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爱情观的进步意义

2014-08-15 00:52程海权
延安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爱情观贾宝玉红楼梦

程海权

(大同煤炭职业技术学院,山西 大同037003)

一、《红楼梦》中的爱情

《红楼梦》第五回是全书关目,其中“贾宝玉初试云雨情”的情节中,警幻仙子对贾宝玉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 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 好色即淫,知情更淫。 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 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

同一回中,警幻又道:“淫虽一理,意则有别。 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 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 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 .....”

这里警幻所论之淫,就是世间男女之间的情爱。 所谓“绿窗风月,绣阁烟霞“实则就是情爱的秘境,作者所论淫之两境,“好色之淫”与“知情之淫”,其实也就是爱情中对肉欲感觉的追求和心灵契合的一种简洁的表述。 由此可见, 作者借警幻仙子道出的爱情并不等同于狭义的男女恋情,它是包含了性爱和狭义的情爱两端的。

正因为“淫”包含了性爱和情爱两端,所以,警幻说迷于肉欲感官者“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而“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的情爱,则是“吾辈”所推的“意淫”亦即其所称语的精神(心灵)之恋。 从这个意义上说,《红楼梦》中的爱情其实是游走于肉体和精神之间的一种情感, 作者虽然没有明确说他所推崇的爱情更近于精神。 但爱情离物欲、肉欲越近则其离心灵越远的原则却隐性的指出了本书的爱情不是“取中”“调合”的爱情。 《红楼梦》中这“惟心会而不可以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的“意淫”,注定是精神爱恋,自我回归的一个曲折的心结。

《红楼梦》中写了许多爱情,对比一下就能理解上面所说的道理。 比如书中贾赦对鸳鸯,逼之以势,诱之以利,要纳她作房里人。 其中浓重的肉欲使人很难把它列入爱情,但实际上它也是爱情,只不过属于“皮肤淫滥”的低层次的爱情。 它比不上贾琏对尤二姐的爱情,甚至比不上红学家们普遍认同的贾珍对秦可卿的不伦之恋, 与这些或无情或只有少许情意(更多是寻欢作乐)的爱情相比,更高一层的是小红对贾芸,龄官对贾蔷,司棋对潘又安的爱情。 她们所爱的男子虽然或功名心切,投机逢迎,或放纵无行,举止浅浮,或薄情浅幸,临危独走,但遗帕相思、画蔷忘雨, 自逝殉情的痴情还是不能不让人为之叹息,悲呤。 当然,这一层次的爱情也缺不了尤三姐对柳湘莲的生死之恋。 与这回人的爱情相较,薛宝钗对贾宝玉的爱情中显然更高雅脱俗一些,然而她的爱情中仍然难脱去“金玉良缘”的功名利禄的杂质,这就使脱去了这些杂质而更显纯净和本真的林黛玉对贾宝玉的爱情显得更高一层。 但是, 就是这种爱情照书中贾宝玉对林黛玉所表:“我知道你的心,你可知道我的心”,它仍然比不上“情不情”的贾宝玉对林黛玉的爱,甚至比不上贾宝玉在《芙蓉女儿耒》中表露出的他对晴雯的爱情。

从贾赦、贾琏等一直到贾宝玉,这一系列爱情中,肉欲的成份逐渐减少,而心灵精神的东西则逐渐增多,越来越由本能追向于灵性。

二、《红楼梦》中的爱情观

《红楼梦》是一部关于爱情的书,鲁迅评论它“大旨言情”。 前而所述及的由性而至于爱的一系列爱情即是其言情的具体内容。 尽管前人对文述及的贾、宝、黛的爱情颇多关于“反封建”“新人”“阶段斗争”“精神成长”之灯的评论,但由于本文是单论狭义的爱情的,并不述及“家国之恨”,“身世之叹”之类的大而易空,“索隐而易落实”的非文学性的东西, 所以这里并不准备展开对贾宝玉对女性的态度等作过深的涉入。 他的泛爱主义,作者的女性意识等并不属于本文的论述范围,它们只作为《红楼梦》中爱情涉及的相关补充进行讨论。

那么,《红楼梦》 中的许多爱情反映着怎样的爱情观呢?

小说的第一回里, 作者曾道:“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为使“闺阁昭传”,所以写了本书,“闺阁中本身历历有人”,是道女子中也多有性情品质才学卓越之人,而“为使闺阁昭传”则大有进行宣传表彰的意味。 《红楼梦》既然“大旨言情”,又是“传女子于千古”的著作,那么我们也就可以推知《红楼梦》中爱情不再是纯粹从男性本位出发来对之进行审视,而是带有很浓重的女性本位意识。 是打破前人眼光,对爱情进行深入思考的产物。

例如:小说第七十八回,“老学士闲征姽婳词”里,贾宝玉极力称赞了为夫复仇力战而死的林四娘, 言其死:“至今青州土犹香”, 其审视的视角就带有很浓重的男性本位意识, 他对林四娘的爱情的评判多少就定在爱情的坚贞和专一之上,是和“妇德”的标准相关的。 而在另外的方面,(第三十回)面对龄官划蔷,贾宝玉想到的是:“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般情景,外面既是这个情景, 心里不知怎样熬煎, 看她的模样这般单薄,心里哪里还搁得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中,已知龄官所爱的是贾蔷的,宝玉却道:“我昨晚上的话竟是说错了,难怪老爷说我‘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 我竟不能全得了。 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 ”且后又道有“(宝玉)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 ’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不可十分妄拟。 ”很明显的于多少带着浓重的道德伦理标准的坚贞专一之外, 突破了对女性的占有心理并承认了女性的爱情自由和精神自由。

