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怎样灿烂的——谈《动物凶猛》的电影改编

2014-08-15 00:47史晓丹
河北青年管理干部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王朔姜文米兰

史晓丹 靳 然

(河北青年管理干部学院,河北 石家庄050031)

一、《动物凶猛》——“文革”中的青春记忆

(一)“文革”背景下的群体记忆

《动物凶猛》是王朔在1991年完成并发表的短篇小说,这是一篇带有回忆性质的半自传体小说,小说的大背景是“文化大革命”,王朔的青春时光也正是在这样一种特殊的社会环境中度过的。王朔作为一个亲历者,用文字淋漓尽致地再现了这一切。小说以平实的语言记述了王朔和伙伴们度过的“火热”青春时光,在缺少社会关注和家庭关爱的情况下,他们肆无忌惮的逃课、泡妞、打群架,毫不保留地宣泄着自己的青春。正如哲学中讲到的,绝对的自由并不是孩童应该有的生活[1],他们极力想表现的正是他们最缺少的——一种规定之内的自由、存在感和安全感。正如小说的名字《动物凶猛》一样,他们在如火如荼的岁月里的行为,在动荡的“文革”中表现出的叛逆和自我都是兽性的驱使,但是这当中也不乏属于年轻人的活力。青春有它固有的属性,只不过是放到不同的年代会有不同的韵味,美好或者残酷。在王朔的眼里他和伙伴们经历的就是残酷的青春,在郭敬明眼中青春是一道明媚的忧伤。处在“文革”中的孩子,在动乱中不能安稳的学习,受混乱不堪的环境影响,他们变得无助又迷茫。他们无休止地逃课,聚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架,观众可能误以为他们已经得到了自由,其实这恰恰是思想上受到严重束缚的表现。在他们人格初步形成的青春期,没有大量的书籍来引导他们成长,陪伴他们的只有《外国民歌200首》和《牛虻》,电影也只有《列宁在1918》,整个社会环境显得没有丝毫的生气,没有青春的活力,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他们的思想和灵魂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他们的反叛行为是在向大环境叫嚣,是在向自由呼喊。细读王朔的《动物凶猛》你会发现,在王朔写完自己和伙伴们的叛逆行为之后都会加上这样一句:“我也不知道这一幕是不是真正的发生过,但是在我记忆里是存在的。”这也阐明了王朔的小说或者是在电影中表现出的各种叛逆行径有它的戏剧性,很多都是在“文革”那个备受压制的年代由王朔幻想出来的,也可以理解成王朔心里想做但是由于现实的原因不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一个时代不管是混沌还是繁荣,总会在这个年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身上留下烙印,或喜或悲。

(二)王朔对人性的诠释

人性是在一定社会制度和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人的本性,是在“人之初、性本善”的基础上经外部环境的影响下人类行为活动的外露,同时也暴露出了人类的各种欲望。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就很细腻地描绘了包括性、暴力、自由等在内的人类欲望。从小说题目《动物凶猛》来看,也能读出几分人类本性中那股原始欲望的力量。小说以回忆的方式记述了王朔自己的青春和成长经历,也表现了在人格初步形成时期,处在青春期的他受“文革”和当时大环境的影响所暴露出的多重欲望。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是欲望推动了人类和自然的发展[2]103,也正是王朔的各种欲望推动着他的成长,欲望的满足可以给他带来快感。例如暴力欲望的满足,他们为了汪若海去报仇,自己狠狠地拍了仇人几砖头,由瞬间的极度紧张带来了一种释放和满足的快感。由于性欲的推动,促使他去拍拖姑娘,而且还幻想和于北蓓发生关系。当他知道米兰和高晋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怒冲冲地找到米兰,想要对米兰实行性暴力,以宣泄自己积攒已久的对米兰的欲望。王朔借《动物凶猛》这样一个标题很好地诠释了特殊环境特殊群体的本性。

二、《动物凶猛》的电影改编

《阳光灿烂的日子》改编自小说《动物凶猛》,从一种艺术形式到另一种艺术形式的再现,有变动是必然的。小说里的人物形象,包括马晓军及小伙伴们的性格塑造以及他们之间的纯真友谊在电影中都得到了很好的还原。然而《阳光灿烂的日子》作为一部成功的电影,更多地体现了导演对于原著的改编。

(一)从小说到电影的主题深化

王朔的小说中讲述的故事发生的背景就是在炎热的夏天,完全可以以《阳光灿烂的日子》来作为小说的名字,但是他最终选择了《动物凶猛》。题目往往是一篇文章的文眼,这就表明了王朔想要表达的不仅仅是自己青春年少时在炎热的夏季留存的美好回忆,更多的是出于青春期的年轻人内心的躁动、对于“性”的不知所措和渴望,这就是人固有的自然属性所诱导的行为,如此看来《动物凶猛》更能表现王朔想通过小说表达的主题。但是透过《阳光灿烂的日子》,观众更多看到的是姜文对于原著主题的偏重,他透过镜头展现给我们的更多的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他用留恋和惆怅的情怀去追忆那段美好纯真的时光,包括和伙伴们在一起时所表现出的英雄主义情节,对旺盛生命力的赞美和对初恋的美好回忆。姜文在电影中增添了温情因素,使伙伴们的青春时光在阳光下曝露和消遣。

