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歌
有多少只脚在跳。他们学习撞树,
撞墙,抓着头发撞自己的头。
也想撞我,但只撞到了一块透明玻璃。
那块骄傲的玻璃,挺了挺腰。
雨的小理想全碎了,他要等待下一次哨音。
现在,新的太阳要登场,把你们重新点亮
只需要十分钟,伸手就剥开一个新世界。
乌鸦变换着手法,站在彩虹之上,离神仙
很近。屋后的松林刚洗过一次冷水澡,
心中会泛起盛夏的甜意。还有不少
顽皮的水珠,像猿猴,在枝条上爬动,
把山坡踩成一串贝壳。从褐色枝干滑向针尖,
那双颤抖的手,紧紧抓着青春晚期。
早一步,或者晚一步,钢铁呜呜的悲鸣
并没有使我成为另一个人。终将经过那里,
那串地名大概需要你,往你的眼眶填装
悲哀的念珠。一颗颗,沉默大于赞美。
我是说那些等待的人,或睡或醒,
尊严冲淡的口音,不知未来为何物。
“未来?”你麻利地让一个陷入暮年的
桔子,开口说话:“我咬开过多少陵墓,
都是空的。你所说的未来,只是一个
不大不小的噩耗。”向右走,打开铁门,
瓜子壳、饮料瓶、桔皮……超度你,
你的座位上端坐着另一位旅客。
银币在街巷蹦跳、滚动,代替月亮
照耀他到黑暗尽头。像是来自天空的抚摸,
雨滴舔干净他的头发、脸颊和鼻子。
他心中的恶念和善念在云中交媾,
一半战胜了另一半,在合约上签署
一片发亮的海。水中不断抛出礁石、怜悯
抛出他的肉体,在岸边,湿漉漉的
欲望比皮肉更紧地包裹住他,
使他成形,保持最后崩毁的勇气。
他的爱紧锁着,潮湿的火柴划出伤痕
从海中打捞自己,除了懊悔
他捞起一个个别人。
一群蚂蚁,在门前的水泥地上
走过来,走过去,卖弄着六只脚的耐心。
他们的国家,伟大得找不到边界。
而天上,随时会掉下一块馅饼,多么意外
又多么惊喜。即使身上被砸出一个窟窿,
那也是幸福的疼,要把这道闪电
从兄弟传向姐妹,照亮所有活着的亲人。
他们抬着一只蜻蜒巨大的骨架,
像伊拉克入围着飞机残骸庆祝自己
短暂的胜利,在烈日下昂首挺胸。
这个月的丰收从墙角扛回去了,庞大的队伍
渐渐涌回黑暗的洞穴。只留下一只
蚂蚁中的康德,绕过草茎慢腾腾地踱步
除了粮食,他的脑袋里产生过伟大的野心
却不屑于诉诸文字。他只是爱惜
这片刻的孤独。这小身段,在地上刻下
一毫米的阴影,作为万物生长的尺度。
我,变成了我们。
我们围着这只木桌吃饭,几个小菜,
升起一朵朵云。我们吃完了碗中的粮食,
不剩一颗米粒,也没有
多说一句话。父亲,我是饱含着爱
与孤独,来完成这套动作。你认为
我想着这些,而我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些。
母亲对我说:“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你也是
一个木头人。”事实上,我说了这些,
想说的却是另一些。作为小语种的
缙云话,传到我这一代,早已锈迹斑斑。
我情愿我是那截木头,无知无识,
简单而果断,在火中解决自己。
最后留下乌黑的炭块,痛苦也好,
幸福也罢,埋在更多的灰中,
不奢求额外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