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军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淮北235000)
明清皖籍笔记体小说家数量较多。经查阅相关文献资料得知,明清两朝文言小说创作方面成就较为突出的有43人,其中影响较大的共12人。这12位作家的作品也形成了几个比较大的小说系列,现就其创作风格作如下划分。
毫无疑问,这个系列是以《聊斋志异》创作为模仿蓝本的。就其特点而言,蒲松龄之孙蒲立德和清代小说评论家冯镇峦都曾经有过总结和评价。蒲立德认为《聊斋》“其事多涉于神怪;其体仿历代志传;其论赞或触时感事,而以劝以惩;其文往往刻镂物情,曲尽世态,冥会幽探,思入风云;其义足以动天地、泣鬼神……各出其情状,而无所遁隐”[1](P579)。冯镇峦则认为“《聊斋》以传记体叙小说之事,做《史》、《汉》遗法,一书兼二体,弊实有之,然非此精神不出,所以通人爱之,俗人亦爱之,竟传矣。虽有乖体例可也”[1](P588)。《聊斋志异》一书问世以后,因其细微曲折,摹绘如生的风格迅速在当时形成了一股模仿该书的风潮,皆以其题材笔法为蓝本进行创作,如明末安徽天长作家宣鼎创作的《夜雨秋灯录》和《续夜雨秋灯录》、邦额的《夜谭随录》、浩歌子的《萤窗异草》、沈起凤的《谐铎》,其中,浩歌子、沈起凤、宣鼎3人作品影响较大。《夜雨秋灯录》共3集12卷113篇,宣鼎自序称书中所记系“平生目所见,耳所闻,心所记忆且深信者”,多取材现实。其中的神鬼狐怪故事多了些人间气息,而一些涉及社会政治黑暗及列强辱国的故事反映了当时国人受到的种种灾难屈辱。在模仿《聊斋志异》的作品中,该书以其广阔的生活画面,众多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波澜起伏的故事情节和奇特丰富的艺术想象、清丽畅达的语言,在晚清文言小 说 中 当 属 “上 乘 之 作 ”[2](P361)。 此 外,宣 鼎 还 有《续夜雨秋灯录》作品存世。
与“聊斋体”对应的是“阅微体”。蒲松龄创作了《聊斋志异》后,引起了一股“聊斋体”热潮,但并非是后人一窝蜂地模仿。袁枚创作《新齐谐》采用的小说观念已经与蒲氏有所区别。他采用了六朝志怪的笔法来创作鬼怪故事。在此背景下,正统文人并不认同聊斋虚构手法的志怪题材创作风格,认为其有悖于真实生活。随之,正统文人代表纪晓岚以质朴简淡的六朝志怪笔法创作了《阅微草堂笔记》。就其特点而言,从该书的创作体例来看,其强调“著书者之笔”,强调要基于见闻,注重可信性;叙事简括,不以情节取胜;尚质黜华,语言质朴平实。该书问世以后,亦引起一股模仿风,如许仲元的《三异笔谈》、梁恭辰的《池上草堂笔记》,其中皖人著作影响较大的为晚清皖籍桐城作家许奉恩的《里乘》,该书又名《兰苕馆外史》,共10卷,190篇,多记狐妖鬼怪等灵异之事,倡导轮回转世,因果报应,如卷四“变驿马”记官吏为感恩戴德,死后变驿马以求报恩。卷六写军官不但不保民平安,反害人劫财等,揭露晚清官场黑暗,书中还揭露社会各个角落的丑恶现象,如卷六“行脚僧”、卷七“活件”、卷五“欧公子”等篇章反映了佛门已不再为净地,污浊盛行。同时,该书还对下层民众给予了肯定和赞扬。作品布局铺排合理,结构紧凑自然,文笔也娴熟老到。“自有其奇崛之气”[2](P360)。
