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彭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230000)
土墩墓一词最早见于邹本厚先生的《江苏南部土墩墓》一文。[1]66墓葬大致起于西周早期,至于战国末期,其形式为平地起封而埋于熟土之中,且无坑、一墩一墓或一墩多墓,主要分布于现今的宁镇、皖南地区,也包括赣东北和闽西北的一部分地区。[2]1现今所见土墩墓高约2-5米,直径约10-30米左右,大者有大约几千立方米的土方量。由于土墩所现地区出现的三代遗存极少,所以分布较广的土墩墓就为研究此区域的青铜时代发展脉络提供了良好的资料。但是还应看到,江南土壤多酸性,气候湿潮,所以墓内棺椁、尸骸难保存,这就给讨论江南地区土墩墓主人身份以及葬式等问题造成了一定困扰。所幸大多数墓内器物较为完整,可通过分析器物的共性及特性来进一步了解江南某区域土墩墓异同。
纵观整个土墩墓发掘历史,江浙地区成果颇为丰富。如1983年浙江衢州的西山土墩墓发现了带兽耳装饰的陶罐,这种饰样多流行于汉代,西周发现尚属少见;[3]593再如2004年江苏句容浮山果园D27M29则是挖浅坑,并在其上堆小封土,这种埋葬方式在土墩墓考古尚属首次,可能是我国发现的最早带封土的墓葬;[4]22还如2008年江苏镇江丹徒区薛家村发掘的土墩墓D1M1出土了2000多枚海贝,其中1034件完整,宁镇地区土墩墓所发现海贝现象不多见,而且此地出土的海贝多经过加工便于携带,是否为吴地通行的货币尚值得后续研究。[5]46
众所周知江浙乃古之吴越领地,吴之腹地的宁镇地区和越之腹地的宁绍地区构成了独特的吴越文化圈。由于土墩墓中器物较多,探究墓葬特点主要靠考古学文化中器物群中最具代表性的炊器,而流行于吴文化中的鬲即可作为典型炊器来获取重要信息。宁镇出土的器物中鬲数量和形式众多,这种鬲鼎结合以及鬲甑结合型的甗成为吴文化器物群中不可或缺的成员。不同于中原地区的灰陶鬲,宁镇地区的陶鬲几乎全部为红砂陶,且多不饰绳纹,而且这个地方陶鬲上普遍带羊角状把手,这形成了宁镇吴文化器物的典型特征。而古越人的活动中心为绍兴,发散至宁绍平原,杭嘉湖平原和金衢丘陵一代。有别于宁镇地区鬲的盛行,苏南太湖地区和浙北杭嘉湖平原土墩墓中未见有鬲的出现,而鼎成了此地域主要的炊具,同时石室土墩墓也大量分布于所谓的越文化圈内。[6]14-16这样泾渭分明的器物及墓葬形制分别造就了吴越两种不同的文化体系。早在50年代发现的湖熟文化所处的区域大致位于安徽和浙江南部,大致与土墩墓分布范围吻合。湖熟文化又从商末一直持续到春秋,时间上也与土墩墓堆垒年代相当,更为重要的是湖熟文化的陶系都与土墩墓类似。[7]109据调查有土墩墓的地方必定有湖熟文化的遗址。所以处在湖熟文化圈内的安徽南部土墩墓遗存也蕴含了一定的吴越要素,不仅如此,在吸收吴越风韵的同时也发展了自己的特色。
安徽自古文化多元,周代被吴楚越文化交替影响并加以融合,形成了独有的文化体系。如前面所述周代墓葬在江南地区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为土墩墓,安徽的土墩墓则大多集中在皖南的新安江流域以及漳河、青弋江、水阳江流域。[2]22根据发掘资料,安徽屯溪地区土墩墓出土了大量青铜器,而这些铜冶炼的来源据说为芜湖市南陵县,并且南陵县一带也发现了数量众多的土墩墓群。为了解安徽土墩墓自身的面貌以及与吴越文化的关系,将两地进行对比研究很有必要。
