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包法利夫人》描述了平民女子爱玛一味地追求激情、浪漫的情感生活而最后身败名裂、服毒自杀的悲剧。本文作者分析了包法利夫人的悲剧认为:艾玛追求激情的满足并没有错,错就错在她为达目的置理性与不顾,暂时的缺失理性的满足,换来的却是理性永恒的惩罚,最后只得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文章认为:“包法利夫人既不是一个坏女人,也不是一个圣洁的女人,她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女人。”作品告诉人们,生活中不能没有激情,也不能没有理性,二者不可排斥,不可缺失。
关键字:《包法利夫人》;悲剧;激情;理性
中图分类号:I106.4
一、包法利夫人的悲剧
《包法利夫人》是一部不同寻常的小说,写一个女子“红杏出墙”的老套故事,但却能不落俗套,以至于每一部谈论法国文学的著作都会提及。它引起了法国正统文学观念的强烈反弹,被认为是一部不道德的书,宣传堕落,有诲淫之嫌。包法利夫人作为已婚女子、有夫之妇,她的悲剧是不顾家庭和情人私通,最后声名狼藉、债台高筑,无奈之下自杀身亡。
我们统观包法利夫人的一生,不难发现,爱玛的悲剧是注定的,从女儿时的漫天幻想,到嫁给了稳如磐石的丈夫,再到为了释放炎炎欲火而产生的两次婚外情,一步一步陷入绝望的深渊。
我们先看包法利夫人尚未出阁之前,对“欢愉、热情、迷恋这些字眼”充满痴迷,“她觉得那样美”,“她狂热而又实际,爱教堂为了教堂的花卉,爱音乐为了歌的词句,爱文学为了文学的热情刺激,她反抗信仰的神秘,院规同她的性格格格不入……”[1]像爱玛这样一个渴望刺激与激情的女子,若能如愿以偿的嫁给一位“骑黑马的白羽骑士”,悲剧或许不会发生。造化弄人,充满激情的爱玛,偏偏嫁给了毫无激情的查尔·包法利。“谈吐竟像人行道一样平板,见解庸俗,如同来往行人一般,衣着平常,激不起笑或者梦想”。[1]爱玛巴望着浪漫的爱情“活像厨房桌子上一条鲤鱼巴望水”[1],“她以为爱情应当骤然来临,电光闪闪,雷声隆隆颠覆生命,席卷意志”[1],欲火灼烧着爱玛。庸俗的包法利,满足不了爱玛情感欲求,为此她陷入了婚外情之中。为了约会打扮自己她挥霍着丈夫的微薄收入;为了送给情人礼物,她不惜借高利贷,爱玛甚至准备与罗道尔夫私奔。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孤注一掷地追逐着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最后却被情人抛弃、高利贷商人逼迫,万般无奈选择自杀。
由此可见,包法利夫人的悲剧是一个人渴望激情、追逐激情、不顾一切满足激情而导致的悲剧。
二、分析包法利夫人悲剧的原因:人性中情与理的冲突
每一场悲剧的发生都有多种多样的原因,包法利夫人的悲剧原因也复杂多样,我们仅从人性化中情与理的冲突角度进行探究。
所谓人性,从西方文化对“人”的认识来看:认为人性内涵中包括物质方面的欲望,和情感或精神方面的欲望,人对激情的渴望属于情感或精神需求。理性是人的本质属性,是人之所以为人而有别于普通动物的根本所在,“唯有以理性的目的为目的的活动才是真正完全属于人的活动,理性的目的构成了人自身存在的真正意义和目的。”[2]39通俗讲理性是指从理智上控制行为的能力,它把握人生的方向与平衡。理性既内指为人的理智,又外化为社会的各种规范,伦理、道德、风俗、习惯、法律、宗教等无不是理性的外化。
首先,激情和理性的关系。史铁生承认有个问题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人生应该更崇尚理性还是更尊重激情?”“没有激情人原地不动成了泥胎,连理性也无法发展;丧失理性,人满山遍野地跑成兽类,连激情的美妙也不能发现、不能享受了”。[3]激情是一种强烈而激动的情感,激情往往可以作为一个人前进的动力,而理性则是把握前进的方向,使其不至于偏差。激情需要理性的约束与指引,但如果只有理性,缺少了激情,那人生只剩条条框框、枯燥乏味,所以激情又是人生所需要的因素。包法利夫人正是因为激情与理性的天平失去平衡,才换来了自我了结的悲剧。
