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春
(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24)
墨白把《裸奔的年代》《欲望与恐惧》和《手的十种语言》三部长篇小说称为他写作中的《欲望三部曲》,并以三种颜色代表三部作品:《裸奔的年代》是红卷,《欲望与恐惧》是黄卷,《手的十种语言》是蓝卷。《欲望三部曲》的写作时间长达19年,作品内容讲述了20世纪最后两个年代和21世纪的第一个年代,在中国社会发展最为关键的这三十年中,以三个由乡村走向城市的男人为核心的一系列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
在《手的十种语言》还未写作时,墨白把这三部曲还称为“蜕变三部曲”,在一次采访中他说:“我之所以把书名改为《裸奔的年代》,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蜕变’三部曲里的第一部。”[1]可能在完成最后一部后,作者觉得《欲望三部曲》的名字更为适合,所以在《手的十种语言》的后记里他写到:“在连绵不断的秋雨里,我最终完成了‘欲望三部曲’的写作。”其实,“欲望”和“蜕变”都是这三部作品的关键词,墨白说:“在刚刚过去的世纪更替的年代里,农民离开家园,是对‘蜕变’这个词在现实生活里的最好注解。”[1]“而我们精神上发生的所有‘蜕变’的动力,都源自欲望。”[2]273三部小说书写的正是人们在精神蜕变过程中的欲望挣扎,无论是《裸奔的年代》中的谭渔,《欲望与恐惧》中的吴西玉,还是《手的十种语言》中的黄秋雨,以及他们身边的二郎、尹琳、于天夫、米慧、汪洋等,这些人都充满了对金钱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肉体的欲望和对生存的欲望,在权欲、情欲和物欲的挣扎中人性被扭曲,生存陷入苦难的困境,生命因此而萎缩。欲望,成了这些人生活中难以摆脱的牢笼和陷阱。墨白通过小说展现了现代人欲望化的生活状态,在欲望书写中寄寓着对社会的反思、对文化的批判和对人们生存现实的言说。
人类自诞生以来,欲望就与之相伴。随着人们对自身的理性思辨和生存追问的深入,也是对深层欲望的清算和升华。当弗洛伊德把人类意识由简单、明晰推向潜意识——意识的深度模式之后,欲望又为透视人性打开了新的空间。情欲是人类众多欲望中的一种,体现为在情感上支配他人时的肉体放纵。萨特认为,人的成熟离不开与他人的存在,“他人的存在向我揭示我所是的存在,而我既不能把这个存在化归己有甚至不能设想它,所以这个存在引起了两种对立的态度:他人注视我,而这样,他掌握了我的存在的秘密,他知道了我是什么……但是,另一方面,因为身为自由的他人是我的自在的存在的基础,我能努力恢复这个自由并且控制它而不是取消它的自由的特性。”[3]457在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中,“他人掌握了我所是的秘密”可以理解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种哲学注解;而恢复并控制“自由的特性”的趋向,可理解为情欲的诞生。无论是谭渔、吴西玉还是黄秋雨,都在“努力恢复这个自由并控制它”的情欲中沉陷、挣扎。他们在家庭生活中都处于一种压抑的精神状态,尤其是吴西玉,在妻子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于是他们在对其他女性的占有中寻求自我的精神释放,在性爱的放纵中反抗无奈的现实。
《欲望三部曲》中,情欲是墨白讲述故事时的关键点、刻画人物性格的突破口和抵达对现实言说的象征和隐喻。作品中的人物谭渔、吴西玉和黄秋雨都是性压抑的男人,他们在追求物质生活的满足时牺牲了自己婚姻的幸福。当他们历尽艰辛从农村进入城市之后,生活中的他们成了孤独的存在,夫妻之间没有了语言的交流,没有了情感的沟通,甚至没有了基本的性爱生活。在性的压抑下,他们开始挣扎,为了证明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存在,他们不停地征服生活中遇到的其他女性。这些女性成了这些男人“揭示我所是”的他者,在完成对女性的征服和占有的过程中,他们实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但面对他们所征服的女人,无论是谭渔、吴西玉还是黄秋雨,都是一个失败者。炽热、疯狂的性爱背后是无尽的孤独,是人性的冷漠和自私,是爱情的脆弱与虚无,这就是墨白笔下人物痛苦而迷惘的生存现实。