“艳情体”笔记体小说起源于明初瞿祐编创的笔记小说《剪灯新话》,该书问世以后,影响较大。随之,大量关于男女爱情故事的作品相继问世,直接促进了明清艳情小说的创作。就其创作特点而言,这些爱情故事小说集与当时的拟话本小说关系较为密切,描写人物的思想状况、心理活动更细致、深刻和生动,文字较为通俗,中间还穿插有一些白话文和一些诗词,有的还被称为“剪灯”系列,是研究古代文言小说和白话小说关系的重要史料。在仿本中,影响较大的有明丘浚的《钟情丽集》、王世贞的《艳异编》、吴大震的《广艳异编》、陶辅的《花影集》等。其中明代皖籍作家吴大震创作的“艳情体”小说《广艳异编》是“明中叶以后徽州作家编辑创作的文言小说中所收内容最广也是影响最大的一部”[3](P262)。该书共35卷,为吴大震模仿王世贞《艳异编》而创作,“覆以新裁,准其故例,微函殊旨,特著其凡”[4](P3),全书以“艳”和“异”为中心,共分神、仙、鸿象、梦游、义侠、幻术、诡、徂异、定数、冥迹、冤报、珍异、器具、草木鳞介、禽、昆虫、兽、妖怪、鬼、夜叉等25部,计收载中国历代小说与书志中的故事与明朝社会传闻569篇,主要内容为婚姻与爱情、神仙与鬼怪、人生奇遇与珍宝等,在全书35卷中,其中13卷是讲述神仙鬼怪的故事,概因古代的中国是一个信仰神仙和鬼怪灵异的国度,如朱自清说:“我们照自己的样子创出了鬼,正如宗教家的上帝照他自己的样子创出了人一般。鬼是人的化身,人的影子。”[5](P386)
虞初始于西汉武帝身边方士之名,自班固《汉书》中著录小说家类《虞初周说》始成为“小说”代名词。张衡《西京赋》云:“小说九百,本自虞初。”至明代吴仲虚将唐朝以后传奇小说辑为《虞初志》,形成了士人间竞相阅读、评点、汇编唐人传奇小说的风尚。就其创作特点而言,皆为纂辑而成,而非独家著述;多为汉唐作品,无时人之作;多采自小说专书,罕选于作家文集;甚至将传记散文和小说混为一谈,反映了明清两朝求实文学的观念,但也混淆了小说文学的概念。万历以后,以《虞初志》为范本,形成了10余种之多的“虞初体”小说汇编,如汤显祖的《续虞初志》、邓乔林的《广虞初志》、张潮的《虞初新志》、黄承增的《广虞初志》、朱承鉽的《虞初续新志》等。其中皖籍笔记体小说家张潮将当时著名文人的传记散文和传奇小说辑成《虞初新志》,在清初属于规模宏大、内涵丰富的短篇小说集。张潮《虞初新志》虽为虞初体作品,但在创作方面却仍有很大创新,在编纂内容上扩大了小说收集的范围,凡任诞衿奇,即便真事,亦可称小说,还标明了所选文章作者的姓名和年代,体现了以丛书的方式把传记、传奇、志怪、游记、寓言、随笔等融为一体的新体式,在编纂上还体现出文章要体现时代性、为时人保存文献、表彰轶事、传播奇闻等思想,特别是在小说观念创新上,张氏作品体现了注重文体文学性的观念,更加注重小说的阅读功能,因此,其作品面世之后,倍受好评,郑醒愚称张潮的《虞初新志》“诚以所编纂者,事非荒唐不经,文无鄙俚不类。较之汤临川续合《虞初》原本,光怪陆离,足以凿方心,开灵牖,弥觉引人入胜”[6](P1)。
“青楼体”乃专记青楼女子的志人小说。青楼文学产生于唐代,自唐崔令钦的《教坊记》、孙棨的《北里志》开创专记妓女的志人小说先河之后,几乎每朝每代都有文人创作“青楼体”小说作品。至清代达到最盛,计有20余种。就其创作特点而言,多数反映的是士大夫文人狎妓冶游的风气和庸俗趣味,思想价值并不是太高,如元代夏庭芝的《青楼集》曾有云:“游客狎妓,纯以歌舞为中心”[7](P123),以玩弄狎戏的态度评述青楼女子的生活、体貌等,只有少数作品以同情的态度去描述娼女的不幸和心酸,其中以晚明福建作家余怀的《板桥杂记》和晚明安徽宣城作家梅鼎祚的《青泥莲花记》最为突出。《青泥莲花记》一书问世以后,以此为模本,仿作甚多,如捧花生的《秦淮画舫录》《石城咏花录》、珠泉居士的《续板桥杂记》等,对晚清的狭邪通俗小说创作也产生了较深远的影响。《青泥莲花记》一书采集前代正史、别集、小说、诗话、佛经中娼女之可取者,以类编排,全书共分13卷12类。各类后编者均以“女史氏曰”抒其己见。梅鼎祚同情并敬重笔下诸妓,着重记录她们的不幸身世和品行。该书共记娼女200多名,多以述狭邪、传艳冶来寄托亡国之痛,或为国效力,或殉情死节,或品行高洁,或见识高远,或才华横溢。部分作品对清代以后小说戏曲题材的演变过程具有重要作用。《青泥莲花记》一书共引用他书200余种,部分已佚之书,可据以辑佚,则又不失其文献价值。