(二)从小说到电影的情节变动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和小说《动物凶猛》在情节方面还是有比较明显的变动的。王朔在小说开始处写到了自己30多岁时去火车站送亲戚的场景,而且在火车站他出现了幻觉,看到了一位并非真实存在的女性和她的孩子。在看完电影和小说之后观众会知道,其实王朔把这位陌生女子具象成了小说的人物——米兰,可见这位女性在王朔的生命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王朔在一开始就引出了这样一位神秘女性,然后小说中间再写自己和伙伴们,再然后直到米兰的清晰出现。在姜文的电影中并没有在开始提到这位神秘女性,因为电影和小说想要表达的主题是有区别的,假如姜文在开始给观众一个包袱,引出这个神秘女子,那么电影就不能叫《阳光灿烂的日子》,换做王朔的小说原名会更好。姜文在电影中不想刻意去突出某一个人,而是表现一群人,一群人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从而向特殊年代的美好回忆这一主题靠拢。王朔在小说中一直让米兰贯穿始终,小说一开始幻想中是她,小说中自己苦苦追求的人是她,小说结尾男主人公在游泳馆满脑子都是她,所以说王朔还是偏重于动物凶猛的主题,表现处于青春期的、生命力饱满的年轻人有的那种性欲望、青春期的躁动,以及暴力倾向。关于初识米兰,小说和电影存在很大分歧。小说中马晓军和米兰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是在局子里,涂抹着鲜亮口红的米兰遭到民兵的辱骂才引起马晓军的注意。而在姜文的电影中,马晓军和米兰的第一次见面,是米兰从公安局经过,马晓军看到的一个背影,并不是像王朔小说中写到的那样。王朔这样写是想让自己和米兰贴的更近,两人也可以同流合污,这样两个人还存在交集,还有发展的可能。而在电影中导演去塑造米兰这个角色,究其根本同样是为了表现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青年男女的美好回忆。

(三)小说在银幕上的人物塑造

在王朔的小说中涉及了包括高洋、米兰、于北蓓、高晋、汪若海、方方、孙逊在内的主要人物,而且在小说中,王朔大部分的笔墨都用在了自己和米兰身上,其他人只是根据故事需要按部就班的出场为两位主人公服务。但是在姜文的电影里,每个人物都很鲜活,每个人都平等地享有阳光灿烂的日子,都平等地在阳光下宣泄自己的青春。姜文针对小说中人物的不同性格,对每个人物的名字都作了调整,使电影中人物的名字口语化,而且和自身的性格和大环境相符。例如马晓军,在“文革”的大背景叫小军的人很普遍,而且姜文也出自军人家庭,就是这样很普通的名字就拓宽了影片的受众,每一个观众都能够在电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角色,拉近了和观众之间的距离。在那个年代,你兴许是马晓军,兴许是刘忆苦。其中值得一提的角色是于北蓓。在王朔的小说里于北蓓的角色地位仅次于米兰,尽管于北蓓经常跟米兰开各种过火的玩笑,但两人的关系还是情同姐妹。于北蓓这一角色使作者在情感表达上变得勇敢,可能是出于感激。王朔在小说中把于北蓓的出身、个人资料,以及最后的去向交代的很详细,但是在姜文的电影中,于北蓓只是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出现,最后不知去向。个人认为姜文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在为于北蓓解围,因为于北蓓在影片中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于北蓓大大咧咧的性格注定了她在这群人中扮演的是丑角,周围那些男孩已经把她划成了同性,是哥们。她最终也不会博得任何人的喜欢,而且她也知道最可能和她产生关系的马晓军和刘忆苦都喜欢米兰,所以说消失是她最好的选择。其实依当时“文革”的大背景来看,电影中于北蓓的扑朔迷离也是合理的,因为从于北蓓所做过的事来看,抽烟、打架、主动吻男生,她的这些行为是和那个时代背离的,她这种人也不会在“文革”大环境中长久的存在。

姜文还创造性的在电影中增加了一个人物形象,就是在家属院门口的傻子。在王朔青春年少的记忆里没有这样一个傻子,更多的是像米兰和于北蓓这样的少女,由于姜文和王朔的不同人生经历和背景,那么在姜文的电影里出现这样一个傻子,必然会有姜文的独特用意。傻子总是出现在这群年少无知的青年人合群打架泡妞的场景中,从傻子一开始出现到影片的结尾马晓军坐在车里与路边的傻子呼喊,整个夏天整个成长的过程都有一个头脑简单、无忧无虑的傻子相伴,可以说傻子是他们成长和青春记忆的见证者,同时也是正值青春年少的这群孩子内心真实感受的一种具象化表现。