谭渔深爱着锦,但在命运的捉弄下他们俩都有了各自的家庭,而谭渔却一直不知道深处生活苦难中的锦生下了他的孩子,可最后孩子死了,疯了的锦也喝农药自杀。谭渔最终只能面对那座暗黑阴森的房子中的两张黑白照片。还有小慧、叶秋、赵静和妻子兰草,这些被他征服了的女人最终都离他而去,爱情成了情欲巅峰时刻短暂的激情,只有片刻的停留。谭渔最终面对的只有一片黑黑的墓地和夜空,他也许曾经找到了自我,但最终他还是迷失了自己。而吴西玉在强悍变态的妻子牛文藻面前,基本上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一切尊严。他奋力去征服,但却一次次失败。而他的迷惘和怯懦让他只能“像一条狗卑鄙地活着”。最后,他只能在尹琳、甚至洗产包的老女人身上发泄自己的欲望,在对七仙女、杨景环、童玲玉的意淫中释放自己压抑的情欲。“在情欲的立场中感知一个对象,就是面对它爱抚我自己。”[3]493吴西玉在对女人身体的征服和放纵中爱抚着自我孤独压抑的灵魂,牛文藻给他带来的痛苦在尹琳那儿得到了抚慰,所以当尹琳在性爱中主动给他快乐时,作为一个男人,他幸福地哭了。在这个情欲的世界中,吴西玉既是违戒者,又是受戒律之惩罚者,最终他只能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奔向死亡。这个戒律的惩罚与其说是来自于牛文藻,不如说是来自于他内心的虚伪和焦虑,以及在欲望中的迷失,所以他既是自己的立法者又是执法者。因此,萨特说:“性通常是情欲的完结,而不是它的真正目的。”[3]499
《手的十种语言》中,黄秋雨把手的第一种语言就命名为“性欲”。小说对这个词语作了如下解释:“这是一种临时性的精神病。……这种疾病和癌症等疾病一样,只在灰暗无光的房间里传染……这种疾病有时是致命的,不过它对提出医治这种疾病的医生的损害,比对患者更大。”[2]16医治黄秋雨疾病的是米慧,是粟楠,是林桂舒,而她们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损害。情欲之手把她们折磨得死的死,伤的伤,就像最终走向死亡的黄秋雨,精神和肉体都淹没在欲望的海洋中。如果说墨白对《裸奔的年代》中的情欲是冷静的讲述,《欲望与恐惧》中是层层的剥离,《手的十种语言》则是多层次的剖析,通过多重视角的透视,展现了人在情欲中的狂欢与毁灭、贪婪与放纵、希望与绝望。墨白借情欲的悖论隐喻言说生存现实的困窘,这些男人在渴望征服女人、进入女人身体时,他们其实在渴望“进入城市”。谭渔、吴西玉和黄秋雨这三个同一天出生于颍河镇的男人,他们各自通过艰辛的努力从乡村走向城市。从他们走出乡村的那一刻起,便在各种都市欲望的引诱下战战兢兢地朝着人格独立和精神自由的方向艰难地行走。他们时常在欲望中迷失了自己,又极力在情欲中找回自己,但最终有的伤痕累累,被城市拒之门外,成了城市中的“多余人”;有的妻离子散,绝望地再次返回故乡,成了一无所有之人;有的则命丧城市,成为漂泊于钢筋水泥间的孤魂。这些人物都在努力地完成蜕变,却没有一个化茧为蝶,挥动五彩斑斓的翅膀舞动在城市的上空。这就是在社会转型过程中一部分人不幸命运的真实写照。
在一次采访中墨白说:“小说对一些我们比较关心的现实生活进行关照,并对我们所看到的历史产生怀疑,对生命和时间的意义作出自己的看法。”[4]无疑,在“欲望三部曲”中,墨白通过对人物的情欲书写实现了对现实的言说。
