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瑞华
(新乡学院 社会科学部,河南·新乡 453000;武汉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武汉 430072)
澳大利亚社会学家马尔科姆·奥特斯认为全球化是“一种社会过程,其中对社会安排和文化安排的地理制约因素消失,而且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它们正在消失”。[1](P15)在技术进步、资本主义和领导阶层等力量的推动下,全球化突破了全球范围内客观存在的各种差异和分歧,如地理分割、文化差异等,使得社会、文化等基本结构因此发生深刻的变迁。全球化的趋同趋势削弱了民族国家相联系的民族感情的同时,并没有使民族国家之间的意识分歧趋向合拢,反而促使民族认同、国家认同等意识的强烈反弹,特别是长期潜在的民族认同意识在全球化刺激下愈加突出。民族认同包括三层含义:族群认同、国民认同及文化认同等。[2](P2)在全球化趋势下,因经济、文化等与民族息息相关的要素受到多方面的压迫而使得民族生存发展的空间产生了错位和调整,边缘民族社会组织的权威在财富、科技及权力网络所发动的全球化及信息化的挑战下岌岌可危。一方面代表着进步与发展的全球化趋势,另一方面意味着历史文化传承及组织意识共同体的民族认同,同时,全球化语境下的民族认同需要建构和突围。
民族认同可以理解为一个群体意义上的认同概念,享有共同属性(如共有神话、祖先、记忆、象征符号等)的文化群体通过各种机制成为“想象的共同体”。[3](P21)全球化趋势对这个意识上想象的共同体的影响从空间基础、民族文化、民族思想文化传承、民族思想文化的消解等方面体现出来。
作为一种社会意识,民族认同必然产生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这种物质基础可以是具体的组织形式,也可以是某些象征性的物品,如民族地区的宗教祭祀活动、节日习俗、建筑风格等,通过组织形式和物品所蕴含的内在意义共同构建了民族认同的记忆。全球化的趋同趋势使得民族认同所赖以模拟构建共同意识的物质基础不断被冲击,如民族地区在经济因素作用下所产生的民族节日习俗消失或建筑风格汉化等便是较为明显的例证。另外,民族知识赖以存在和建构的地方公共空间也被逐渐吞噬,原有地区的生存样式和价值体系都会受到巨大的冲击等等。以民族为组织的群体生活的既有样式在很大程度上被改变得面目全非,人类共同体之间的关联度和关系格局也由此发生变化,在此基础上建立的民族认同从根本上被动摇,民族认同陷入了空前危机。
全球化一个最普遍性的后果,是全球化时代文化的传播与冲突。换句话说,全球化使不同文化之间的传播与跨文化的交流产生了各种冲突,所以,全球化对所有的文化都构成了挑战,是对民族文化的洗礼。对不同文化而言,由于其文化模式和思想因其类型和层次不同,其所受到的洗礼也各有不同。在全球化的趋势下,作为亚文化的各种少数民族文化所受到的冲击尤其复杂,民族文化所受到的压力主要包括全球性强势文化和主流文化的双重压力。从主流文化方面看,民族文化需要与主流文化保持同步发展的步伐,只有如此,民族文化影响下的民族及其民众才能不被异化和孤立。在文化的接触与沟通中,各种文化并不是对等的,弱势文化往往要屈从于强势文化,根据强势文化调整自身的文化体系,甚至面临着被强势文化同化的危险,因此,作为亚文化的民族文化往往更多的是调整自身适应主流文化,而并非主流文化适应民族文化。从全球性强势文化方面来看,强势文化所带来的先进技术和高效的发展思路必然会对相对滞后的民族文化造成挤压。一方面是跨文化生存的基本需求,另一方面是其他文化的挤压,边远地区少数民族文化群体处境艰难。虽然,包括民族文化在内的地方性文化的诸多本质要素如民族情感、历史记忆、乡土认知等在各种文化冲击下往往很难改变,但是在全球化语境下,强势民族文化仍然在不断侵蚀着民族文化的界线。