三、《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改编风格

(一)姜文的视听语言风格

1.姜文独特的色彩运用。《阳光灿烂的日子》讲述的是发生在炎炎夏日的故事,然而影片的真正摄制时间是在冬天,透过影片中的一个穿帮镜头也会发现,就是马晓军说话时从嘴里冒出的雾气。但是客观环境的障碍并没有影响到姜文对期待意境的表达。依当时的大环境来说,影片的色调应该比较暗和冷,但是姜文导演想要表达的并不是对于“文革”的反思,而是关于在阳光下的青春和成长。所以影片在色调上也做了特别的处理,整部影片使用了暖色调,给人感觉明媚而鲜亮,使这群孩子在这样温和的基调中成长,回忆也会显的美好温馨。本片在用光上也很出色,在保证光照强度的条件下,也为影片的剧情和主题服务,使姜文想要表达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的主题能够很好的营造,同时也使画面很有历史的质感。影片在拍摄角度上大量地使用仰拍,仰拍往往表现一种距离感,陌生化的效果[3]45。在表现马晓军苦苦追寻米兰时大量使用仰拍,马晓军的陌生化突出他与以往的不同,凸显他精神世界的冲突。

2.姜文独特的音响运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音响主要分为三种:画外音、人物对白、音乐。姜文成功地运用了画外音,以成年马晓军沧桑的独白,引导观众回到真实的过去。包括在电影的中间和后半部都大量地用到了画外音,为展开叙事和丰富剧情而服务,同时也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大背景,突出强调了回忆。可以说画外音是整部片子的一个亮点,而且在姜文的其他电影中,利用画外音效果衬托主题这一方式都得到了很好的运用,例如在《鬼子来了》和《太阳照常升起》等电影中。受王朔痞子文学风格的影响,姜文电影的人物对白中也掺杂着些许的调侃,包括在电影中出现的伙伴们之间的玩笑、频繁出现的各种骂人的脏话,他们这些行为无一不暴露着这个社会对他们的影响。电影中的音乐以背景音乐的形式出现,主要是《远飞的大雁》和《乡间骑士》两首音乐,还包括一些70年代盛行的革命歌曲。这些音乐都带有浓厚的时代气息,姜文借助这些电影元素很好地营造了电影叙事的整体氛围,进而唤起人们的怀旧心理。《乡间骑士》是电影中最为出彩的音乐运用,它恰到好处地外化了处于青春期的马晓军初恋时复杂的心境,那种紧张、欣喜、急躁和不知所措,让观众在银幕上感受到更为鲜活的电影。

(二)姜文的电影符号语言

细细回味姜文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会对电影中的某些话、某些人、某些场景、某些事情的处理感到很不解。姜文一直以来就是一位很细致的导演,包括后来备受好评的《让子弹飞》,观众能够体会到姜文导演“话中有话”的一贯风格,他已经热衷于在电影中运用象征的手法进行主观情感的宣泄。影片中也讲到马晓军迷恋上了钥匙,他喜欢用一把平凡的钥匙去打开机关复杂的锁,锁舌跳开“嗒”的一声,那一瞬间带给他无限欢欣。其实姜文真正想表现的不仅仅是钥匙和锁本身,钥匙和锁只是姜文象征性手法的本体,姜文赋予了这个道具更深的含义。对于马晓军和米兰来说,米兰更像是一把钥匙,马晓军是一把锁头。也可以理解成米兰给予了马晓军性启蒙,米兰打开了马晓军的心结,米兰解释了马晓军对于异性的好奇心理。《阳光灿烂的日子》故事发生的大背景就是“文革”,由于涉及太多的政治问题,使得影片的放映遇到很多问题,姜文也在刻意去避免这些问题,避免拍成像《天云山传奇》那样反思“文革”的片子。经过姜文的巧妙处理使得特殊背景和故事本身得到了很好的融合,影片一开始就是毛主席挥手的镜头,背景音乐也在赞许“文革”,还有马晓军打架的场面配有《国际歌》做背景音乐。

影片中也有两个看似很蹊跷的人物——于北蓓和傻子。看过电影的人会知道,于北蓓在影片的前半部分出现,但是随着剧情的开展,于北蓓消失了。我觉得最好的解释就是依时代而行,最后被时代吞没。因为于北蓓的出现是一种对于时代现状的反叛,是那个时代自由的化身。身为一个女性她无拘无束,做了很多那个时代不允许做的事情,于北蓓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的化身,真正具有年轻人的青春本质,没有受到“文革”的压制。傻子也是一样,他更单纯、无忧无虑,仿佛整个北京城就他们两个没有受到“文革”的影响,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无所顾忌地享受着自己的青春年华。

令人惊讶的是,将《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20年前的电影放到当下的文化语境中,它依然显得和谐又珍贵。回顾2013年、2014年中国内地电影市场的卖座影片,不难发现“怀旧”俨然成为了一种不可遏制的潮流。《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小时代》《老男孩》《同桌的你》《归来》……这些电影无一不是在还原逝去年代那些刻骨铭心的情感。事实再次证明姜文的改编是成功的,这种成功在于将个人化的回忆同化为集体的年代感,这样一部带有王朔印记的半自传作品就变成了整个一代人的共同回忆。

[1]郑亚玲,胡滨.世界电影史[J].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5).

[2]王朔.动物凶猛[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4.

[3]Jennifer van.Cinematic Storytelling[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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