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鬄天下

2014-08-13 23:51禾韵
飞言情A 2014年7期
关键词:王母

禾韵

【简介】:她地位尊贵,却因为满脸痘被夫君叶墨嫌弃。天助她,倒霉叶墨被天雷劈成脑残,从而对她言听计从。她以为他是真的失忆了才会爱她,当她变成嗜吃如命的怪物时,他竟毫不犹豫地把手塞进她嘴里……

人家在宫中是长年斗智,而我却在长年治痘。

最近新请来的大夫琢磨了半天,挺为难地给我下了诊断,他说如今能治好痘的唯一办法,就是要阴阳调和,得行周公之礼。

但全天下谁不知道我与叶墨两人有将夫妻当成宿敌的能耐,要我们行夫妻之事?那还不如等着看二郎神跟孙猴子一见钟情呢。

“大夫,你的意思是本宫脸上这痘是阴阳失调导致情欲无路可疏所致?”

大夫观察我脸色半天,估计没从我满是红点的脸上看出太多情绪,最后半是试探半是怜悯地说:“这……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要不……殿下您找国君商量一下?”

“商量就不必了,既然如此,赶紧给我备药吧。”

“啊?”大夫很是摸不着头脑。

我施施然站起来,对着寝宫中的铜镜好好整理了一下衣领,镜中人双手相叉,一用力发出咔嚓的声音,我微笑着回头,吓得大夫风云变色。

“当然是春药啊。”

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为了治痘不择手段的女人。

将药小心翼翼藏进腰带里,作为青丘国国主叶墨的唯一正宫,他的行程安排我自然心知肚明,我端着刚从侍女手上抢过来的甜汤,将药一撒一搅,而后一脚踹开了书房大门。

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情况,一股灼热的气浪由屋内猛然爆出,青色的巨焰铸成九尾狐,瞬间腾出,劈头盖脸就向我袭来。

幸亏这种事我遇见得多,及时抬起手臂,张开手指撑开结界挡住攻势,等一切风势稍缓,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形。

映入眼帘的是叶墨那据传为天下第一容姿的脸,他的发簪被人抽走,长发如瀑般垂了半身,眉目如画的俊脸上一片潮红,慵懒地坐在软椅上。宽阔的肩膀裹在华丽体面的王服中,从凌乱的衣领间能看到九尾狐族特有的血红文身隐没在肩胛骨下,抽走我夫君发簪的女子正跨坐在叶墨身上。

我顿时了然,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啊,抱歉抱歉,打扰你们了?”

我端着护得滴水不漏的甜汤,视若无睹地走进去:“可是就算打扰了,叶墨你也不能谋杀亲妻吧,不过以德报怨就是我的风格。喏,甜汤放这儿啦,你们继续。”

我挺幸灾乐祸地往某处看了一眼:“如果你们还能继续的话,哈哈。”

今天时运不佳,下回再战。

我正欲见好就撤,谁知背后传来一个懒洋洋毫无正经之态的声音,叶墨生得一副惑人心神的好嗓子,仿佛每个字眼都勾在人的心坎上:“夫人一片好心,为夫又怎忍心夫人空手而归白走这一趟呢,这碗甜汤看着挺不错的,夫人先喝一口润下嗓子再走吧。”

我回头,叶墨脸上的潮红已褪,俊逸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但他看人时,那抹笑从未深入眼底。

我推辞:“夫君做事耗体力,我怎好夺人之美,还是夫君喝了吧。”

叶墨推开坐在他腿上的美人,一手端起甜汤,他身形修长高大,贴近人时压迫感十足。他朝我挑衅一笑,将碗硬生生又塞回到我手中。

因为力气十足,半碗汤水直接洒到了我的胸口,顿时胸口曲线一览无遗,我正想破口大骂,却听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加了那么多料的汤,叶某可受不起。不过陶酥酥,我以前虽然知道你脸丑脑笨,却不知你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就算下再猛的春药,看到你这么一马平川的身板也该醒了吧。”

每一段孽缘背后,都有一个不靠谱的媒人。

此乃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这单姻缘是王母做的媒造的孽,她是我的义母,待我又极好,出嫁前她信誓旦旦地保证青丘国国主不仅是难得的一表人才,而且还特别有内涵,特别懂得欣赏人的内在美。

