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胜
《边城》是沈从文先生最有影响的代表作,被誉为“文学史上最纯净的一个小说文本”。其故事在极具湘西特色的自然元素所营造的静美中拉开帷幕,在一幅幅或浓或淡的水墨画中描绘着湘西淳朴的世道民风和天然的日常生活,抒写出青年男女间的情爱、祖孙之间的亲情和邻里人家的友爱,表现了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作品中琉璃般透明的“纯粹的美”和“清洁的魂”,带给人们恒定而久远的感动,也构建起了作者纯净的理想世界。这个理想世界具体地体现在了作品的多个方面,其中最重要的当是对人物的刻画,包括人物形象塑造及其心理描写和对人性美的展示等。
《边城》里的人物都蕴含着纯朴的气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翠翠,她是沈从文先生的理想世界培育出的一颗明珠。关于翠翠形象的来源,作者自己说一是沪溪县绒线铺的女孩子,另一个是在青岛崂山看到的女孩子,同时还有他妻子的身影,“一面就用身边新妇做范本,取得性格上的朴素式样”。这三个简单印象的拼合,组成了一个纯朴而又极具特色的形象。天真活泼的翠翠实则沈从文理想世界里的女神,是爱和美的化身。她是一个刚刚脱离儿童气的船家少女,一举一动带着稚气,体现了一种童真美;她对爱情的渴望不表现为强烈的追求,而是少女的朦胧向往,体现了山村少女的害羞矜持;她心灵美好,犹如一曲湘西边地纯朴、天真的歌谣。通过这个淳朴善良,既羞怯又有些野气,充满青春活动的山村少女,沈从文淡化了黑暗与苦痛,讴歌了一种象征着爱和美的、古朴的、人性的生活方式。翠翠淳朴的自然人性,同时还带有茶峒人所具有的重义轻利、守信诚实的淳朴民风。管理渡船的爷爷、过渡的客人、河沿上的农民、屯戍的士兵都是诚实勇敢的人,既重情,也仗义。这些不染纤尘而又不缺乏野性的人物形象是沈从文理想世界的重要构件之一。
《边城》是基于理想世界的牵引而作,却给我们搭建起一种“真实世界”的感觉。这方面,人物心理描写的作用不可谓不大。通过心理描写,边城中一个饱含自然气息的青春少女的形象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翠翠)平时在渡船上遇到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在水边玩耍了。”羞怯、乖巧、健康而又水灵灵的女孩子形象通过这一两句心理的勾勒展现无遗。翠翠还时不时自己冒出个问题来,如 “‘白鸡关真出老虎吗?’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白鸡关”等等。翠翠许多日常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天真活泼的东西,正是一位处于发育成长中的少女的心态。在去看龙舟竞渡时,一听到说起“二老欢喜一个撑渡船的”,翠翠的脸开始发烧,在想到“谁是激动二老的黄花姑娘”时,翠翠心中不免有点儿乱。而这种“乱”在面对二老的问话时让她腼腆不安,她的脸还发着烧不便做声,心中却还想着碾坊陪嫁的事,于是不自觉地有了点烦恼、忧愁,又似乎有了点快乐,同时却又像是在生自己的气。这种关涉爱情的少女心理是含蓄而又矛盾的。然而第一个来提亲的却是老大天保:“翠翠弄明白了,人来做媒的是大老!不曾把头抬起,心忡忡的跳着,脸烧得厉害,仍然剥她的豌豆,且随手把空豆荚抛到水中去,望着它们在流水中从从容容的流去,自己也俨然从容了许多。”翠翠惊愕、失望以及掩饰的心理过程,在看似随意的动作中暴露无遗。之后,“翠翠不做声,心中只想哭,可是也无理由可哭”,可是见了祖父眼中的一汪泪,她又惊又怕,“心中乱乱的,想赶去却不赶去”。翠翠的心意,祖父自然无法理解,连翠翠自己也不甚明白。但正是这乱乱的心绪,反映了翠翠内心对于祖父的愧疚感、无人解怀的顾忌感以及梦与现实之间的矛盾感,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了一个青春少女躁动不安的心理。这些十五岁山村女孩心理的逼真描写更为突出地表现了作者心中理想世界的纯与净,让读者有一种活灵活现的感觉,而并非只是一种表面的文字。正是有了这些心理活动才更加有了说服力,让人感觉理想的世界真的就存在。
在湘西世界里,沈从文提取了未被现代文明浸润扭曲的人生形式,保持着昔日宁静和谐的生活环境与纯朴勤俭的古老民风。透过字里行间,我们能感受到沈先生努力建构着一个充满人性美的世外桃源。这不仅体现在爷孙两人身上,其他人物也都闪烁着率真淳朴、勤俭友善与和平纯净的理想之光。文章在写到掌管水码头的顺顺时说:“这个大方洒脱的人,事业虽十分顺手,却因欢喜交朋结友,慷慨而又能济人之急,……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为人却那么公正无私……既正直和平,又不爱财”。在说到两位年青人的时候,也写得是那样受人欢迎:“结实如小公牛……豪放豁达,不拘常套小节……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人与人肝胆相照,人与人相偎相依,每个都是那样美好善良。两性之爱、兄弟之爱、亲友之爱也在作品中弥漫开来,爱与美的完美结合缓缓地、悄悄地拨动着人们的心弦,向人们展示着美好的人性和美好的理想。
《边城》集中表现了作者心中的理想世界,有着不同于现实的纯净。沈从文说过:“我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状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在《边城》这座“希腊小庙”里,作者供奉着自己的人生理想。它外化为作品中的一个个人物,淋漓尽致,栩栩如生。通过对这些人物的刻画,作者悄然构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理想世界。这个理想世界是自然的,是淳朴的,是完美的 “湘西世界”,也是人们心中埋藏在深处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