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子
我有一个朋友,平常因为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偶尔才有联络,他总是一本正经,匆匆三两句话便要挂线,唯恐你多占用他一分钟。透过电话线,似乎可以看见哗啦啦的金子正从天上掉下,他走迟一步便赶不上趟。别的朋友对此颇有微辞,说跟他通话时那焦灼不耐烦的语气,本来是想约他出来玩玩也作罢了,大家聚会,也对他客客气气,让他郁闷得不行。有次他醉后向人诉苦,说老板过分,同事关系紧张,下级野心勃勃,又没人能理解,下班后只有狂打枪战游戏,杀得尸横遍野。说他就像一个气球,越来越鼓就要爆炸了,看他欲哭无泪的样子,不禁黯然。
都市中匆匆而过的谁不是这样?工作、家庭、朋友,如沿途的风景不断变换,工作会转换,故友会星散,亲人会离去。会因老板的一句呵斥,情人一个温柔的眼神,天寒时亲人的一句问候或烦恼不堪或欢喜不已,伤心、快乐,如影随形,不能摆脱。
但事实上谁不都是活得好好的,世界不曾崩塌,真正摆脱抑郁发疯的人比例也不算多。每天上班、吃饭、睡觉,再做做白日梦,如钟摆一样机械而规律地消耗人们微不足道的生活。为什么?究其原因,我们都有自己的精神出口罢了。倾诉、发泄,扰攘一番,癫狂几日,回复正轨。那位郁闷至极的朋友,大醉狂吐后,说声抱歉,然后什么都忘记了,回去后照样还是天天郁闷。
我想,在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构成的小房间吧,里面塞满我们想得到、要珍惜的东西。而那建造师,就是我们的欲望,终其一生,忙个不休。而我们,不断地把东西塞进去,又不断地将里面的东西扔出来,得到什么的喜悦,失去什么的失望,通通充塞其间,而这个房间的出口,同时也是入口。
小孩子的房间,或许是漫天漫地鲜花糖果吧,而我们的房间,如果有幸可以看看,到底是什么呢,是横流的物欲,还是不可舍弃的情感?要抛弃的又是什么?可能是千奇百怪,惹人伤心的回忆,可能是一段曾经珍惜的友情,想得到的东西越多,须要扔掉的东西就越多,而这些通通要从我们自己寻着的出口扔出去呀。
英国是公认的绅士国度,但是球场,却又是臭名昭著的足球流氓发源地,举凡大赛,只要有本国参与,主办国无不如临大敌。平日里文质彬彬的绅士,一到球场,就成了好勇斗狠的流氓,输则群起而攻之,赢了酗酒闹事,搞得鸡犬不宁。其实想一想,那些绅士温和的外衣下,同样是需要宣泄的出口。这些必须分出胜负的游戏,恰好提供了情感宣泄的机会。胜利时的狂喜,失败时的痛苦,对比极端而强烈,这样的机会,对于礼貌刻板的大不列颠民族来说,又怎能抵挡?
不过每个人的出口都是不同的吧,有人喜欢纵情声色的刺激性,有人喜欢运动游戏的对抗性,有人喜欢狂饮暴吃的娱乐性,也有人喜欢自虐,呼天抢地,玩自闭,迎风淋雨折磨肉体等等等等,让自己狠狠地痛苦一番,到了极致,原来的痛苦就不成为痛苦。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这也符合世界的多样性。
需要出口,其实根源都在于我们的欲望。有期望然后才有失望。世上诸多的教法,很多都宣称可以消除人欲、物欲,追求内心的平静超脱这种追求,其实是否也是一种欲望?赎罪的说法,其实是不是信徒的一种出口?如基督教信徒告解的做法,也是他们的一种出口吧。不禁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国王的驴耳朵》,某人得知一个秘密后,无法消解,最后只好挖个洞,大声告之,才得以解脱。这样看起来。我们都是这个人的子孙呢。《花样年华》里的梁朝伟对着树洞的告解就是典型翻版啊!
出口的基本形式在于倾诉,可以因人、因事、因物、朋友、爱人、亲人都可以是你的出口。做一件不相关的事,可以让你转移精力视线,这是一个出口。一篇文章日记,将其永远凝固定型下来,如同制作标本,也是一个出口。这些出口统统都是倾诉,有声的,无声的,有对象的,无对象的。
坐在人潮退尽的球场内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刚刚还喧嚣闹腾的地方,现在已经了无人声,像一间巨大而无人居住的空房。我想,如果我们内心也有这样多的出口的话,应该会非常幸福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