后来我才知道句话的准确意思是:叶墨是特别懂得欣赏美人的内在美。

九尾狐族的鼻子跟狗鼻子有的一拼,下药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

日久生情徐徐图之?这更是天方夜谭吧。

为今之计,只有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这条路了。也亏我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几日后叶墨上门找我商量出访昆仑的事。昆仑与青丘向来关系和睦,昆仑正值花朝节,自然也向叶墨递上了请柬。

我暗喜天公作美有机可趁,脸上却摆出不咸不淡的样子,一口回绝:“出访昆仑?干吗找我啊,你身边莺莺燕燕野火都烧不尽,就是倒夜壶的侍女都比我长得漂亮,我干吗要自讨没趣跟着去?”

叶墨笑了笑,态度自然大方又无耻:“这你就多虑了,你看,天界中长得比你好的地位不如你,地位比你高的年纪都比你大。所以你这位置坚如磐石,普通人哪能撼动半点,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对了,不过以后下药就还是免了吧。”

“……”

“我天生百毒不侵,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百毒侵不侵我不知道,但你不要脸大家都很心知肚明。

出发那天,叶墨与一众美人依依不舍作别,甚至作诗一首,表达即将与野兽同行的萧条心情。

我为了配合他的诗情画意,体贴地掐了个烈火咒,烧得叶墨一身华服七零八碎,引得众人惊呼大笑不止。他恨我落他的脸面,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夫人,你未免太顽皮了些。”

我笑嘻嘻道:“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夫君长点记性就好。”

叶墨面无表情地接过我扔过去的衣物,这次我们轻装出行,连随从都没带,他没了侍女伺候,只好讪讪地接过袍子准备去林中换衣。

“走远点换啊,我可不想连眼睛都生疮!”

婚姻果然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幸福,那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另外一个人也跟着一起倒霉罢了。

我看叶墨一进林子,即刻飞奔尾随——牛郎织女是怎么好上的?不就是偷了别人的衣服耍流氓玩赖皮嘛。所以叶墨究竟有没有发现那叠衣服里其实是没亵衣亵裤的啊?

但就在我正弯腰藏进草丛之际,突然密林之上炸开一声惊雷,轰隆声响彻天宇。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只见刚刚还晴朗无云的天空,此刻已经乌云聚集,仿佛要将世界彻底笼罩,不祥的紫电霹雳以势不可挡之力猛然闪下。

这是九天劫雷。

我心头一惊,叶墨为九尾天狐,早在百年之前就渡过了八层天劫,这第九层凶险至极,没有哪个神仙敢拍胸脯保证自己渡劫能万无一失。叶墨这是有多倒霉,才会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迎来最残忍的劫雷啊。

而且,劫雷你究竟长眼没啊,我就一路过的,千万别殃及池鱼啊。

整个历劫经历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无数的天雷如同雨点一般狂坠在地,整片林子早已被夷为平地。

漫天的火光烟雾散去后,我在一块凹陷的深地中找到肤色焦黑遍体鳞伤的叶墨。

这一瞬间,我脑中回荡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好了,现在是绿豆对王八,谁也不嫌弃谁了。”

准备好的嘲笑讥讽全部蓄势待发,就等叶墨从昏迷中醒来便可全部奉上。

青年纤长的眉毛终于有了丝丝颤动,像受惊的蝴蝶翅膀,我屏住呼吸,在漫长的等待后,叶墨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双目对视,而他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是谁?”

以前我就知道叶墨缺良心,现在连脑子都要缺一块了。

我沉思半晌,脑中思绪变幻万千,眼神莫测,瞬间便做出决定。我毫不避讳叶墨身上被烫得掉皮发红的皮肤,狠狠地扑过去,双手揽住对方的脖子,扯开嗓子就是一顿哭号。

我说:“夫君!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因为面部有瑕就心生自卑离家出走了,如若不是我任性离家,你又怎会不顾一切前来寻我,我竟然还怀疑你对我的爱,我错了,大错特错!”

叶墨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一般,怔怔的呆滞地看着我满脸面疮的脸,半晌才挤出一句:“你……是我……夫人?”

