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仪婕 曹仪敏
(1.云南民族大学 人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2.江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063)
王维是唐代著名诗人与画家,他的禅画《袁安卧雪图》充分吸收了中国民间典故以及禅宗思想的艺术成就,用极精湛的笔法和高超的绘画艺术,表现了袁安的高尚品格,并以独有的“雪中芭蕉”申发了内心的感受。沈括曾批点此画曰:“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1]179图中的雪里芭蕉,在中国绘画和文学艺术等相关领域内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神思妙理给予中国古典审美以多样的启迪,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
“雪中芭蕉”又称“雪蕉”,来源于王维的画作《袁安卧雪图》。袁安是东汉年间的集仁义与孝道一身的贤士,《后汉书》引汉魏周裴《汝南先贤传》云:“时大雪积地丈余,汝阳令自出案行,见人家皆除雪出,有乞食者。至袁安门,无有行路。谓安已死,令人除雪入户,见安僵卧。问何以不出。安曰:‘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令以为贤,举为孝廉。”[1]1518王维作此图,不仅描绘出袁安的贤士风度,而且在图中构筑了一个万世难解之谜:雪中芭蕉。
“雪中芭蕉”历来为评论家所关注,关于它的讨论由古至今绵延未绝。就针对雪蕉的观点来看,现今存多家之言,然归纳而视,实则三种:
一为谬误说。这种观点认为王维的雪中芭蕉实不知寒暑,谢肇淛《文海披沙》卷三载:“作画如作文,少不检点,便有纰缪,如王右丞雪中芭蕉。虽闽广有之,然右丞关中极寒之地,岂容有此耶?画昭君而有锥帽,画二疏而又芒跤,画陶母剪发而手戴金钏,画汉祖过沛而有僧,画斗牛而尾举,画飞雁而头足俱展,画掷骰而张口呼六:皆为识者指摘,终为白璧之瑕。”[3]46钱锺书先生指出:“假如雪里芭蕉含蕴什么禅理,那无非像井底红尘、山头碧浪等等也暗示毕竟无。”[4]46这些理论认为王维的雪中芭蕉是对于生活的失实,在关中极寒之地长出寒冬芭蕉确实是不可思议的。
二为附会写实。朱翌《猗兰寮杂记》载:“《笔谈》云,王维画入神,不拘四时,如雪中芭蕉图,故惠洪言雪中芭蕉失寒暑,题王维雪中芭蕉图,皆以芭蕉非雪中物,岭外如曲江,冬大雪,芭蕉自若,红蕉方开花,知前辈画史亦不苟。”[5]434这种观点侧重于考证,王维雪蕉图有自然的实证,并非主观臆断,因此不能认为雪中芭蕉失寒暑。
三为象征比喻说。这一论点也是最广为接受的,如沈括在《梦溪笔谈》里提及:“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求。世观画者,多能指摘其间形象、位置、色彩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云云,余家所藏摩诘《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1]373
此外,另有学者排开对雪中芭蕉的主观臆测,将雪蕉置于完整的图画中进行分析,如杨军《雪中芭蕉命意辨》中云:“袁安卧雪,用儒家的眼光看,可以解释为明穷通之理,用道家的眼光看,可以解释为清虚自守;而作为禅宗信徒的王维,则看到了袁安的超脱世间,深乐寂灭。”[6]78即芭蕉不应当被作为孤立的事物单独看待,而是要置于整个画中解释。
禅宗的境界衍化出很多佛教的象征物,佛教的经典中对于植物的象征性描写十分出众,诸如阿育树,阿育树又称无忧树,是以印度孔雀王朝护法者阿育王的名字命名的。阿育在梵语中意为无忧,相传释迦牟尼佛诞生时,其母摩耶夫人在蓝毗尼花园的阿育树下从右胁诞育佛祖,自此,阿育树就成为佛祖诞生时的象征。又如菩提树,菩提是梵文音译,在汉语中意为智慧、顿悟,指的是一种由蒙昧状态得到开解进而达到大彻大悟的境界。相传乔达摩悉达多王子为了寻得解脱毅然放弃豪奢的宫廷生活而选择在菩提树下修行,在经过七天七夜与邪恶的斗争,在拂晓之际大彻大悟,修得正果终为佛陀,从此,菩提树就成为智慧与才智的象征。又譬如娑罗树,它是在佛陀涅槃时围绕在榻四侧的植物,传说因佛涅槃,每一边两棵娑罗树中皆有一棵因伤心而变白枯萎,因而此树又称为四荣四枯树。这三种树在佛教中被称为是“佛教三灵树”。以树木作为背景衬托佛祖的出生、得道、涅槃可以看出在佛教中历来就有如此传统,因此,作为笃信佛教的王维来说,在颂扬先贤的画中加上“雪中芭蕉”,以寄予“居士”的旷达之志,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雪中芭蕉并非王维首创,佛经中早有对于雪中芭蕉的描述,它常被用以比喻众生身躯之不坚。《涅槃经》云:“是身不坚,犹如芦苇,伊兰水沫,芭蕉之树……譬如芭蕉,生实则枯,一切众生,身亦如是……譬如有人叹芭蕉之树以为坚实,无有是处。”[7]83