其次,激情和理性的博弈。激情与理性是人性中必不可少的两个方面,忽视其中任何一方都会造成悲剧。爱玛不满足平庸的生活,一直期待意外的发生,干涸的情感世界,渴望激情的填充,婚外情便“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在与罗道尔夫的婚外情中,对激情的渴望得到了满足。她精神焕发“像服过什么仙方一样,人变美了……开始自言自语,一想到自己有一个情人,就心花怒放好像刹那间返老还童了一样”[1]。爱玛尽情享受这种乐趣,完全失去了理智。她不顾丈夫的发觉,大胆与罗道尔夫相会;为了长久在一起,甚至抛弃父亲、丈夫、女儿,精心筹备私奔,远走天涯。在爱玛的精神中,只有情感在跳动,思维、理智、责任统统抛开。欲望疯狂地燃烧,激情永无休止地释放,堕落的步伐也越来越快。如果说在与罗道尔夫的婚外情中包法利夫人只是为了满足饥渴的感情,那么与莱昂的婚外情就是她彻底抛弃一切、肆无忌惮地自我放纵。刚开始“她怕人看见,一般不走近的路”,后来,“她和他在街上散步,仰起头来,不怕出事”甚至直接跑到律师所去找莱昂;为了包裹她的爱情,爱玛一连串说谎;有时偷情达到欢愉,爱玛彻夜不归;“衣服,说脱就脱……一看门关好了,一下把衣服脱得一丝不挂……”[1]包法利夫人为了维持奢靡的生活,为了送给情人礼物,她不停地赊购;为了还钱她挥霍掉包法利微薄的积蓄,继而写信向病人索要诊费,变卖田庄家产。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她都在疯狂地使用。约会、肆意赊账、尽情挥霍这些毫无理智的举动为她的悲剧埋下了种子。
包法利夫人的激情达到了巅峰,而理性处于永恒的缺失状态。在她纵情于欲望时,她的理性是空白的,生不出愧疚与反思。在激情与理性的博弈中,激情完全压倒了理性,包法利夫人肆无忌惮地追求激情的生活,她被激情燃烧到疯癫,完全失去了理智。只求激情的满足,而缺失了理性节制,这是包法利夫人悲剧的主要原因。
最后,激情与社会规范的冲突。除了自身的情与理的矛盾外,人还要受社会规范的制约,而所谓社会规范,恰恰是外化的理性。它包括伦理、道德、风俗、习惯、法律、宗教等,每一个人都要受到外化理性的约束。当自身行为尚处于理的容纳下,我们既是自由的,又合乎理性规范,而一旦超越了这个范围,则悲从中来。包法利夫人的悲剧就是为了激情的满足而无视社会规范的结果。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为追求激情生活,不顾忌社会舆论。包法利夫人的偷情几近疯狂,她“纵情声色、积习难返肆无忌惮,言语也更放肆;她甚至甘冒不韪与罗道尔夫一起散步口噙香烟,旁若无人”;在与莱昂的相处中,只要她想见到他,便直接奔到莱昂的事务所,毫不顾忌社会舆论的批评。
第二,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感需要,不顾念人伦和亲情。在家庭关系中,爱玛对丈夫是责备、厌烦、嘲笑与讥讽。爱玛看他越来越有气,“世上会有这种人!会有这种人!”,反感至极,何谈夫妻间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对女儿也是爱搭不理,缺乏一个母亲应该有的关爱;与婆婆关系更是剑拔弩张,大吵大闹,让婆婆“滚出去”,爱玛冲撞了家庭伦理观念中孝、亲、妇道等信条,苦果终是自己吞下。
第三,偷情通奸、婚外生活与社会习俗、观念格格不入 。爱玛愿捐弃一切来换取一次约会,社会习俗不允许这种态势继续发展。邻人给莱昂的母亲写信,警告她,“他与一位有夫之妇相好,前途堪忧”;老太太眼前影影绰绰出现一位败家精,立刻斥责莱昂,并求助于他的老板杜包卡吉律师,希望他悬崖勒马,认清这种暧昧行为将给事业带来的损害。偷情、通奸这些字眼,势必影响一个男人的前途,因此必须斩断;而偷情的女子,则是败坏名声勾引他人的丑恶女人。情感世界里爱玛全力以赴,但改变不了业已形成的社会习俗观念,一旦二者冲突达到顶峰,悲剧的结局就到了。
第四,欠债不还受到法律的追究。为了维持体面的约会,爱玛不惜倾其所有买衣服饰品、租旅馆、赠送情人礼物,这种奢侈的生活,大大超出了丈夫的支付能力。为此她卖掉父亲送的结婚礼物,典当掉祖传的田地,借债挥霍达到顶峰,日积月累使她陷入勒乐的圈套欠下重金,无能力偿还:欠债不还,受法律追究。
第五,纵欲偷情违背了宗教的信条,因而是一个有罪的女子。宗教主张禁欲,节制欲望,而爱玛无休止地释放欲望,触犯了教条。包法利夫人与罗道尔夫决裂后,曾经试图忏悔,“愿变成一位圣者,买念珠戴符咒,床头挂一个圣骨匣,每天夜晚亲吻”;当生命即将结束时,她看到了教士的紫飘带,感到了无限平静“好像忏悔仪式医治好了她一样”,毕生的罪过一洗而尽。即使是纵欲到毫无理性的爱玛,也无不受宗教的约束。她冲撞了这些信条,受到了处罚。