“世说体”即以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为蓝本,采集时人时事编纂而成,并按内容分类。就其体裁特征而言,就是全书以按内容分类的方法处理篇章结构,重在人物神韵、风度、言行的描写,不须议论而倾向自明。至明清两朝,此种体例的志人小说亦得到迅速发展。其中有明代何良俊的《何氏语林》、明代皖人曹臣的《舌华录》、明代李绍文的《皇明世说新语》、清代皖人吴肃公的《明语林》等作品,下面简单介绍一下其中2部著作。
明代安徽歙县作家曹臣编纂的《舌华录》为志人小说集,共采编前代小说及子史百家共99种,写成于万历四十三年四月之前,专取其中对语,博采古今人士警言隽语,共约1 037条,所涉自上古传说时代至明末人物约1 180位,书名“舌华”,盖取佛经“舌本莲花”之意;亦即潘之恒序语所谓:“舌根于心,言发为华。”对语共分慧、名、狂、豪、傲、冷、谐、谑、清、韵、俊、风、讥、愤、凄、辩、颖、浇语等18类,所取故事上起汉魏下迄明代。该书能从不同角度表现人物的机智聪颖和性格特征,书中内容多富于哲理或含义隽永。该书注意采录当时人物的言论入编,亦能把作者本人及其友人的言行收入书中,许多言行可以说是晚明士人性情的真实流露,如同今人评价的那样:“他们清高、淡远、萧散、倜傥,然而也反映出晚明某些文人的浮躁、不安、狂放、压抑、困惑、焦灼和痛苦,同时不免夹杂着些悲凉绝望的末世气息。”[8](P75)
晚明安徽宣城作家吴肃公撰写的《明语林》为又一部皖籍著名“世说体”文言小说。该书成于康熙元年(1662年),专记明代士大夫轶闻琐事。作者面对鼎革之变,借追怀前代旧事,间接表达对现实的态度,兴亡之感贯穿全书。该书借鉴《世说新语》的艺术手法,截取人物事迹片段,以简洁的勾勒凸显人物气韵,同时又有所发展,是为清初具有遗民倾向的志人小说之一。但该书体例不够严谨,常有一文互见同书中者,且有抄录他书之不少内容。
笔者认为,就明清皖籍作家创作笔记体小说来看,还有一些作品兼具多种特点,具有综合性,亦有部分作品从传统教化观点出发,呈现较强的传统性。
综合性体裁的笔记小说,在明清亦有不少皖籍作家作品。其中影响较大的主要有明代潘之恒的《亘史》和清代潘纶恩的《道听途说》。
《亘史》共79目,986卷,内容极其宏富浩繁,体裁类型多样,主要包括可资谈谑的里巷新闻、威武豪雄的英雄侠客诸多体裁,特别是《亘史》中创作的侠客类作品占据大量篇幅,合计有7卷42篇之多,盖因与当时的社会风气相对比较开放有关,也与作者的个性觉醒有关。另外,他还将唐以来的著名的描述女剑客作品的《红线》《聂隐娘》《香丸志》《崔慎恩妾》《贾人妻》《车中女子》等与明朝胡汝嘉创作的《韦十一娘传》汇集到一起,专门辑录了此类女剑客与女游侠的故事。这些故事还为凌濛初所用,并编入《拍案惊奇》。
《道听途说》为清咸丰年间安徽泾县潘纶恩所创,多杂采当时各类市井传闻,往往以凶杀、奸情、行骗以及各种惨剧等展示社会阴暗面,较有小说价值。书中故事“大多结构完整,篇幅较长,多者已上万字,语言叙述也文白相夹,曲尽委婉,为白话通俗小说影响之迹”[2](P362)。
明朝中叶以后,安徽作家们创作的小说更多地表现出新的倾向,但是,传统文化的影响力仍然较大,倡导传统观念教化的文言小说仍然不少,还有几部较有代表性的著作,这其中以皖籍休宁程世用的《风世类编》和皖籍婺源潘士藻的《黯然堂类纂》影响较大。
《风世类编》共分“祥使、咎征、孝友、臣鉴、交谊、壶懿、分定、梦征、谕冥、物感”10大类,每类各1卷,问世的目的主要是劝勉世人,起到教育感化、改变世风的作用,如其在《风世类编》卷首《自序》中也明确强调这一点:“要以风览世教,则不若伦常之梁肉”。这种强调教化、标榜道德训诫的传统文学观念与明中叶以后开放的文学观念相比,明显地属于倒退。
