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贝马斯视野下的文学公共领域重建

2014-08-15 00:43:04
关键词:哈贝马斯公众领域

刘 雁

(东莞理工学院 学校办公室,广东 东莞523808)

尤尔根·哈贝马斯是德国当代著名的哲学家,是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主要代表人物,由于其哲学思想庞杂而深刻,体系宏大而完备,在当代有着突出的影响,被学者和媒体称为“联邦德国的黑格尔”。哈贝马斯著述丰富,广泛涉及人文科学的不同领域,著有《文化与批判》、《公共领域的结构变化》、《晚期资本主义的合法性危机》、《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理论和实践》等。

一、文学公共领域的定义

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讨论了公共领域的概念。然而,此书出版后的二十多年内,公共领域问题并未引起特别的重视,原因在于:第一,德文版《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在长时间内未被翻译为英文;第二,现实社会境况还不足以驱使人们去关注公共领域的问题。1985年后,这种尴尬的研究局面被打破。1989年,《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英译本由麻省理工学院MIT出版社出版,20世纪80年代后兴起的市民社会思潮推动了公共领域的讨论热潮。

哈贝马斯认为,公共领域经历了三种形态的演变,具有三种不同的含义。第一种含义是针对古希腊城邦而言,公共领域指的是城邦及其以政治生活为本质内容的公共生活,是公民自我表达和互相交流的场所,是特殊的广场文化。哈贝马斯所考察的这种最早形态的公共领域实际上就是亚里士多德所描述的公民社会或市民社会。第二种含义是针对中世纪欧洲封建社会而言,此时公共领域只存在于包括封建领主、贵族阶级、君主、国王在内的上层社会中,与古希腊公共领域相比,这种公共领域把广大民众排除在外。第三种含义是针对近代资本主义社会而言,近代资本主义社会公共领域是早期资本主义商业活动的结果,在市民社会获得独立性的条件下形成批判的、启蒙化的公共空间。

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迅速发展和膨胀,早期资本主义社会以“公平交换”为基础建立的共识受到国家干预的威胁,市民意识到社会与国家的对立关系,市民大众和公共权力之间形成了公共管理和私人自律的关系。于是资产阶级公众对公共权力进行批评,而报纸和杂志等新闻出版物以及由此衍生的咖啡馆、沙龙和宴会等文化讨论“机构”承担起批判的空间,在其中形成了由阅读群体组成的新的公共领域,这就是资产阶级公共领域。[1]资产阶级公共领域就形态来说,体现为分散的、非制度化的公共集会;就功能和谈论的话题来看,分为文学公共领域和政治公共领域。资产阶级公共领域是围绕着阅读群体形成的,因此一开始表现为文学公共领域,政治公共领域是从文学公共领域中产生和分化的。

文学公共领域,是市民阶层和贵族在咖啡馆、沙龙等文学聚会中,就文学和艺术问题发表意见并探讨由此衍生的社会问题的一个公共空间,它关涉的是与公共领域和公共性相对应的私人领域的自律和私人主体性的成长。文学公共领域中的阅读群体是在启蒙作用下,独立于政治当局外的社会实体,他们在认识到自己利益和政治国家的利益存在冲突并需要调整的时候,利用新闻媒介表达意见并展开和官方的辩论。每个人都是读者、听众、观众,遵守着平等、理性的规范交往:首先,文学公共领域中,文学公众具备起码的自律,本着平等、独立的精神,广泛参与到文学以及其他重大社会文化议题的公开商谈和对话中;其次,文学公共领域具有自主性,其存在的前提是文学领域与权力领域的相对分离;第三,文学公共领域作为独立的对话交往空间,排除本质化、单一的文学观念,对多元的文学观念、文学立场表现出宽容的态度。[2]

文学公共领域对社会和个人素质影响很深。文学公共领域垄断了作品首发权,如18世纪著名文学家大部分都是在文学公共领域的讨论中,将其基本思想陈述出来。法国著名的启蒙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伏尔泰是18世纪多个沙龙的座上客,他的多部作品在沙龙中发表,并被参加沙龙的人们朗读、品评。咖啡馆和沙龙“无论何时,它们都首先是文学批评中心,其次是政治批评中心。”[3](P54)文学公共领域本身虽不等于资产阶级的政治公共领域,但是却为资产阶级政治公共领域准备了具有批判性和自律性的公众与理性交流的空间和思维方式。“在批评过程中,一个介入贵族和市民阶级知识分子之间有教养的中间阶层开始形成了”。[3](P55)

二、文学公共领域的特征

按照哈贝马斯的实际语境,文学公共领域的基本特征总结如下:

