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G文化背景下日源借词对当代汉语的影响

王婷婷

（沈阳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136）

1. 日源借词和ACG文化

借词又称外来词，是语言接触的必然结果。汉语从日语中引入的外来词称为日源借词。ACG是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首字母缩写，为动画、漫画、游戏的总称。日本动漫、游戏产业发达，是ACG文化的发源地。日本ACG文化借助互联网等现代传播方式流入包括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出现了为数众多的动漫与游戏爱好者。伴随着ACG文化在国内的广泛流行，ACG语言以惊人的速度在网络上扩散传播，并逐渐渗透到日常生活和大众媒体之中，催生出大量的日源借词。

丹麦语言学家叶斯丕森在讨论借词的类别时谈到,有的语言和其引进的借词的融合极为微妙和密切，就像把一块糖放入一杯水中,难以分清彼此。汉语中的日源借词无疑属于这种类别，由于汉字是从中国传入日本的，而日源借词又以汉字为载体，所以其借词身份常被忽视。比如“史上最×”的“史上”其实是来自日本漫画家松江名俊作品中的“史上最强弟子兼一”的日源借词，汉语中的固有表达应该是“历史上”，但很多人对其借词身份习焉不察。本文正本清源，对日源ACG借词加以整理，研究其在当代汉语中的使用情况，并分析流行的原因以及对当代汉语的影响。本文例句来自人民网、新浪网等网站，囿于篇幅，除特殊情况外不标注具体出处。

2. ACG日源借词的分类

2.1 音译类

用与日语读音相近的汉字引入日语词汇，这种用于音译的汉字不再有其自身的原意，只保留其语音和书写形式。如例 1）：（“／”左侧是汉语借词，右侧是日语原词，下同）

例1）卡瓦伊 ／かわいい 欧巴桑／おばさん

罗莉／ロリ 幼齿／ようち

控／コン（コンプレックス的缩写形式 ）

一级棒／いちばん

2.2 意译类

用汉语的构词方式翻译日语单词。借词概念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广义上认为只要词语的音、形、意中的一个要素借用了其他民族的语言成分就属于借词范畴。本文采用的是广义的借词概念。如：

例2）吐槽 ／突っ込み 心碎假／失恋休暇

2.3 原形借词

用汉字照原样转写日语原词，基本上以原语形式直接借用（不考虑字体和字形的细微差别）。这类日源借词最多，也是日源借词的核心部分。可细分成两大类：

（1）完全照搬日语原词汉字，如：

例3）史上最强／史上最強 逆袭／逆袭

电车男／電車男 二次元／二次元

大和抚子／大和撫子 毒舌／毒舌 恶趣味／悪趣味

熊出没／熊出没 人间蒸发／人間蒸発

腹黑／腹黒 头文字／頭文字

初体验／初体験 正太／正太郎 鬼畜／鬼畜

幼驯染／幼馴染 暴走族／暴走族

周边／周辺 熟女／熟女

同人／同人 人妻／人妻

（2）基本保留日语的汉字，但是按照中文的语法习惯词形发生一定变化，如：例4）食肉女／肉食女性 食草男／草食男性

拇指族／親指族 宅急送／宅急便

御姐／姉御 败犬女／負け犬

3. 当代汉语中ACG日源借词词义的嬗变

3.1 ACG语境下的语义解读

虽然部分日源ACG借词保留了日语原意，如“幼驯染”指从小玩在一起的朋友，因ACG作品中青梅竹马相恋的故事极受欢迎而被ACG爱好者熟知。但大多数借词需要放在ACG文化背景下结合故事情节、角色特点等加以解读，因此，即使是懂日语的人单从原意上也难以把握。如“大和抚子”日语中原指温柔刚强、具有高尚美德的传统日本女性，少数时候才被用来广义地代指日本女性，而ACG语境下使用的却正是后一语义。再如“暴走”原本指驾驶摩托车等机动车，成群结队地在大街和道路上横冲直撞、扰乱交通的人，而在ACG语境下指机体失去控制，或人失去理智做出近乎野兽的行为。“周边”本指身边、旁边的意思，在ACG语境下指代与动漫相关的产品，如扭蛋、模型、小挂坠等借用某个动漫形象而生产的一系列产品。

3.2 当代汉语中ACG日源借词词义的嬗变

日源ACG借词最早只在ACG文化爱好者间使用，后通过网络等媒介得以广泛传播，并被一般大众所接受。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了解ACG文化，因此ACG借词在传播汉化过程中语义常常发生变化，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3.2.1 词语感情色彩发生变化