王维以禅诗与禅画闻名,他的禅学造诣登峰造极,《大唐大安国寺故大德净觉禅师碑铭并序》中提出:“雪中童子,不顾芭蕉之身。云地比丘,欲成甘蔗之种。”[7]83这说明在王维的作品中是经常性地引用雪中芭蕉来宣扬其佛学思想,借以寄予自身的禅悟。
赵殿成《王右丞集》指出“雪山童子”指释迦牟尼佛,佛祖在过去世修行,在雪山苦修时遇到罗刹,为了求得半偈舍身堕崖,所以世谓之“雪山大士”或“雪山童子”。
将“雪中芭蕉”作为袁安卧雪这一故事的背景,实际上是将王维融合儒佛两家的观点借助于图画的方式表现出来。袁安卧雪的故事讲述的是兼济天下的儒家正统理念,而“雪中芭蕉”则带有彻悟的意味,袁安卧雪是因为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这种精神品质既可以归结为兼济天下的贤士风度,也可以进一步解读为对于人生的豁达与开朗,超脱生死之后的达观与自在。
中国古代的美学在很久远的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早在《易经》中就有表现。中国的古典文论主要是在儒家和道家的思想中衍生出来的,古代儒家论艺术讲究以伦理为中心,阐发作为意识形态的作用,它们重政治功利。而道家的文艺思想则是主张虚无,这是一种在直观可视范围之外的独特艺术价值,它们重想象、重感觉。而禅宗的出现使得中国传统意境观得到了更好的阐释,唐宋以降的文论家们都在禅宗思想的烛照下,得到了天地思想的浸润,从而为中国古代的文学艺术发展创不朽之功。
首先,禅宗对于中国古代意境论的一大影响在于阐发了情景交融的理论。中国禅宗有一个“梵我合一”的世界观理论体系,在这个理论体系中,“我心”即是“佛心”,世间万物无非是我心中所感到的一切,我心所感即是世界,王阳明的心学“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在某种程度上与之有一定的契合。正是在“我心即是世界”的论点中,追求“物我合一”的境界论也应运而生了,这就是古代“情景交融”的艺术观念。唐代诗僧皎然认为艺术作品的自然景物里浸透着人的情感,好的诗歌就是将人的情感与自然物象巧妙地结合起来。此后的司空图与严羽等人也在这种论述的基础上提出了思与境偕、妙合无垠、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等著名的理论。禅宗的思想在意境论的情景交融方面的影响可谓大矣。
其次,禅宗对中国古代意境论的影响还表现在意在言外。中国古代老庄思想中提倡得意忘言,要求为了得到极为精妙的境界可以简化语言的干扰,这在艺术的创作与品鉴中相当常见,语言总是为了表述一定的含义而产生的,其指向性是其存在的生命,但是当语言已经无法满足实现审美需要时,对于意的要求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占有艺术创作与鉴赏的一席之地了。中国禅宗对于禅意的体会讲究的是靠个人内心的灵明体验,它反对任何文字的阻滞,因为有了文字任何美的艺术感受都将化为庸俗的辞藻堆砌,其现实的感受也将大打折扣。这些内容置之文学艺术领域就催生了司空图的“象外之象”“味外之味”“景外之景”,在他看来,真正的物象都是不尽可美的,真正的美与韵致恰恰在于“超然象外”之作。而正是在禅宗的影响下才出现了大批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作。
禅宗自产生以来,一直对中国的文学艺术理论界产生着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其向内探索的精神与追求更是为中国传统艺术理论的发展起了很大的影响,在禅宗的影响之下,中国的古典艺术界曾经、现在以及未来都将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王维是唐代卓有成就的诗人与画家,他的禅画《袁安卧雪图》中的雪里芭蕉,在中国绘画和文学艺术等相关领域内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其神思妙理给予中国古典审美以多样的启迪,具有独特的美学价值。画中体了画中主人公袁安的高尚品格,并以独有的“雪中芭蕉”申发了内心的感受。对《袁安卧雪图》的分析实质上也牵涉到古代禅宗对于文论思想的影响,正是由于禅宗向内思索的禅趣,中国古典文论界才得以产生出如此高妙的理论与著作。
[1]沈括.梦溪笔谈[M].人民出版社,1972.
[2]范晔.后汉书[M].中华书局,2009.
[3]张景鸿.关于王维《袁安卧雪图》的思考[J].美术观察,2000(12).
[4]钱锺书.中国诗与中国画[M].中华书局,1985.
[5]赵殿军.王右丞集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61.
[6]杨军.“雪中芭蕉”命意辨[J].陕西师大学报,1983(2).
[7]陈允吉.王维雪中芭蕉寓意蠡测[J].复旦学报,197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