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明
北京连日大雪。我有些麻木,不只是因为冷
我有意忽视那些无处不在的雪,但它们
却是例外
两只麻雀在几个乱放的汽车间跳跃
这小小的土黄色身形让我有些动心
整整十年北京的光阴,我没有注意过它们
我更多的是看到了那些肥硕的喜鹊
看着这两只麻雀,我问身边的女孩
“城里的麻雀和乡下的麻雀哪个更幸福?”
她的答案和她的胸衣一样光滑——“各有各的幸福”
我想好的答案是——
城里的麻雀习惯了广场、马路和汽车、雾霾
乡下的麻雀习惯了土地、庄稼和庭院、蔬菜
也许,它们的区别已经不再重要
我好奇和不解的是——这北京的麻雀
是否是从外地穿越大山和高速公路飞过来的
还是——它们祖辈都生长在城里
如果是后者
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满脸冻得通红的她说:
“城里和乡下的麻雀有本质的区别”
——故乡的麻雀飞不到北京
——北京的麻雀也飞不回河北
而我突然心惊
城里的麻雀吃什么呢?
广场上有武警,马路上没有草,汽车上不让蜗居违建
此刻我只好向那两只惊飞到枝头的麻雀致敬
我想起唐山老家的俗语——“饿不死的老家贼”
当我从积重难返的中年期抬起头来
燕山的天空,这清脆泠泠的杯盘
空旷的林场,伐木后的大地木屑纷纷
那年冬天,我来到田野深处的树林
确切说面对的是一个个巨大的树桩
我和父亲坐在冷硬的地上,屁股咯得生疼
生锈的锯子在嘎吱的声响中也发出少有的亮光
锯齿下细碎的木屑越积越多
我露出大脚趾的七十年代有了杨木死去的气息
芬芳,温暖
那个锯木的黄昏,吱呀声中惊飞的乌鹊翅羽
如雨的风声在北方林场的上空空旷地响起
当我在矮矮的山顶,试图调整那多年的锯琴
动作不准,声音失调
我想应该休息一会儿,坐在树桩的身边
而那年的冬天,父亲只是拍拍我的肩膀
那时,罕见的大雪正从天空中斜落下来
母亲在北京已经呆了决三个月了
刚来时她肿痛的腿在北京的冬雪里阵阵发冷
此刻,我的裤管还带有南台湾的夏日
我终于回来了,从台湾的最南部回来
妈妈终于也能够回老家了,回到华北的平原去
实际上我希望她能够早些回去
她不属于城市,更不属于北京
地铁里滚动的电梯和滚烫的人群增高了母亲的血压
还有乡下人的恐高症
我来不及等母亲了 我已经在电梯上
妈妈却在步行阶梯朝我满脸微笑地攀爬
妈妈疲倦了 她的头靠在“和谐号”的椅背上
妈妈不出声脸朝向窗外
我不知道妈妈此刻是高兴还是痛苦
皱纹堆垒的脸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
车窗里的人们看不出表情
车窗外的田野也没有表情
连头顶上万里无云的天空也
看不出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