第一,讨论性和批判性。公共领域是国家公共区域和资产阶级个体成员私人利益的调解地带。而文学公共领域作为公众讨论和批判的调解空间,就所关注的问题自由讨论,达成共识,尽管宴会、沙龙、咖啡馆在其公众组成、交往方式、批判氛围以及主题趋向上很不一样,但是总是就他们所关注的问题展开自由、平等、理智的讨论。“交谈中透露出持续的磨合和互相关系中产生了机智,激发出批评的精神,迸发出电一般的火花,唤醒了麻木不仁的宾客们。”[4](P43)18世纪的文学公共领域由新兴小说扩展到期刊散文,激发了一系列科学和社会主题的讨论。文学公众对文学作品的主题、创作手法、人物性格、情节发展等进行交流和分享,同时对衍生的社会、政治问题进行全面的理性评价,批判性也体现在强调理性的守护。文学公共领域中的文学公众有意识地承担着保护这个公共空间的理性批判环境,“理性体现在有教养的人共同使用知性合理交往的过程当中,由于任何一种统治关系都对它构成威胁,因此它本身也需要保护,以防表面化。”[3](P40)

第二,平等性和开放性。“无论是贵族的,还是市民的,亲王、伯爵子弟和钟表匠、小商人子弟相互交往。”[3](P36)“机敏、才智和个性,而不是贵族出身,成为社交成功的关键。”[5](P25)文学公共领域中不同成员的平等,并不是指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上的均衡,而是指抽取掉贫富和身份差距的自然人的平等。公共领域原则上向所有人开放,“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成败始终离不开普遍开放的原则。把某个特殊集团排除在外的公共领域是不完整的。因此,资产阶级法治国家主体的公众是把他们的领域看作这样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公共领域:他们认为在原则上一切人都属于这个领域。”[3](P94)

第三,启蒙性和现代性。在文学公共领域中,与文学作品直接或间接相关的国内外战争、社会趣闻皆是讨论的话题,内容涉及政治、宗教、伦理、文化各个领域。文学公共领域提供着丰富的信息资源,起着知识储存库和信息传播场所的作用,为大众的启蒙提供了内容和空间,也为后期更深刻的交流和思考提供了受公众肯定的文化讨论背景。“通过阅读小说,也培养了公众;而公众在早期的咖啡馆、沙龙、宴会等机制中已经出现了很长时间,报刊杂志及职业批评等中介机构使公众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他们组成了以文学讨论为主的公共领域,通过文学讨论,源自私人领域的主体性对自身有了清楚的认识。”[3](P55)在文学公共领域中,文学不仅让公众获得了对品味进行辩论和自我辩护的演练机会,而且也提供了让公众在沟通中进行思考和定位的契机。现代是公共领域得以形成的历史语境,启蒙性是现代性的根本精神之一。哈贝马斯强调,差异、个性和分歧不是现代性的唯一特征,现代性还表现出公共性的特征,它也体现在推理性的、讨论的公共领域中。

三、早期文学公共领域的崩溃

哈贝马斯认为,资本主义公共领域自进入19世纪下半叶经历着转型,这首先表现在文学公共领域的转型:批判的文学公共领域转型成消费的文学公共领域。

从18世纪以来,文学公共领域的公众作为自由的人在场,他们私人的批判意识不绝对受制于生存和消费的循环,公众以开放平等的方式对文学形式进行推理、批判而获得启蒙。当时的市场作用不在于大量盈利,流通过程中的交换对文化产品的质量没有影响,文化商品是具启蒙性质的精神食粮,不等同于一般的商品,不因经过市场而产生剩余价值。进入到19世纪下半叶,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时期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经济和政治的矛盾日益突出,国家作为掌控科技力量的公共权力代表,获得了社会领域的领导权。国家控制着文化商品流通和社会劳动模式,文学公共领域受到强烈冲击:文学批判意识逐渐转化为文化消费观念;文学批评的公众变成了文化消费的公众;文学作品成了渗透国家意识形态的工具。

早期意义的文学公共领域崩溃了,不再成为获得自我理解的源泉,而是成为了社会力量的入侵口,成为市场规律的操纵地。早期意义的文学公共领域崩溃体现在:第一,文化商品功能的转变。早期文学和艺术作品担负着讨论和批判的功能,而晚期资本主义时期,资产阶级文学消费成为无需担负责任的个体活动。市场规律已作为创作的潜在法则深入到文化产品当中,使文化产品在实质上成为以盈利为首要目标的商品。在哈贝马斯看来,文化商品市场所制造的“大众文化”并没有把将广大公众导向批判的文化作为目标,而是把迎合教育水平较低的消费群体娱乐和休闲的需要并最终达到增加销量作为目标。为了这一目的,文化商品的出版商从经济上和心理上,寻求各种可行的途径增强人们获取文化商品的能力。这表面上的确扩大了阅读公众的范围,似乎重现了文学公共领域普遍准入的开放性原则,但是由于文化消费公众占据了核心地位,文化产品是盲目的大众文化消费和没有批判意识的专家文化的集合,充斥着文化商品的文学公共领域引导的只是文化消费,而不是理性的运用。第二,大众媒体功能的转变。早期公众传媒是直接掌握在公众手里,回报只是次要的。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科技的发展催生广播、电视、电影等新生媒体。而新媒体投资成本高,为收回成本并实现盈利,新媒体主要为社会公共权利机关提供宣传服务,传播整合官方意识形态在内的信息,而新闻形式和文学形式也被整合成以人情味为指导的娱乐和生活忠告。所以,大众传媒已不再是批判意识的私人与公共权力抗衡的领地,而是被公共权力左右和社会资金钳制的宣传载体。