权力也是墨白小说中书写的另一个重要主题。有研究者指出:“这并非因为墨白本人对于权力本身表现出多大的兴趣,而是在当下中国语境下一个优秀作家进行真实心灵叙事的必然选择。当现实中的一切都被织进权力之网后,那些所谓疏离权力的空谈便只是奉行一种自欺欺人的鸵鸟政策而已。”[5]权力一直是人类社会中最重要的结构关系之一。权力的出现以及人们对权力的追逐意味着人类内在结构的形成,一定意义上成了文明诞生的动力;尤其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后,伴随着以阶层为特征的等级制度在社会公共领域中的形成,权力更成了一个指示现代人际关系的关键词。中国尤其如此,几千年的皇权制度基本是以“权文化”为中心的,“权文化”也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过它所附带的负面因素成为影响中国现代社会文化发展的最大障碍,这个负面的文化遗产一直到今天仍然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人的社会生活。事实上,不止是中国,只要人类社会存在不同程度的竞争,权力就必然存在。就像福柯所说,权力无所不在。“这并不是因为它有特权将一切笼罩在它战无不胜的整体中,而是因为它来自四面八方。”[6]权力的这种广泛性和渗透性让每个人都无法逃脱权力的巨大网络,每个人都参与了权力的生产,迎合了权力机制的形成。同时,现代社会中的人们对权力追求的深层欲望也成了他们力图摆脱自身孤独与焦虑的一种策略。
当然,我们这里讨论的权力不是狭义的政治领域中的权力,而是广义的支配力和控制力,就像墨白在《手的十种语言》中所说:“权力就是一个人能主宰另一个人。”[2]140
《欲望与恐惧》中的于天夫是一个极端的权欲膨胀者,自从当了电视台台长便迷恋上了这种权力带来的快感,而这种快感则来自对别人命运的支配和控制。但当权力失去后,“于天夫就失去了人事权和财政签字权,从此于天夫整日闷闷不乐,白天和朋友喝酒,一喝就是酩酊大醉。晚上和朋友打麻将,一打就是通宵达旦。”权力曾经让于天夫主宰了无数人的命运,但他自己也没有逃脱权力的主宰,因为没能得到一个科级干部而郁闷压抑,对权力的极端渴望带来的打击让于天夫患上了癌症,他最终走向了死亡。
其实在这篇小说中,牛文藻和吴西玉又何尝不是权欲的追求者,牛文藻在家中绝对地主宰着吴西玉,就连做爱都得听她的指挥,面对牛文藻的蛮横,吴西玉只能发出“我的上帝啊,你救救我吧”的哀求。吴西玉之所以委身于牛文藻的支配和控制,又何尝不是根源于自己对权力的追求。吴西玉能从小学教师到大学的校团委书记,再到挂职副县长,都得益于牛文藻的父亲牛满江的提拔,就像他父亲说的那样:“扒扒咱颍河镇的老根,有谁家像你这样做到过副县长?副县长是啥?放在旧社会那就是七品!”正是这个七品官职的诱惑,让吴西玉即使痛苦地活着也不敢脱离牛文藻的控制。“我知道这就是我之所以成为一个懦夫的根源,我知道这就是我不要脸的根源。”吴西玉对权力的不舍是最重要的根源。权力离不开压制,征服者离不开顺从者。卡伦·霍妮说:“对权力的病态追求所包含的支配他人的倾向,并不一定公开地表现为一种针对他人的敌意。”[7]如果说由于童年的心理创伤,牛文藻对吴西玉的支配和控制是带有敌意的,那么吴西玉对尹琳的征服则是权力欲的另一种表现形态。
《手的十种语言》中对权术之手的解释是:“赢得社会地位和财富的一种暗器。当男人的丑恶与权术交织在一起时,这个男人会变成一个魔鬼,并以操纵别人的命运为快乐。”[2]17在这部作品中,墨白通过“我”(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方立言)的眼睛去挖掘权力背后的事实真相。“我”通过种种线索和材料去寻找黄秋雨的真正死因,但与此同时,另有一只看不见的权力黑手却在背后无时无刻不在阻碍着“我”的努力。这只权力之手操纵了黄秋雨的命运,主宰着黄秋雨死亡案件的走向,也控制着“我”对案件查寻的每一步。小说中的黄秋雨、江局长、陆书记等都是权力的支配者,但在权力的巨大网络中,他们又是权力的顺从者。权力充满了诱惑力,也充满了腐蚀力,腐蚀着人性和社会的角角落落。黄秋雨死于权力,粟楠死于权力,陆军也死于权力,主宰着这些人生死命运的幕后的权力之手让人不寒而栗。
