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的阿米什人

吴小坤++Kim+Youngsam

没有电，没有现代科技，拒绝现代教育，不纳税，也不享受美国社会福利，甚至不被作为美国公民。在距离美国密苏里州哥伦比亚市中心不到30英里的地方，居住着这样一个独特的群体——阿米什人。

从哥伦比亚市中心驱车40分钟，经过63号公路，在一个叫做克拉克的小镇不远处的田野里，散落着一些带有庭院的小木屋，这里就是阿米什人的村落了。由于对现代科技的排斥，在几乎精细到美国各个角落的谷歌地图上，并无地标显示这个村落。进入村落后，美国电信电话公司（AT&T）强大的4G网络信号也微弱到基本无法使用。

在现代化城市的边缘，这些人依靠农田、马车、手工自制品，保持着简单质朴的生活。男人们通常身着黑色衣服，头戴乡村风格的黄色有沿圆帽；未婚男子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已婚男子蓄着典型阿米什风格的沿腮胡须。女人们身着色调较暗的蓝色、绿色、黄色或绛紫色古朴长袍，即便在家里休息或田间劳作，也穿戴整齐，举止端庄。

他们是谁

阿米什人源自16世纪早期激进宗教改革中瑞士浸礼会教派传统，1693年作为一个独立的教派分立出来。由于在瑞士受到排挤，18世纪早期，一些阿米什人移居美国后，最先定居在宾夕法尼亚州，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扩展到俄亥俄、印第安纳等其他20个州以及加拿大。

临近哥伦比亚市的阿米什村落规模并不大，在大约15平方英里的农田里，零零散散地居住着195户人家。阿米什人的小木屋周围常以栅栏围成庭院，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秋千。这些秋千是阿米什小孩的重要玩具。

由于不采取任何节育措施，阿米什人口增长迅速，平均每个家庭拥有7个孩子，到目前为止，美国的阿米什人口数量已达到25万左右。

阿米什是清一色的白色人种，面容大多白皙清秀，几乎看不到肥胖的身材。德语是他们的第一语言，但由于长期生活在美国的土地上，村子里从老人到小孩，每个人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与美国崇尚个人价值的文化不同，阿米什文化注重团契，认为社会团体高于个人主义、协同高于竞争、精神高于物质；他们崇尚和平，拒绝暴力，拒绝现代生活方式，竭力保持与世隔绝的传统生活。

“我们生活在这里，但我们不是美国人。”65岁的Miriam停下手里犁地的活儿，“这个社区是1953年建立的，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了，这里是我的家。” Miriam是一位专长于被褥手艺的阿米什女性，这个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有一项自己专长的手艺，并且这项手艺往往是家传的，也是他们与外部世界建立联系的最基本纽带。

“我们并不在意你们来或者不来”

从城市公路进入阿米什地域的道路界限非常明显，一边是现代化的青色柏油路，一边是铺满石子的乡间土路；一边是高速疾驰的汽车，一边是古朴悠缓的马车。进入阿米什村落，就像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

阿米什人很长时期以来不使用美国的自来水系统，主要靠着古老的钻井方式获取生活和灌溉用水。然而近年来，在一些阿米什社区，也有慢慢引入自来水系统的情况。与这一现象相映衬的是，近年来阿米什人进入城市的频率增高，而随着更多的非阿米什人到阿米什购买物品，阿米什人需要更频繁地到其他地方采购生产某些手工制品的原材料。

“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非常自然。”独自驱车前来购买食品的美国人Andy说，“这里的鸡蛋、牛奶，还有手工甜点，都很棒。而且价格也比超市便宜不少。我基本每个月都会来一次。”

像Andy这样专程前来购买这些物品的美国人，让努力与外界保持最低限度联系的阿米什人对汽车并不陌生。尤其是周六下午，销售烘焙甜点的家庭小店相对于寂静的田园村落，甚至显得门庭若市。销售烘焙甜点的空间仅占房子的一个角落，中间有一道门和桌子隔开。店家的女儿站在桌子后面，担任着收银员的角色。这是典型的阿米什女孩，她通常并不会主动与前来采购的客人搭话，但当有人问到什么的时候，也会友善作答。

“这些糕点是妈妈，还有我和姐姐一起做的。有不少外面来的人会来买这些点心，外国人来得也挺多的。”这位17岁的阿米什姑娘微笑着说，“但我并不觉得销售糕点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我们并不在意你们来或者不来。”

谈起他们的手工艺活，阿米什人会表现些许自豪。“我们有很多家都能够做精美的被褥，有的手工刺绣被褥能卖到500多美元一件。” Miriam转身指着远处的房子说，“那里，还有专门制作脚垫毯的一家人，他们的手工脚垫毯也很受欢迎。这些东西你们只有在这里买得到，我们并不把他们拿到外面销售。”