其中日语原词是贬义词，进入汉语后贬义色彩逐渐淡化的情况最为多见。比如“控”，日语中附着在其它语素后，指代不正常的精神状态、情结，贬义色彩明显，如“マザーコン （恋母情结）”、“ファザーコン （恋父情结）”等；在ACG中表示极端的嗜好或喜欢，其极端程度让人难以理解和接受、甚至给人变态之感，如“妹控”指具有喜欢自己妹妹情结的人，类似的例子还有 “伪娘控”、“制服控”等。进入汉语后贬义色彩逐渐淡化，单纯指代极度热衷某物的人或喜欢的事物，如 “眼镜控”、“投资控”、“IPAD控”等。再如“腐”在日语中有形容人堕落到不可救药程度的意思，所以用“腐女子”称呼女性时常伴有贬低、蔑视的语气；而汉语中则用以形容对同人志创作感兴趣的女性，词性趋于中性。

3.2.2 词义发生变化

日源借词用汉字书写，特别是原形借词基本照搬汉字，而汉字的表意特点决定了汉字字面意义接受度更高，因而进入汉语后ACG语境下的词义往往被舍弃，取而代之的是汉字的字面意义甚至是古汉语中的原意。以“人妻”一词为例，在古汉语中就多有使用，如《荀子·君道篇》中“请问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临而有辨。请问为人妻？曰：夫有礼则柔从听侍，夫无礼则恐惧而自竦也。”的“人妻”意为已婚妇女，但现代汉语中原本已很少使用。在ACG语境下“人妻”指代如妻子般善于照顾人的角色，进入汉语后这一意义被舍弃，而沿用了

古汉语中的意义，如：

例5）已婚未育女子41次面试失败，人妻无奈隐婚求饭碗。

例6）缅甸少女被卖天津作人妻，趁丈夫不备出逃报案。再如“暴走”进入汉语后意为高强度地快步走，如：

例7）“暴走族”欲沿秦淮河走回南京市区?误入机场高速。

例8）山西“暴走妈妈”西安割肾救子，已顺利出院。

例9）农妇为救子体重成最大绊脚石，暴走2年体重减15公斤。

“初体验”在ACG中指代初次的性经验，汉语中这一语义被完全舍弃，如：

例10）杭州小学生谈春运初体验：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例11）台北市动物园特地安排“圆仔”进行日光浴的初体验，让“圆仔”与太阳公公初次邂逅。

例12）十一自驾游初体验，怎一个“堵”字了得。

例13）山东公安边防总队青岛机场边检站组织开展“警营初体验 欢乐迎六一”警营开放日活动。

此外，还有部分词汇虽然保留了原来的意义，但主要意义和次要意义发生了转换。如“御宅”日语中的主要意义是指热衷于某事或某物，狂热到对相关数据和信息无所不知的人；次要意义指闭门不出。但汉语中的“宅男、宅女”主要指闭门不出，很少用于形容热衷于某件事情[1]。

3.2.3 词性变化

词性转换是一种能产的构词方式。很多ACG借词进入汉语后被赋予了多重词性，从而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表达。日语中“萌え”本是动词的词干，现多做形容动词使用；而汉语中的“萌”具备名词、动词、形容词等多种词性。如：

例14）周杰伦扮酷卖萌赚票房（做名词）。

例15）让地球萌起来的背景音乐（做动词）。

例16）怀化苗寨上，萌娃首次做饭（做形容词）。

“控”在日语中仅作为名词使用，汉语中还可以做动词，如“其实我控天蝎男”、“我什么都控”。再如“御宅”在日语中仅做名词使用，在汉语中还可做动词和形容词使用。前者如“宅在家里做什么好”，后者如“宅男、宅女”等。

4. 日源借词流行的原因以及对当代汉语的影响

4.1 流行的原因

4.1.1表达新生事物、新概念的需要

语言是特殊的社会文化现象，社会发展是语言发展的直接动因。词汇作为语言中最敏感的因素，能够反映社会发展、折射社会文化心态。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指出“语言，像文化一样，很少是自给自足的”、“一种语言对另一种语言最简单的影响是词的‘借贷’。只要有文化的借贷，就有可能把相关的词也借过来”[2]。国际交流的深化必然会涌现出大量的新事物与新概念，如果汉语中没有恰当的词汇来指称，就需要有新的词语来负载它们的意义、填补语言空缺，借词也就应运而生。同理伴随着日本ACG文化的强势传播，很多ACG文化特有的思想观念以及生活方式在汉语中难以找到对应的表达，大量ACG借词也就应运而生。