墨白说:“权力意识无处不在,权力意识隐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在我们身边,没有哪一个人不渴望权力的。在现实生活中,当权力的宝座向你招手的时候,没有谁不动心的。你说我不渴望,那是你没有真正面对自己的灵魂。而我们中国人一旦大权在握,我们就要维护它的独裁性,这是我们文化的本性。在我们这个国度,民主和法制之所以进展缓慢,这就是根源。”[5]这种文化本性曾经制造了辉煌的历史,但更多的是培养了人的奴性和带来了暴力,它也是鲁迅所批判的国民劣根性产生的根源,在现代社会中权力成了中华文明前进的腐蚀剂。权力文化在中国的历史太漫长了,已经深深烙在社会历史和人们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于人们麻木地面对它所带来的各种负面效应,甚至还趋之若鹜。
其实,墨白在对这种滋生在人物心中的权欲进行批判的同时,也试图通过文学进行一种建构。他要建构“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家园”,让这个“家园”去“感动一个人”,“感动那些和他相同的人”[1]。这种“感动”就是一种唤醒,唤醒那些在“铁屋子里昏睡的人”。就像有人所说:“当权力深度介入历史的时候,文学起码还能起到一种唤醒的作用。这种唤醒,某种程度上就是使我们的记忆复活,并使我们有理由坚信,那些曾经真实发生的历史也许在某一个时期会被有意掩盖或者歪曲,但只要它具备警醒后来者的价值,就不会完全消逝,总有一天会因着现实机缘的同类触发而重新焕发生机。”[5]
物欲离不开世俗生活,是人们生活中最普遍的欲望追求。正常的物质需求是人生存的保障,而常常被诟病的物欲则是指对物质无限制的畸形狂热渴求。在我国历史上,曾经倡导一种“存天理灭人欲”的人生理念,追求物质享受被批为“小资产阶级情调”。不过马克斯·韦伯提醒说:“获利的欲望,对盈利、金钱(并且是最大可能数额的金钱)的追求,这本身与资本主义并不相干,这样的欲望存在于并且一直存在于所有人身上。可以说,世间的所有国家、所有时代的人们都具有这种欲望,不管实现这种欲望的可能性如何。”[8]因此,作为潜藏于人类心灵深处的一种本能欲望,物欲具有普遍性,它更广泛地存在于各种社会性质的各类人群中。这种物欲在墨白的“欲望三部曲”中表现为对生存的欲望。作品中人物的希望和梦想、幸福和悲伤、欢乐和痛苦、爱和恨,都和生存的欲望有着密切的联系。这种欲望无所谓对错,但他们在这种欲望中的挣扎与毁灭却为我们认识社会历史提供了一种重要参照。
在《手的十种语言》的后记中,墨白有一段对欲望的描述:“欲望的力量是强大的。对金钱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肉体的欲望,对生存的欲望,欲望像洪水一样冲击着我们,欲望的海洋淹没了人间无数的生命,有的人直到被欲望窒息的那一刻,自我和独立的精神都没有觉醒;而有的人则从‘欲望’的海洋里挣脱出来,看到了由人的尊严生长出来的绿色丛林。我称这种因欲望而产生的蜕变为精神重建,或者叫作精神成长。”这段话可以说是对欲望三部曲的一种总结,是对这三部作品中那些结局不同的人物命运的总结。
谭渔、二郎、吴西玉、钱大用、黄秋雨、米慧……这些人从乡村走向城市,心中都有不同程度的物欲渴求,他们期望在物欲的追逐中完成蜕变。城市是他们心中物欲的化身,也是他们蜕变后梦想的归宿。蜕变是痛苦的,正像墨白所说“有的人直到被欲望窒息的那一刻,自我和独立的精神都没有觉醒”;而有的人虽然从欲望的海洋中挣脱了出来,但他们的结局却如谭渔一样,已经一无所有。墨白以城乡二元的视角来审视这些人的物欲,讲述着这些“城市异乡者”在社会变革时期的希望和梦想、欢乐和痛苦、尴尬和无奈、幸福和仇恨。作品通过他们对城市的向往与追求,在进入城市的过程中种种欲望的挣扎和沦落,真实地表现了“异乡人”在城市中生存的艰辛、人性的扭曲和自我的迷失,深刻地揭示了充满诱惑的城市是如何满足了他们的欲望,又是如何伤害了他们的身心。他们身上呈现了中国社会转型期一批人的影子,就像墨白在《欲望与恐惧》的后记中所说:“他的欲望他的恐惧他的焦虑他的忧郁和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人是多么的相似呀,他的绝望就像空气就像阳光一样渗透了我们生活的每一片空间,深藏在我们的血肉里,我们视为崇高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在他哆哆嗦嗦的声音里渐渐地丧失了。”