钱亦恒喜欢上学，因为学校里有很多人，只是他不知道怎样和同学去交流，上次同桌薛雯雯，被班级里调皮的男同学欺负哭了，他想去劝劝她，可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看着薛雯雯趴在桌子上的样子，他很害怕，手里不停地揪着那张想递给薛雯雯的餐巾纸，最后他还是怯生生地递给了她，让她擦擦眼泪。

他喜欢劳动，而且力气很大，每次大扫除，薛雯雯总是叫他去提水。每回，他都会提满满的一桶，虽然一路上会洒掉很多，裤子也会湿掉，可是他记得妈妈说爱劳动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同学曹凡身体不好，早上在教室里吐了一地，很多同学都捏住鼻子，捂住嘴巴。可是他却拿起拖把，虽然有的同学还说他没有拖干净，但是他还是记得妈妈说的话，同学之间可要相互帮助。

同学们都说他傻，是低能儿，可是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傻，他觉得自己个头长得蛮高的，自己很酷的！只是每次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他就会有点感觉了。其实他完全可以偷看同桌薛雯雯的，因为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绩可好了，考得最差最差也得九十分。可是他记得妈妈和他说过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每次看着自己试卷上的那些红圈圈，他知道了，自己是蛮傻的。

虽然成绩不好，可是钱亦恒还是喜欢上学，因为学校里人多，热闹啊，虽然只有少数人愿意带他玩，可是即使看着同学玩游戏，他也觉得很开心。他最高兴的就是他们缺人的时候叫他去甩绳，这个时候他会使出全身的力气来，他喜欢看他们穿梭在绳子之间。

他也喜欢音乐课，老师说，同学们大家一起唱，他肯定是第一个张开嘴巴，声音很响，有时候老师让他轻轻地唱，他会很高兴地接受，要是老师瞪他一眼，严厉地说他的时候，他会索性不理老师，自己用鼻子闻书，这也是他喜欢做的事情之一。他会从第一页开始，闻到最后一页，闻闻书上的小鸟，闻闻书上的大树，闻闻五颜六色的花……可开心呢！

钱亦恒最喜欢上的课要数体育课了，他可以自由地跑啊跳啊。班长江帆看到他最头疼了，因为每当他在自由飞奔的时候，老师总是叫他去把钱亦恒叫回来。这几天钱亦恒有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四月底，学校要举行春季运动会了。在班级报名的那天，老师说想参加的同学可以积极踊跃地报名，他也报名了。可是一些热门的项目早就报完了，就剩下一千五百米还有两个名额，他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他不知道一千五百米的概念，就知道是跑步。老师的表情很惊愕，他也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要在他举起手的那一刻哄堂大笑。还是徐老师好，他心里想，因为老师同意了。一下课，钱亦恒就在走廊上蹦啊跳的，他心里乐开了花，从一年级到现在六年级，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钱亦恒在自己的思想里飞翔，听不懂的时候他会闻书，人家不理他的时候他会自己蹦蹦跳跳，高兴的时候就走在楼梯上很轻很轻地揪一揪女孩子的头发。

体育运动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因为考虑到参加一千五百米的运动员还有其他的项目，所以一千五百米总是被放到最后。今天钱亦恒太高兴了，心情犹如这碧蓝的天空那样的晴朗。这么多人和他一样喜欢在操场上跑啊跳啊，他在操场上从扔垒球的场地跑到跳高的沙坑，又走到发令的体育老师那里。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徐老师，什么时候跑一千五百米啊！”

发令的徐老师看也没看他就说了两字“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呢，钱亦恒心里想，会不会徐老师骗骗他，压根就没有给他参加，他心里有点失望了。

正在这时，他远远地看见他们班的江帆向他跑过来，“钱亦恒，总算找到你了。”江帆边说边擦汗，“徐老师让我来找你，说一千五百米的比赛开始检录了。”

“检录，检录是什么意思？”江帆是个急性子，他没等钱亦恒反应过来，就拉着他跑，边跑边说：“检录就是比赛开始前的点名，这你也不懂！”

“哦！”钱亦恒下意识地点点头。

随着一声发令枪响，运动会的最后一项比赛开始了，钱亦恒听到了发令声。他就像听到了音乐课堂上的老师的那声预备唱，他第一个冲了出去。迎着风，他就像一只小鸟，飞了起来。

可是没过一会，他发现好多人都跑在了他的前面了。看台上同学们都在喊加油。他觉得他们肯定是为他呐喊的，他跑得更是快了，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可是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人越跑越少了，他觉得那些人很傻，怎么不跑了，跑步多开心啊。