阿米什人并不排斥商业行为，在村落附近总能看到一些标示着特色产品和方向的木制牌子，这些牌子扮演着与城市街头广告相似的功能。走近Miriam所说的那家编织脚垫毯的院子，金属制成的篱笆上挂着“Rug（脚垫毯）”字样的牌子，白色的房子台上也摆放了一个“Open（营业）”的牌子。推门进去的时候，房子的主人，50岁上下的Waneta微笑着问候我们。

“这个是妈妈做的，这个是我做的，这个是我丈夫做的，这个是我女儿做的，这个是我大儿子做的，这个是小儿子做的，”Waneta指着台子上摆放整齐的手工脚垫毯介绍。

与经营糕点的家庭一样，房间里只有一小块空间被用做销售产品。中间有一道门和一扇窗户区隔生活区域。从门口看进去，她家的房子很大，房间整洁干净，中间有一个大大的暖炉，木柴是主要燃料。窗台上摆放着一台缝纫机。

除了被褥、糕点、毯子、皮具等手工制品，阿米什人最擅长的是木匠活。美国对木质结构房屋的市场需求，让阿米什人在木匠活中总不乏用武之地。

在路边一大堆粗壮的原木后面，是一个木料生产的作坊，作坊边上堆放着已经加工完成的木料。作坊的阿米什男人们，戴着隔音耳罩，在这里他们使用一些基本的机械。作坊里工作的还有10岁上下的小男孩。阿米什家庭中的小孩，自幼就被教导从事各项劳作，根据阿米什的规则，孩子是否能够从事某项工作完全由其父母决定，这使阿米什人曾一度遭受来自美国《童工法》的压力。endprint

现代科技与不确定的未来

木匠手艺让阿米什人与电力机械不得不联系在一起。尽管电力和使用家电被认为会令阿米什人的生活方式变得复杂，并导致物质生活竞争的破坏性后果；但在某些需要电力才能劳作的特定领域，电力机械又是被接受的。这种妥协接纳现代技术的方式，在美国人看来难免费解。

“我们开车把他们接来家里，提供电钻电锯等设备，请阿米什人帮我们搭建房屋，他们可以做得很好。”哥伦比亚市郊一个小型农场的主人Dee说，“搞不懂他们如何懂得并能够娴熟使用这些设备的。”

在不少美国人眼里，阿米什人保守封闭，不愿与外界交流，对现代科技充满畏惧。但实际上，阿米什人并不视科技为邪恶，他们如此行事的原因是认为这些新事物会影响家族的团聚或者使生活变得复杂。

根据阿米什的规则，社区是否接受一项新技术由教会决定，人们可以向教会发出申请，在一些社区，教会领袖定期召开会议审理这类请求。不同的阿米什社区对哪些技术可被接纳的看法也有不同。

为了尽量减少与外界的联系，阿米什家庭中不允许使用电话。“使用电话是一种罪恶。”18岁的阿米什女孩Ruth说，“只有牧师可以使用它们。”这些规则让旁边听到此话的美国人备感费解，“如果牧师可以使用它们而不构成罪恶，那为什么对普通阿米什人来说就是罪恶呢？”在阿米什的文化里，与科技关联的很多问题无法追问，谦卑与顺从成为阿米什人在面对这些问题时的唯一答案。

Ruth是一个刚出生六周小孩的妈妈，眼神善良而谦卑。当被问及“你对孩子的未来有什么期许”的时候，她顿了一下，眼睛里又充满迷茫。“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说，“他会做阿米什人该做的事情吧……”

尴尬的身份缺失，让他们在阿米什社区和美国社会中进退两难。BBC关于阿米什人的纪录片《阿米什-神秘生活》中有这样一段陈述：“如果我们因为一些原因离开，我们就不能再回到阿米什。虽然也有一些人会帮助我们与牧师协商再洗礼，但我知道那是非常困难的，我想我们的牧师将不会再接受我们。”

美国社会总体对其保持宽容态度。不仅如此，美国人对阿米什人身份大多并无排斥。“我觉得他们是美国人啊。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活很久了，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认为他们是美国人。”Nicole女士说。

在排斥现代城市生活的阿米什社区，没有电器，更不用互联网。然而，却可以在专门的网站上看到美国阿米什社区的相关资料；同时，我们还惊奇地发现了哥伦比亚市市郊阿米什村落的Facebook账号。即便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阿米什也难免与现代科技形成某种形式的交界。

（吴小坤：上海大学影视学院副教授，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访问学者。Kim Youngsam：韩国KBS制片人，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访问学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