晚期资本主义“文学公共领域”中,私人的文学讨论成为了纯粹主观的偏好,公众的个体认同和集体认同不再通过文学公共领域获得,文化商品和大众传媒的修辞代替了推理和批判,商品的交易代替了人格的交往,自由的审美活动消失了,代替文学公共领域的是国家干预和社会组织控制下的同质化行为。哈贝马斯后来修正了他关于公共领域的观点,并指出他对于文学公共领域被侵蚀并不是那么悲观,但是无可否认的是,他于《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表达的文学公共领域忧虑在后来的著作中不断被提及。[6](P145)

四、现代文学公共领域的重建

哈贝马斯认为,转型后的文学公共领域不具备解放大众的功能,但基于人的本质要求和社会发展的诉求,崩溃后的文学公共领域的建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大众在某种程度上已被公共权力潜在地同质化,但随着批判意识的丧失、文化消费的泛滥、大众媒体的掩饰等弊端在生产生活中的突显,促使公众反思文学公共领域的现状。资本主义社会与生俱来的平等自由原则,倡导的福利待遇和民主法治仍然发挥作用,大众仍具有作为社会成员诉诸批判的内在冲动。

根据哈贝马斯的观点,重建文学公共领域主要通过以下方式和途径:

第一,重建文学的公共性和批判功能。重建文学公共领域,要改造被国家和社会组织操控的公共性,释放被囚禁的批判意识。“被社会组织强占的,而且在集体性私人利益的压力下被权力化的公共领域,只有在它本身完全满足公共性要求的情况下,即在它重新变成严格意义上的公共领域的情况下,才能发挥超出纯粹参与政治妥协之外的政治批判功能和监督功能。”[3](P243)只有摆脱国家对文学公共领域的暴力干预,让大众乐于公开为自己的观点和品味辩护,在理性的思考中,通过平等的讨论达成意见一致,为社会文化发展提供认同大众普遍利益的依据。同时,通过改善公共权力机构和大众之间的互动关系,在市民社会中为大众文化活动提供足够的公共空间,满足大众对文学公共参与的要求,以民主的方式发挥文学公共领域应有的批判力量和启蒙作用。

第二,引导科技理性发展。重建文学公共领域,通过优化科技对社会结构的影响,引导辩证看待科技进步对生活世界的影响,理智对待科技进步大生产带来的物质充沛,摆脱商品拜物教的倾向,慎防人的异化。在生产领域,避免劳动者的工具化,恢复生活世界中人的全面发展的意义。减少公共权力对文学公共领域的干涉,保持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之间的必要张力,加强大众文化精神的内在向度,恢复对文学作品独特而丰富的欣赏活动。在文学活动中获得对社会的反思和反抗能力,抵制做科技飞速发展下的“工业文明的奴隶”。

第三,改造文化产品和大众传媒。重建文学公共领域,要复兴文化产品和大众传媒的革命力量。哈贝马斯认为,作为批判的文化产品和大众传媒应该保持独立的文化特征和审美特性,保持文化领域的解放性功能,引导市场功能在文化产品的作用。重建文学公共领域,充分发挥文学在交往行为中的积极作用,明确文学作品作为解救生活世界殖民化的重要载体,有助于缓解国家与个人的矛盾,改变现代的文化消费贫困现象。把文学公共领域放在国家与大众广泛而生动的关系网中考察,摒弃公共权利带来的冷漠,重建平等交流达成理解的机制,为大众提高客观知识、规范知识和审美自我表达能力的空间。

[1]李佃来.公共领域与生活世界——哈贝马斯市民社会理论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2]陶东风.论文学公共领域与文学的公共性[J].文艺争鸣,2009,(5).

[3]〔德〕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M].曹卫东,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

[4]〔法〕让·皮埃尔·里乌,让-弗朗索瓦·西里内利.法国文化史(卷3)[M].杨剑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5]Chauncey Tinker.The Salon and English Letters[M].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15.

[6]〔英〕安德鲁·埃德加.哈贝马斯:关键概念[M].杨礼银,朱松峰,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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