全球化语境下外语和普通话学习缺一不可。为了推行普通话,国内有条件的民族地区都实行双语教育,通过教育模式的调整,使民族学生能够在学习本族语言的基础上兼学普通话,这样的模式出于两种目的:一是凸显民族平等,保持文化多样性;二是为民族民众搭建沟通外界的平台,使民族地区跟随外部环境的变化而进步。作为民族文化传承的主要方式,双语教育模式的良好主观意图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在此模式下,双语教育所推行的是和普通教育相同的内容和教育思想,本质上也是在文化传承方式上对民族思想文化进行了同化和分解。[1](P113)能够实行双语教育的民族地区尚且如此,部分直接推行汉语教育的民族杂居地区更是逃脱不了主流文化的推进,因此,传承中的民族思想文化面临着思想文化失控危机,而以民族思想文化为共同意识基础的民族认同也因此面临着危机。
经济全球化实质上是社会生产方式由农业社会向统一的工业社会转型的过程,趋同性的要求也是民族认同危机产生的根源之一。为了达到趋同性要求,多数人在区域范围内的家庭或家乡所习得的知识包括语言、方言、信仰、技能、习俗、偏好、规范等相对“贬值”。相对原有的知识和文化,少数民族地区的民众面临的挑战更大,由于地理条件和经济水平的限制,多数民族地区的语言、知识水平和主流文化差异较大,在一致性上的分歧更多,因此,其所面临的改变也随之增加,全球化语境下民族文化思想面临着更多的分化可能。[2](P9)
民族在中国是舶来词,在民族一词应用以前,国内历史上并没有对不同种属的族群进行明确的民族划分,在文化上,多个族群的文化也不是完全排斥的,不同族群之间的文化在长期的交流过程中发展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如北方的满族、回族与汉族共用汉语普通话,南方的畲族、土家族等与当地汉族共用当地方言。历史上的交融使得中国少数民族大多都自觉地将这个族群视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这样的意识基础使得中国的民族结构并不同于美国或者其他北美国家,大多数少数民族对主体文化并不排斥,特别是那些人口较少的族群,更乐意将自己视作“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个成员。因此,我国边远地区大多数的少数民族文化,一方面是在根部从属于中华民族主文化,另一方面却始终在文化特性上保有自己的相对独立。[1](P111)文化历史源流的一致性决定了中国的民族认同不能够太狭隘,而要在中华历史文化的共同基础上认识民族认同。对各民族来说,虽然目前的民族种类很多,但是各民族在历史文化上有共同的源流,因此,民族之间的差异并不存在贵贱高低之分,差异的根源更多在于民族之间因为地理环境、经济水平、历史过程带来的差异,民族之间并不存在根本上的区别,刻意区分民族不同,强调各民族之间的差异来达成民族认同,实质上是割裂了历史上民族的共同联系,不利于各民族在思想意识上的统一和团结,也限制了民族文化之间的交流和促进,可谓是民族发展上的固步自封行为。对民族内部而言,一致的历史源流也说明了少数民族并不需要自卑和对自我民族的否定,民族之间的差异只不过是发展程度的高低差别,正视差异,缩小差距才是民族民众的主要问题。一味地强调民族差异,在小范围内获取意识上的共鸣,对于民族发展而言更多的是桎梏而不是推动。从中华民族的整体而言,历史源流的一致性决定了中华民族内的众多少数民族都归属于中华民族,在这一大范围概念之下,各民族对中华民族的认同也毫无疑问。从以上分析可知,我国的民族认同在历史文化根源上是一致的,根源上的一致性决定了全球化语境下的民族认同可以更大范围内地扩容,民族认同自身的界限扩展意味着在全球化趋势下民族认同减少了更多的障碍,认同的“篱笆”打开有利于少数民族获得更多的发展机遇,开阔的胸襟有利于民族在全球化进程中获得更多的主动权。
民族认同的产生源于“同起同源”的文化共同体意识,民族认同的延续则主要是民族认同功能的价值作用。民族认同能够在当今世界上大行其道并成为历史上“最成功的政治意识形态”概念,还是因为它有效地利用了人类感知模式上的内在局限性。[2](P257)由于高度流动的现代社会中没有永远的成功和得意者,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对相对稳定的民族和地方认同有内在需求,因为民族认同能为社会问题提供个人的解决方式,所以人们即使找不到认同依据,也会通过主观努力将其构建出来。