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放逐的“牢笼”

2014-08-15 00:51土三轮
中国西部 2014年14期
关键词:兹曼牢笼尼尔

文|土三轮

所选版本:(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尼尔•波兹曼

1948年,健康状况开始恶化的乔治·奥威尔的《1984》竣稿。他凭着深刻的洞察力描绘了单调恐怖而显得阴气森森的极权统治图景——“老大哥全能,一贯正确”,而“真理部”负责着民众的思想,确保整齐划一。这种“预言人们将会遭受外来压迫的奴役,失去自由,致使整个文化成为‘受制文化’”的推论,一度令人忧心忡忡。

而与之相对应,1931年,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却提出另外一幅截然不同的图景,描绘了科学主义的“乌托邦”,描写了一个保留区内的“野人”。他来到了盼望已久的“新世界”,开始时为物质环境的改变而涕零,欢呼到达了——美丽新世界,随后终因他还有血性,无法适应在流水生产的社会中的白蚁式的生活,使他最后的精神寄托破灭,终于在孤独、绝望中自尽身亡。在这个“新世界”里,社会安定就是一切,影响安定的思想、艺术、宗教、家庭、情绪及各种差异荡然无存。

赫胥黎表达了对工业技术的忧虑,认为“人们会渐渐爱上压迫,崇拜那些令他们丧失思考的工业技术”。而波兹曼的《娱乐至死》一书,清晰而严肃地告诉大家,最终成为现实的,只可能是“赫胥黎式”的图景,“毁掉我们的,并非是我们所憎恨的东西,而恰恰是我们热爱的东西”!

“娱乐时代”,不会再有禁书,却没有多少人愿意读书;信息也不再匮乏,但电视、广播、印刷文明的进一步推动、互联网的发展、智能手机的应用,却使得人们迷失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之中,失去了基本的鉴别与分析能力,进而变得被动、愚笨和自私;真理一直存在,却没有多少人愿意追寻,人们忙于现实生活中的琐碎事情,沉迷于浅层次的娱乐感官刺激,获得虚假的自我释放,殊不知,却让自身滑向空虚、无意义的深渊;在文化的严肃传承中,真善美的一面容易渐渐被忽视,庸俗文化开始盛行,“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的游戏”,进而使人耽于“享乐而失去自由”。

尼尔·波兹曼笔锋冷峻,对20世纪后半叶的美国文化变迁进行了探究:印刷业日渐衰落,而电视业开始崛起,并蒸蒸日上。因为电视“改变了公众话语的内容和定义”,随之而来的是,“政治、宗教、教育和任何其他公共事务领域的内容,都不可避免地被电视的表达方式重新定义。”由于电视“直观性强、图像的冲击感染力强、瞬间传达被动接受”等特点,消解了其言语严肃深刻的表达部分,使其成为了娱乐的主要载体,故而“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使一切文化内容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而且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

他认为,电子和图像革命会产生令人不安的后果,“电视呈现出来的世界在我们眼中已经不再是奇怪的,而是自然的。这种陌生感的丧失是我们适应能力的一种标志,而且我们的适应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们的变化程度。”“我们已经完全接受了电视对于真理、知识和现实的定义,无聊的东西在我们眼里充满了意义,语无伦次变得合情合理。”如果我们中的某些人不适应这个时代的模式,就被看作是“这些人不合时宜、行为乖张,而不是这个时代有什么问题”。

当然,尼尔·波兹曼并非反对“娱乐化”这一趋势,在这一潮流来临的时候,他持有一种理性的警醒,对其带来的深层次的“异化”以及产生的不良后果和过度弥漫有着清醒的认识。他觉得,在电视时代,“复杂的措辞、充分的证据和逻辑都派不上用场,有时候连语法都被丢在一旁”;银幕里严肃的知识分子和公众人物,“他们关心的是给观众留下印象,而不是给观众留下观点。”从而使得文化话语的性质发生改变,“我们的神父和总统,我们的医生和律师,我们的教育家和新闻播音员,他们不再关心如何担起各自领域内的职责,而是把注意力转向了如何让自己变得更上镜。”

所以,在尼尔·波兹曼的认知里,令人担忧的并不是“娱乐”本身,而是在于无底线、全领域的“娱乐”,使正常的生活被“娱乐”过度入侵,而本身具有理性精神的知识精英和专业精英为了迎合“过度娱乐”的浪潮,为使自己形象更符合“娱乐审美”的规范而进行自我放逐,沉陷于娱乐的大潮“牢笼”中不能自拔,造成政治、科学、人文领域和商业、新闻的“泛娱乐化”。最终,严肃退场,思考不再,人们成为头脑空空的“娱乐人”。

现如今,由于工业化的日新月异、互联网普及以及移动智能终端的广泛应用,信息泛滥地充斥于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可以立刻知道米歇尔当天的时装品牌、默多克失败的婚姻、影视明星文章出轨后的自我反省和愤怒,却忽略了在过度关注他人生活的同时自己的人生单调得一无是处,只是在通过关注各式人的精彩生活的时候,获得一种虚无的“代入感”,随之喜悦、愤怒与悲伤,而忘了亟需改变的自身。我们每天看到各种自然灾害、突发事件造成财产人身损害的新闻,在集体性“刻奇”情绪发泄之后,我们却选择性地遗忘探讨背后“逃生教育”专业知识普及的意义、事件背后的机制运行的优劣。我们看综艺节目,看周播剧里的永远理不清的婆媳关系、杀不尽的日本鬼子,却不会去认真从自身出发理性地思索,让自己成为开心与娱乐的源头,让自己的婆媳关系缓和些,让自己的人际关系轻松自在,让自身的文化摆脱受虐的悲情情结而焕发自信的新生……

我们让别人的故事和行为“娱乐”着自己,进而代替自己单薄而枯燥的“现在”,进而放逐自己,把自己关进娱乐的“牢笼”。故尼尔·波兹曼的警醒和警告的意义不止在于知识精英,也在于我们普罗大众,即:保持理性与警醒,别迷失在“娱乐”中,让别人的生活成了你存在的意义。

人是理性与感性结合的动物,在用感性柔软的触角感受生活的喜怒哀乐的同时,亦不能忘记理性的警醒:地狱之路,也是由鲜花和良好的愿望铺就的。

注释 :刻奇(Kitsch)这个词80年代末中国读者在昆德拉那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已经遇到过。但是,这本书中文译者将它的意思译反了,译成了“媚俗”,即讨好别人的意思,而这个词更准确的意思是“自媚”,即讨好自己、迎合自己,一般现在学界译为“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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