家庭伦理规范、社会习俗观念、法律、道德宗教等等,当我们行为在许可的范围时,感觉不到压抑束缚;而一旦触及了底线,将无可避免受到惩处。
三、《包法利夫人》包孕的悲剧精神
悲剧是古希腊美学中的一个经典概念,由悲剧意识和悲剧精神组成。由人的“原欲”而造成的悲剧、悲剧精神是《包法利夫人》这部书所满蕴的精神价值,而恰恰是浓郁的悲剧精神成为该书名传后世、屹立于文学之林的重要因素之一。
当代欧美悲剧理论家柯列根认为:“悲剧精神不是叫人逆来顺受无所作为,而是一种抓住不放弃斗争到底的精神”。通俗地讲是指建立在对现实中的悲剧性进行清醒把握的悲剧意识基础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抗争与超越精神,面对生命的极限情况时必须坚定地做出选择,正是对灾难的勇敢承担而显示出高贵的悲剧精神。所以俄狄浦斯王虽竭尽全力反抗命运的安排而最终难逃悲剧便包孕了浓郁的悲剧精神,而一个逆来顺受不思进取的人如阿Q则无从论及悲剧精神。
原欲是精神分析学说创始人弗洛伊德于《性学三论》中提出的,特指无意识层面的性的原始驱动力,泛指人的性本能冲动,并且可以直接发泄和满足,甚至以势不可挡之势席卷并战胜理性,往往是明知触犯规定、人伦,而一意孤行。如同《安娜·卡列尼娜》抛下丈夫与儿子飞蛾扑火般投入沃伦斯基怀抱,《哈姆雷特》其叔父杀兄娶嫂更是原欲控制下的无可自拔。
包法利夫人出于原欲即“里比多”的支配,通过追求“性”、“爱情”、“激情”“狂热”丢弃了伦理、道德、宗教、理性的约束,由与罗道尔夫私会偷情再到明目张胆得和莱昂出出入入毫不避讳,直至自我了结,走完了其悲剧一生。
平心而论,爱玛力求摆脱平庸的家庭生活遵循自由意志,进行自由选择,追求有滋有味的爱恋本没有错,但忽视理性的约束成为悲剧的根源。人生本不完善但却一心期待幸福完美,这种无束缚的激情与精神性的理想分道扬镳,“欲”与“理”形成二律背反的冲突态势,她以牺牲者的姿态向理性发出挑战,并勇敢地承担了属于自己的悲剧、苦果,这份脱离正常轨道后尽情洒脱的伤痛最终以爱玛的吞食砒霜自尽结束。
原欲与理性在爱玛身上的冲突虽是个案但亦有共性,法国作家左拉的《戴蕾丝·拉甘》中孤女戴蕾丝、日本渡边淳一笔下的凛子、中国古代的潘金莲、现当代的邓幺姑、繁漪无不是忍受“里比多”与“理性”的抗争,并且无一例外地选择原欲,挑战理性权威力求激情的满足,以或疯或自杀而结束生命。她们抗争命运但超越不了命运,虽贵为“万物之灵长”在抗争之后归为悲剧,因而其悲剧精神也凸显出来。
福楼拜怀着复杂的心情完成了《包法利夫人》的写作,他既严厉地惩罚了爱玛,又怀着怜悯之心来写这个纵情纵欲的女子。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愿意理解你的痛苦,你的可怜的隐蔽心灵……”爱玛追求“性”的满足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为达到需求,置理性于不顾。纵使暂时地激情得到满足,换来的却是理性永恒的惩罚。爱玛被围困在婚姻的城堡里,始终逃脱不出,但围不住那颗骚动不安的心。“包法利夫人既不是坏女人也不是圣洁的女人,而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女人”。[4]360
参考文献:
[1]福楼拜.包法利夫人[M].李健吾,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王海明.人性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3]史铁生.灵魂的事·私人大事排行榜[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10.
[4]李云峰.福楼拜的艺术视觉与道德气质[C]//边国恩.外国文学论文集.北京:文艺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倪金艳(1984—),女,河北沧州人,青海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文学。
(责任编辑:李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