[8](P9)民族认同有正负两方面的社会功能,从正面社会功能来看,它能在因现代化而日益变得庞大、复杂、科层化、异己化和无情感的社会中给人以其他认同无法替代的实际帮助和情感慰藉。具体讲,它能在个人与社会之中,培养一种归属感并作为个人进入和适应社会的中介,帮助个人克服因为社会的市场化和竞争激烈而导致的不稳定感。另外,民族认同的持久魅力来源于它那可以随意发挥的“拟家族”性质。人们所以热衷于民族认同,乃是因为在现代社会变动的场景下,它给人以“家族”的原生性稳定和亲切感而又没有家族认同的那种严格的排他性。此外,作为争取政治经济资源的动员手段,它能在超越家族、亲属认同范围的同时有效地诉诸人们意识深层的亲族认同。“从政治分析的角度看,当大众的个人拥有共同认同的时候,大众动员就成为可能。”[3](P18)从民族认同的负功能来看,民族认同也是民族之间的区别和分割,区别和分割的结果往往是各自利益共同体在利益上的争夺和分割,因此,民族认同往往也是酿成矛盾和冲突的根源,是追求稳定和统一的社会冲突和裂痕的症结所在。全球化语境下的民族认同没有因为世界范围内的区域联系合作紧密而消除,反而因全球化使得一定范围内的民族增加了民族危机感,增强了民族认同意识。全球化与民族认同的分歧使得民族认同在全球化的推进下显得危机重重。从民族认同的功能角度看,民族认同并不完全是阻挡全球化的进程,民族认同的正向功能对全球化反而是推进作用,因此,民族认同的正向功能和全球化进程是一致的,这样的一致基础对民族认同而言是其延续发展的基础,民族认同可以正向功能的推进为突破口,在全球化进程中寻求合适的位置,与全球化保持一致的发展趋势,这是民族认同在全球化语境中建构和突围的落脚点。
事实表明,民族认同在现代社会背景下不仅不会淡化,且还会发展,所以,我们不能再把它看成历史遗存或附属现象,而应视为一种随着近代社会出现并且随着社会发展而发展的常规现象。因此,正视民族差异,建立集体认同是民族认同发展的有效途径。从欧洲各国尽力构建的欧洲认同可以看出,欧盟力图构建一种共同体的成员身份,已经逐渐被其成员接受和承认,部分欧洲国家的民众已经认可了自己国民身份和欧洲身份的双重认同。[3](P217)欧盟的集体认同方式对国内的民族认同是很好的例证,集体认同是促进认同发展的一条可行渠道。中国是多民族国家,不同民族之间存在着不同的差异,各民族之间的差异需要包容和接纳,要促进民族之间的团结和互助,就需要在小民族认同的基础上建立起大范围的民族认同。中华民族认同通过集体认同的方式,使各民族在小认同的基础上有了共同的向心力,对于减少民族之间的冲突和隔阂、调整民族认同发挥了积极影响。全球化趋势下,单一民族的认同显得微弱无力,民族认同的效应也不能有效发挥,个别民族的认同存在着被湮没的危机,当众多民族统一在中华民族认同的旗帜下,以中华民族认同的共同意识为自身的意识基础,以中华民族的利益为其共同利益趋向,民族认同便会在全球化进程中发挥其相应的合力效应,为民族认同争取更多的发展空间,这是民族认同在全球化语境下进行危机突破的根本方向。
关于民族,迄今为止的国内研究多认为,这是一种历史遗存或附属现象,最终会随着社会发展,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差别的消失而消失。[4](P3)民族的消失意味着民族认同也将不复存在,因此,民族认同是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一种正常社会心理趋向,危机的产生与突破都需要顺应社会发展趋势来进行。中国各民族有共同的历史文化源流,正视源流,找准认同的根源,扩展认同,以民族认同的正向功能为落脚点,促成中华民族的大认同,是全球化语境下国内民族认同建构与突围的必然路径。
[1]戴庆中.边界漂移的乡土[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11).
[2]张海洋.中国的多元文化与中国人的认同[M].南宁:民族出版社,2006,(3).
[3]李明明.超越与同一 欧盟的集体认同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8).
[4]王成兵.当代认同危机的人类学解读[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