4.1.2 趋异心理的结果

也有部分借词在汉语中存在对应的表达，并非出于表达新事物的需要。“它们有些与汉语译名或汉语对应词同时并存，可以替换使用，但在语言风格和语用色彩上略有差异[3]”。 如“吐槽”、“逆袭”、“食草男”分别与“发泄不满”、“反击”、“性格温顺的男生”的意义相对应。既然存在相近的表达，为什么还要引入这类借词呢？一方面因为借词更为简洁生动，如“食草男”就比“性格温顺的男生”要简明。“语言交际要求表达生动活泼，避免重复呆板。使用外来词语有时可以达到这个言语交际目的[4]”。另一原因在于语言使用的趋异心理。ACG文化的爱好者多为年轻人，他们乐于接受新事物，在使用语言时往往存在求新好奇的趋异心理。借词的使用可以很好地满足他们追求潮流、个性的心理。

4.1.3 汉字自身优势以及日语学习在中国的盛行

历史上日本文化深受中国文化影响，日语中的汉字也来自中国。日源借词以汉字为载体，文字交流阻力低、借用方便，比西方的字母词更易于国人理解和接受。此外，国内日语学习盛行，日语已成为学习人数仅次于英语的语种。据统计我国41.2%的高校开设有日语专业，列专业开设学校的前十二名[5]，庞大的日语学习人群客观上也促进了ACG借词的传播。

4.2 对当代汉语的影响

ACG借词对汉语的渗透和融合，丰富了汉语词汇。汉语是孤立语，词缀数量有限。伴随ACG借词的引入，形成了一系列构词能力强大的类词缀，增加了汉语的能产性。如：

例17）“××族”——暴走族、上班族、通勤族、背奶族、隐

婚族、啃老族

“××男、××女”——凤凰男、经济适用男、孔雀女 、剩男剰女、败犬女

“××达人”——娱乐达人、摄影达人、旅游达人、雕刻达人

“××控”——御姐控、女仆空、萝莉控、正太控、冰山控、自拍控、微博控

以其中的“××族”为例，汉语 2006-2010年新增的2234个词语中“××族”239个，占整个新词语的 10.7%[6]。此外，也增加了汉语结构的复杂性，如“宅急送”就明显受到日语语序的影响，补语被置于动词之前。

语言使用还存在趋同心理，即“人由群居生活和群体活动而形成的群体聚合心理。变现在语言方面就是语言使用的从俗从众。个人习惯向群体习惯靠拢，小群体的语言习惯向大群体靠拢[7]”。ACG借词的使用最早从ACG爱好者开始，经过时间的考验,有的被自然淘汰，也有的由于趋同心理，借助网络、媒体的力量迅速普及和流行，在中文媒体、出版物、口语中广泛使用，甚至被权威字典收录，如“宅男、宅女”就被收录进了上海译文出版社的《汉英大辞典》（第3版）。再如：

例18）“哎,欧巴桑!你搞清楚好不好,那可是你儿子自找的耶!”

例19）《欧巴桑向前冲》。

例20）已婚多情种连娶俩老婆，玩“人间蒸发”三点一线。

例21）潘长江蔡明接任小品王，毒舌婆婆元宵继续秀。

例22）辽宁铁岭“熊出没”，数十人持麻醉枪搜山捉熊。

例23）于正剧中逆袭爆红的女二号。

上例中的 “欧巴桑”、“人间蒸发”、“毒舌”、“熊出没”、“逆袭”均为日源借词。其中，例 18）来自电影《红孩儿大话火焰山》的台词，例19）是2009年浙江卫视全国首播韩剧的剧名，例22）中的“熊出没”已成为时下大热的动画片的片名。这些ACG日源借词彻底地融入了汉语词汇之中，以至于大众已经意识不到它们作为借词的身份，使用时毫无违和感，足见其对汉语不可忽视的影响。

[1]丁杨，王保田.现代汉语中日源外来词的意义变异研究[J].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0，10(2):141-144.

[2]萨丕尔.语言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172-174.

[3][7]俞品，祝吉芳.原形借词——现代汉语吸收外来语的新发展[J].中国语文，2003，(6):559-563.

[4]周刚，吴悦.20年来新流行的日源外来词[J].汉语学习,2003，(5):72-78.

[5]修刚.转型期的中国高校日语专业教育的几点思考[J].日语学习与研究，2011，(4):1-5.

[6]赵康英，王宝田.从语言接触角度看新时期汉语中日语借词的回流[J].现代语文，2013，(6):124-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