这里,虽回目内容前后有别,二者并不构成因果和发展联系,但宝玉既是新人,其思想良莠相杂也自难点;宝玉既是作者衷心的人物形象, 作者的思想也由此窥见一班。

也正因为作者是站在男性立场上承认女性的精神爱情自由的。 所以《红楼梦》中女性的爱情才多能让人击节而叹。 并和她们的命运一起酿成“千红一窟“的浓艳,流布于字里行间; 也正因作者是将女性写男子同等甚至高于男子的美的存在的。 所以,《红楼梦》中贾宝玉对女性的爱及爱情,才能最终超越一般的才子佳人门当户对,生离死别的窠臼,而上升到精神的高度,穿越本能的此岸,摆渡到灵性的彼岸,进而回归于本真的自我。

可以说,《红楼梦》 第一次将爱情的自由完全交由了女性,其“人生情缘,各有分定”的评判可见不仅仅就对宝玉等男子而言,它更是面向女性,面向飘渺未定而又需要用心用情去争取的人生际遇的。 它不是消极的宿命论的再现,而是将命运交由女性自理,情感放于高标之后的一声喟叹。

当然,洋洋洒洒一部《红楼梦》似幻似真许多梦幻,作品中由肉到灵的诸多爱情的呈现已使得作品中的爱情观不可避免的折射出五彩缤纷的世界的颜色, 优秀教师对爱情的见解也只能通过评判性的叙述最终借贾宝玉虽衷于女儿灵秀,浪迹花丛终“任尔若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言语加以表达,可见贾宝玉由泛爱而至性之爱,由灵性之爱而到现实中 “与尔携老的承诺的爱情历程清晰的构划出了一个“人”在爱情上由欲念而至于精神,再由精神回归于现实的升华过程。

从这个意义上说,《红楼梦》 中的爱情观带有人类精神发展的普遍意义,是自我解放与人性解放的一声号角,它超越了国界也超越了时代。

三、同时代文学作品中的爱情

与《红楼梦》相比,与《红楼梦》同时代或其前后的许多文学作品中的爱情并不具有同样的价值。

同为四大名著的《西游记》对爱情采取了回避态度,其对灵肉的看法从始到终没有超越 “色是伐骨之刀”,俗世幸福不过是“怀中抱子,脚后蹬妻”的层次。 而《水许》、《三国演义》更是从男性本位出发,将爱情演绎成了政治阴谋和婚姻的背叛的不堪之物。 即使是伟大如《西厢记》《牡丹亭》者,女主人公们对爱情的追求也未能逃过公子小姐,才子佳人的俗滥套路,其中的爱情最终得留在于突破世俗阻拦,追求俗世幸福的层面上。

再如大约创作于清乾嘉(道光)年间的《镜花缘》,其所想象到的“女儿国”,“男子仅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其所写到的女性或精于文事或长于武艺,或明于书算或了于音韵,各具才情,各有风貌。 它对女性才貌的颂扬,对女性地位的肯定,对男尊女卑、女子无才的批判可谓空前,但是,就是这样一部“哀群芳于泥淖”“纪沉鱼于史笔”的名作一旦涉及爱情问题,就失去了应有的光彩,不仅让书中所写到的群芳,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纷纷作嫁,而且在后半部,徐敬业等人起兵破“酒色财气”四大阵时,又让其中几人悬梁自尽,一步步的回归到封建道德伦理、 妇女节烈的旧套子上来。 刻薄的评判,甚至可以说《镜》一书,不仅没有真正的爱情,甚至没有自立的婚姻,它涉及妇女问题,只是对妇女现状有不平之气,却未脱旧俗习气。

再如清道光年间文康所作《儿女英雄传》。 作者不满过去小说写英雄则使气角力,写儿女则诗简传情,把英雄儿女大贤大圣的品格集于他心爱的侠女十三妹身上,而让少年公子安骥读书应试科场连捷,最终位极人臣,尽享人间富贵。 小说中,侠女十三妹(何玉凤)极具侠义精神,英雄气概儿女情怀很好的融合于一身,但她在爱情上,始则能主动追求书生安骥,救其于水火,终则却甘心与张金凤共侍一夫,成全所谓“大义”,前后之间,人物性格由鲜明而至模糊,由有个性而至无面目,一变再变,终至侠女而成闺妇,抗争者而成道德风范的维护者,起于青云而落于尘埃矣。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这些小说在艺术上不能说没有成就, 但其中的爱情观不独没有超越占有观念, 反而在很大程度上回归于门当户对、夫唱妇随式的陈旧折套,从而削弱了作品的艺术魅力,使其于大团圆的喜庆或望而却步严肃穆的悲叹中,关注于外在社会道德秩序的维护而忘却内在精神的追寻,最终落入以情节性格取胜的小说套路中去。

可以说,与《红楼梦》同时代的大多数作品,实质上终结了爱情,而《红楼梦》则在乾隆年间就提前终结了风花雪月式的爱情小说。 它以其对心灵契合的爱情的追求将爱情从男性手中寻找过来上升到精神自由的层次。 这也是《红楼梦》中爱情观的进步性之所在。

[1] 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 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经典新读文学课堂[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3] 刘心武.刘心武揭秘红楼梦[M].上海:东方出版社,2005.

[4] 周汝昌.红楼艺术的魅力[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5] 胡适.正说红楼梦[M].北京:蓝天出版社,2006.

[6] 全崴,王俊德.试论《红楼梦》的理想婚爱模式[J].辽宁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5,22(1):12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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