屯溪位于安徽南部新安江上游,地势四周起伏,中间为盆地。屯溪土墩墓的发掘始于1959年。这一年于屯溪西部弈棋村南面约1公里的地方发现两座古墓,并清理发掘。一直到1975年,在这里陆续发掘了8个墓葬,俗称“屯溪八墓”。其墓葬结构与江浙等地土墩墓相同,均是由坟堆而无墓穴。墓底高出现在田畈的平面,上铺一层厚约25厘米的鹅卵石,其上再加封土。封土是用极纯净的土粒,既无砂粒,又无腐朽物,也未夯打,土质松软,在靠南和靠西的孤堆坡,上层封土系红色杂花土。墓内器物丰富,每座墓中有或多或少数量不等的青铜器和大量原始瓷器。其中M6、M8各出1件,M2出3件,M5 出 7 件,M1、M4、M7 各出 18、13、10 件,M3出54件、总计107件青铜器。这100多个青铜器又分为四类,即礼器60件、工具13件、兵器、车饰8件。[8]70礼器主要出于M1和M3;M7和M8未见一件;青铜工具、兵器、车饰则不见于 M1、M2、M6。 器物样式分为三种:一种为中原样式;一种为模仿中原形制;还有一种是完全新颖的器物。如出土的三角外撇的“越式鼎”,纹饰接近西周早期夔纹,但斜支锥足却为江南特有。与中原地区比起来,本地的器物无论是器形还是纹饰都略有滞后。因为当中原地区有着新出现的因素时,此处还没有见到使用踪影,而中原淘汰过的器物,这里还在使用。屯溪土墩墓出土的青铜器外表华美,纹饰细腻,但器体单薄,质地疏松。出土的青铜兵器戈、矛、剑、斧、镞皆具有典型的吴越风格。[8]124-129据统计,墓内共出土青铜鼎8件,为礼器中最多。因为越人用鼎,并且“屯溪八墓”的时代与越国历史相吻合,其器物又与越文化遗存如出一辙,所以屯溪土墩墓不是吴国墓葬,而是越国的。[8]107
皖南地区土墩墓出土器物最多样的当属原始瓷器,这些青色釉瓷占随葬品之大半。“屯溪八墓”中M1出土青瓷68件;M2出土3件;M3出土 89件;M4出土55件;M6出土18件;M7出土8件;M8出土15件,总计311件原始瓷器,可分类为鼎、豆、盂、碟、钵、碗等食器,尊、盉、壶等酒器,罐、瓮等藏物器,杯、瓶等饮器,并且都成套出现,形式上与中原的列鼎制度类似,可能扮演礼器的角色。如尊、盉更是直接从铜器样式中仿制而成。[9]28原始瓷器中也出土了少量的瓷鼎,正如前面所述,这是典型的越国之风。当然按照使用方法分类略有不妥,因为有些器物的用途是兼有的。同比之下,酒器比其他器物多很多,足以说明当时酿酒、饮酒较为普遍,粮食的高产才会有酿酒业的发达,只有熟练的农耕技术,才可能为酿酒提供充足的原料。
另一皖南重点土墩墓群千峰山,位于安徽皖南地区的芜湖市南陵县,地处屯溪北部。1983年文物普查时发现城东南的葛乡千峰、官洲及沿着漳河向南十余里的范围内分布了数以千计的土墩,所以得名“千峰山”。安徽省考古所在1985年对其进行了系统性的发掘,共发掘土墩18座,清理出墓葬19座,除了D16是两座墓葬上下叠压,其它都是一墩一墓。这些土墩均是利用原来的地面稍加平整,不挖墓坑,平地起封,无夯堆筑,但凡山上有石头的,土墩堆土中就含有石头,山上没石头的,堆土则无石头。这些土墩墓出土的物品较少,大部分是生活用品。 除了 M2、M5、M7、M9、M17、M18六座墓是空墓,其它几座皆有随葬器物,[10]219且器物多以印纹硬陶器、原始青瓷器和夹砂红陶器为主。这种器物随葬方式在皖南地区土墩墓中比比皆是,邻近的繁昌平铺、郎溪十五里棚,稍远的屯溪弈棋都是如此,但千峰山墓印纹陶器必然同时伴随着原始青瓷出土,这点略有不同。纵观皖南地区,陶器的制作方法大多为泥条盘筑,器物内壁光滑,罐耳都是粘贴上去的。原始青瓷器皆轮制成型,因为器物内外都保留着轮制时留下的印痕。器物的胎釉粘合不紧密,又受到土壤的侵蚀,多数瓷器剥露出灰白内胎,周边多数土墩墓也有类似情况出现,根据地区土质和气候差别,剥露情况各异,有的地区器物釉胎仍保存完整。其中D16M2出土的第四件瓷豆,圈足底内刻划有“X”形符号,是文字还是符号暂无从判断。墓内随葬的夹砂红陶由于烧制火候低,质地松软,保存较差,很难清理提取,即使出土后也较难复原。