潘士藻的《黯然堂类纂》创作倾向与程世用基本一致,全书共分为“训惇、嘉话、谈箴、警喻、溢损、徵异”6卷,以作者平日所见所闻的杂事奇谈分类予以纂述。明末东林党领袖、文学家邹元标在给该书作序时称此书作者的创作目的是要“动人真性,发人生机,归于厚道”[9]。另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称其“大抵皆警世之意”[10]。
《风世类编》和《黯然堂类纂》两部著作虽然创作倾向趋于保守传统,但亦有其自身特色。如两书收录的故事均发生在当朝当代,而非像其他作家的作品多采录前朝故事,可见这两部著作的时代性也较强,这也为后人认识了解明朝中叶以后的社会生活、风俗观念、人情练达等提供了较高的文献价值。两部著作在书中均对明朝中叶以后商品经济的发展对社会的影响做了较多的介绍,如两书中著有较多商人故事,对商人的表现是多方面、多角度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映出明朝中叶以后人们对于商人职业有了新的认识,反映了明代商人社会地位的提高。同时,两书还收集了大量明代科举考场内外的奇闻轶事,如考生的心理、考场作弊等诸多故事,刻画了明代士人的各种嘴脸,揭露了人性的弱点。两书在宣扬封建道德说教的同时,客观上使我们了解了封建科举制度下的各种世态世相,认识到科举制度对读书人的摧残以及人性的弱点。同时两书还收录了大量的公案故事以及重大社会事件,这些对认识当时的社会生活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
明清两朝的皖籍笔记体小说家对前朝故事进行了改造加工,使其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演变发展,他们的作品又对明清拟话本小说及文言小说的编辑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如他们的作品有不少被明末的白话小说家所借鉴、演绎或改编,成为“三言”“二拍”等拟话本小说的直接来源,对明清白话小说的繁荣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也为后来借此编辑文言小说集的作家们提供了成长的起点和平台。从这点来讲,明清皖籍笔记体小说家功不可没。
[1]朱一玄.聊斋志异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2]宁稼雨.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M].济南:齐鲁书社,1996.
[3]韩结根.明代徽州文学研究[M].上海:复旦出版社,2006.
[4]吴大震.广艳异编(卷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5]朱乔森.朱自清全集.话中有鬼[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
[6]郑醒愚.虞初续志[M].北京:中国书店,1986.
[7]王书奴.中国娼妓史[M].长沙:岳麓书社,1998.
[8]吴承学,李光摩.晚明心态与晚明习气[J].文学遗产,1997(6):65-65.
[9]潘士藻.闇然堂类纂.卷首[M].明万历刻本.
[10]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卷143)子部:小说家类存目一[M].北京:中华书局,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