最后一圈了，这是江帆告诉他的，徐老师派江帆来当他的助跑。江帆从操场的这头，跑到那头，头上的汗绝对不亚于运动员。江帆说最后一圈了，你只要跑到自己出发的地方。离出发的地方已经不远，可是钱亦恒觉得自己的脚不听话了，速度越来越慢了，他大口地喘气，现在吸气和呼气也变得不是那么容易，手臂似乎也快甩不动了，他真想停下来啊。可是江帆还陪着他在跑，看台上的呐喊声还在，他好像听到了“钱亦恒，加油”。他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甩起了手臂，迈开了脚步。

“钱亦恒，快，加油，坚持到底。”徐老师站在终点，向他招手，他太高兴了。徐老师对他可真好，他心里想着。

“加油，加油！”咦！那不是上一次被他揪过头发的隔壁班的女生吗！

“钱亦恒加油，钱亦恒加油。”他听到了同桌薛雯雯的加油声，几乎全班的女生都站在终点，和着薛雯雯的声音，加油！加油！钱亦恒加油！钱亦恒奇怪了，怎么那些曾经被他揪过头发的女生都在为他加油呢。

现在他只要一有停下来的念头，就听到了加油的声音。这时，他想起妈妈说过的坚持到底，他一直不懂什么意思，直到刚才徐老师说要坚持到底，他才明白。

他一边跑，一边喊，坚持到底，坚持到底。终点终于来到了。他一步也走不动了。他躺在地上，心里想着，以后我不要再参加比赛了，太累了。

“钱亦恒起来！”他很奇怪，不是跑到终点了吗，江帆怎么要他起来呢，难道还有一圈？“钱亦恒起来，起来。”班级里几个男生一起跑过来，“把他扶起来，不能躺着。唉！怎么这么沉啊！”同学们七嘴八舌的，一米七零个头的钱亦恒任由同学们抬啊，扶啊，扯啊！他很累，可是他觉得心里很舒服。为什么这么舒服，他不知道。

运动会结束了，钱亦恒的一千五百米的成绩是第九名，总共十二人，坚持跑完，这个成绩已经是很理想了。第二天同学们纷纷在议论着这件事情：“没想到昨天钱亦恒坚持跑完了。”

“是呀，看他傻兮兮的，真厉害！”

“我说呀，他不傻，只是智力不行吧。”薛雯雯说道。

“唉，你们怎么不夸夸我呀。”江帆走过来说道，“昨天我也跑得累死了，不过钱亦恒可比我厉害。”大家都笑了。

“钱亦恒，这个魔兽卡片送给你。”钱亦恒笑眯眯地接过卡片。“这个好玩，钱亦恒，这个小玩意送给你。”钱亦恒接过塑料的小飞鸟兽。“听说这个飞鸟兽是最近游戏里的一只神鸟，真好玩……”同学们纷纷把心爱的卡片和玩具送给钱亦恒。

平时看同学玩的时候钱亦恒羡慕得不得了，他想碰一碰会招来白眼。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啊。“老师来了！”江帆大喊一声。全班同学都回到座位上，只有钱亦恒拿着刚才同学送给他的卡片和玩具，一晃一晃。“钱亦恒坐好。”老师发话了。钱亦恒加快了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老师总结了这次比赛，他们班因为全体运动员的努力，获得了团队一等奖。“耶！”全班同学欢呼起来，钱亦恒吓了一跳。不过这次他反应很快，他马上投入到角色，和同学们一起欢呼“耶！耶”。

“好！大家停下来，今天老师想特别表扬钱亦恒同学，他的一千五百米虽然没有得到好名次，可是他却坚持下来了，希望大家学习他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并且把它用到我们的学习中来。”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鼓了掌，全班同学也都鼓起掌来，目光一致转向了钱亦恒。可是我们的钱亦恒同学，现在正在闻他那张魔兽卡片呢。

老师给每位运动员都发了奖品，铅笔、橡皮、练习本等等。

放学了，钱亦恒带着他的奖品等在校门口。今天是妈妈来接他，远远地他看见了，他疾步迎过去：“妈妈，奖品。”和其他孩子一样，他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神情。妈妈很奇怪，也很好奇：“你是怎么得到的？”

“跑步。”

“一千五百米，他坚持到底了。”

钱亦恒一看：“咦！这不是上一次被他揪过头发的隔壁班的女同学吗。

“哦！”妈妈很欣慰。

“看，这是同学送给我的。”他拿出卡片和玩具，“妈妈，同学们还说，我不傻，是吧？”钱亦恒边玩卡片边说。妈妈会心地笑了。

“哦！对了，妈妈我知道什么叫坚持到底了。”

“那是什么意思呀？”妈妈摸着他的头。

“就是要跑完步呀！”他抬头看着妈妈，似乎在说，妈妈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呀？

妈妈微微笑了一下。这比她吃了蜜糖还甜，这比她单位得到嘉奖都高兴。她觉得那一遍一遍的话没有白说：“是的，你怎么会傻呢。”妈妈拉起他的手，她更加相信她的决定没错。

她要拉着这双手迎着阳光一直走下去，哪怕前面是崎岖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