[9]这批人在社会的发展中默默地努力追求着他们的城市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他们所获无几。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物质的匮乏,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绝望和梦想的幻灭。中国社会处于一个飞速发展的时期,社会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但同时我们在前进中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有多少人成为社会前进中的牺牲品?又有多少人的生活和命运被我们遗忘?这些是墨白的“欲望三部曲”中那些不幸的人物带给我们的反思。
陈思和说:“忏悔是一种对以往铸成的错误,甚至罪恶的深刻认识,常带有强烈的情绪因素。忏悔者所面对的是无可挽回的既成借误。因此忏悔必然伴随着感情上的痛苦和灵魂的内在折磨。它是对自身恶行之顽劣性的无可奈何的认可,因此又更多的带有主观上的自我谴责,它不像反省那样,可以心安理得地寻找造成这种错误的客观原因。”“在新时期文学中,至今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忏悔意识——它至多不过是一种仟悔的因素。”[10]我们在墨白的作品中看到了这种曾经出现在五四时期作家作品中的忏悔意识,他让作品中的谭渔、吴西玉等在欲望挣扎后走向了自我忏悔,就像《欲望与恐惧》后记中的“女友”所说:“你让吴西玉在内心深处进行忏悔。我们曾经讨论过,中国人缺少宗教似的忏悔意思,没有自我审判意思,而在吴西玉的身上你就给予了他忏悔的意思。”正是这些人的忏悔意识让对欲望的描写得到了升华,而不仅仅是停留在表层的展示、倾诉或批判,还有更深层的对欲望根源的挖掘和思索。在一次访谈中,墨白谈到:“自我忏悔也是十分重要的,无论是对于谭渔、吴西玉、黄秋雨还是对于我,我们最深的恐惧可能不是来自外部世界,而是来自我们充满欲望的内心世界。”[11]应该“自我忏悔”的不应仅仅是作家和他笔下的人物,更应该是心存欲望的每一个人。这或许是“欲望三部曲”带给我们的最重要的心灵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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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萨特.存在与虚无[M].陈宣良,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
[4]林舟.以梦境颠覆现实:墨白书面访谈录[J].花城,2001(5).
[5]高俊林.复调格局下的狂欢化叙事:墨白的长篇小说新著《手的十种语言》之解析[J].平顶山学院学报,2012(6).
[6]汪民安.福柯与哈贝马斯之争[J].外国文学,2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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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北京:三联书店,1987:7.
[9]墨白.欲望与恐惧[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2:270.
[10]陈思和.中国新文学整体观[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223.
[11]范得.墨白:用记忆为故乡着色[N].文艺报,2012-09-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