从上述可得知,屯溪土墩墓群和南陵千峰山土墩墓群都或多或少出土有铜器,两地的铜器来源值得探讨,其铜矿从何处觅得,又在何处冶炼?纵观两处所在的皖南地区,铜矿资源自白圣纪燕山运动时期开始形成,而后分布于火山爆发后产生的矽卡岩过地区。经考证,南陵、铜陵、贵池、青阳、繁昌、泾县、当涂、宣城、宁国、歙县、绩溪、祁门等地都有铜矿资源,但是唯独本区域内南陵、铜陵、贵池、青阳等县铜矿矿藏最为丰富,[11]45可以满足大规模铸造青铜器的需要。这几县市矿田矿体发育较良好的又属南陵和铜陵。
南陵、铜陵、繁昌一带经考古发现采矿冶炼遗址60余处,其采集冶炼技术很高,是我国发现最早、规模最大的古代采冶铜遗址群。南陵在我国古代为长江下游重要的冶铜基地之一,这里不仅发现了江木冲这样大型的冶铜基地,也有牯牛山、千峰山、团山等小型遗址。江木冲遗址分布有大量的炼渣,总重量约50万吨左右。在江木冲遗址中发现较多的双泥饼、双泥条捏制的蛇虫状附耳,多附着在敞口、高领、领部饰数道弦纹、肩腹部饰变体雷纹或折线纹的印纹陶罐,与南陵千峰山土墩墓中M6:6、M12:l出土的两件Ⅳ式罐几乎一致。[11]53这就可以证明两地有所交流。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出土过两件春秋时期的龙耳尊,其制作之精湛使人惊叹。一般的铸造地很难制作出如此优秀的作品,而且古人地域较为隔绝,不会舍近求远、大费周章地求助于外地,所以这件龙耳尊很可能铸造于大工山。奇怪的是此后持续数年都没出土过什么铜器,仅仅在1985年出土过一件铜环(M1:1)。到了20世纪90年代后,南陵地区针对土墩墓有过几次大的发掘(如画眉山和龙头山),因为暂时没有发掘报告出版,所以对于铜器出土情况无法了解,只能期待今后资料出版后给予更多的答案。既然南陵地区能出土精美的龙耳尊,而且也有了大工山这样大规模的铜冶炼厂,不可能出土的青铜器数目这么少,所以相信还有很多精美的青铜器会在今后的考古发现中逐一出现在世人的眼前。屯溪是山区地带,大工山这个距离不远又可以满足铜器制造的基地,像一条线将千峰山和屯溪系在了一起。由于前面所述的青铜尊处于春秋时期,“屯溪八墓”所处的时代为春秋晚期到战国早期,年代上屯溪和南陵就有所契合,所以二者在文化上也必然会相互影响。黄山地区没有大型的铜冶炼基地,南陵很可能是黄山青铜器的来源地之一,或是贸易、或是征服、或是进贡,给屯溪输送了大量的青铜器。
千峰山土墩墓共分为两期,第一期和第二期都出有鬲甑连体的甗,不同的是第二期甗的数目减少,这种形制的甗仅在个别墓葬中出土。如前面所述,鬲甑相连并且用鬲较多的为吴文化的特征,既然青铜器可以由南陵“进贡”给屯溪,为什么南陵器物在交流过程中不见屯溪的越元素?千峰山和屯溪的部分器物中均发现了刻划符,屯溪的刻划符号更为复杂,有横竖符、交叉符、放射线、齿刷纹、箭和箭头纹、人字纹、木字纹、不规则纹等数种。其中屯溪的碟 M1:39、40、41、42、45 以及 M3:42 底部刻有明显的“X”形交叉符号,[8]91-95千峰山D16M2出土的第四件瓷豆圈足底内刻也划有“X”形符号。通过刻划符的相同能不能明确屯溪土墩墓族群和千峰山土墩墓族群的所属关系呢?可能符号的相同仅仅只是巧合,刻划符号不是文字,其代表的意义无从得知,两种“X”的关系只有通过以后资料的完善来解开。
综上所述,位于皖南的两片土墩墓群虽同属一个地域范围,但有着明显的差异。无论是被吴文化影响的南陵,还是受到越文化感染的屯溪,都在漫漫历史中交融发散成为独领风骚的徽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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