我娇羞地靠进他怀里,不留余地地恶心他:“夫君说得对,钟无艳嫫母皆是无盐女,不一样流芳百世。更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在夫君眼里肯定也同样貌美如花,我又何必在意旁人的心思呢。”

我将脑袋埋在他的肩膀内侧,鼻尖充斥着烧焦刺鼻的味道,但这却是成亲多年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

这么多年,我见过他与很多女子亲密接触,姿态万千,缠绵悱恻。他有宽阔的令人心生依赖的肩膀,这样靠上去,的确让人难以抵抗。

大概玄雷真的劈散了他的魂魄,以至于回应我的,居然是叶墨同样用力的回抱。

不知为何,我明明恶心到他了,哄骗到他了,却连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

反而内心深处,绞出一阵隐隐的痛。

到昆仑时,比原定时间晚了小半个月。

一路上我逞够了威风,因为叶墨如今的脑子残了一半,对我简直言听计从。

比如我们行到天河边上,我捅他几下,说:“喂!据说天河里的鱼特别鲜嫩可口,去抓几条我们打打牙祭呗?”

叶墨如今已经养好了皮肤,又回到原先俊美白肤的样子,但又与以前不太一样。以前他虽爱笑,却总是冷冰冰的,笑里带讽。如今没了这股讥讽气,更显温和如玉,加之他眼睛生得好,又深又黑,蹙眉看人的样子简直让人无法抵抗。

“但是……”他有点迟疑,“夫人你面部有疮,最好别吃鱼这种发物,就怕……”

我做出天真无邪的样子,说:“但情人眼里出西施,相公你难道会嫌弃我吗?”

叶墨被我扯住了衣袍边角,一脸苦恼。

“啊,果然你还是嫌弃我的,那好,既然夫君你都失忆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也把我一起忘了,重新寻找新的幸福吧。”

“不,酥酥,我……”叶墨看我满脸黯淡即将摔袖离去,立即抓住我的手臂,他表情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像一个大人在包容无理取闹任性的小朋友。

“好吧,你想吃什么,我都会为你取来的。”

以后就算叶墨想起来了,这段对我言听计从温柔有加的记忆也恐怕会让他如鲠在喉吧。

难怪他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原来叶墨宠起女人来,是这样的,不管无理取闹还是任性脾气都一并纵容。

天河水冰寒刺骨,叶墨下水捕捞数次才有斩获。吃鱼时他怕我被刺卡住,细心地用筷子将鱼刺一根一根挑走。

“酥酥,我们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一边吃鱼一边随口忽悠:“哦,就那样子,宾客如云啊。”

他将选好刺的鱼放入我的碗中,他长发半湿,松垮地遮盖住侧脸,暮色四合,橘色的暖光在黑发上显出如水般的微光,叶墨又问:“那我们在一起……是因为媒妁之言吗?”

哟,套话来着。

我早有打算,侃侃而谈:“当然不是了,是因为在此之前你就对我有意思了,你仰慕我才名已久,三番五次来提亲,我义母实在受不了了,才勉强将我嫁予你的。”

叶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目光深黑难辨:“原来……我竟是这般缠人的性格。”

我拍拍他的肩膀,很体谅:“谁说不是呢,我都跟你说了我脸有面疮容姿有瑕,但你就是要飞蛾扑火。人心都是肉做的,久而久之,也就打动我了。”

叶墨朝我微微一笑,我们坐得很近,前方是温暖的火堆,他突然握住我还满是油腻的手,道:“我猜也是这样的。”

“啊?”

“因为爱你,才会成亲啊。虽然失忆了,但我应该是个很固执的人,如果不是喜欢的人,我肯定是不会娶的。”

说到这儿,他似乎有些害羞地侧过了头,视线定在火堆上,任由热度拂上脸颊。

“那么艰难才娶到你,我掀开盖头那一下一定非常开心吧……只可惜我现在什么都记不清了。酥酥,你再多跟我说一些我们成亲时候的事吧。”

“嗯,你掀开盖头说,娶到你真好……啊不说了,肉麻得没边。”我躲开叶墨炙热的视线,借机侧身去清洁双手。

当年成亲时,叶墨说的当然不是这句话。

他掀开盖头,看到我,而后说了一句:“摊牌吧,你与天蓬元帅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穿着艳红绲金边坠地长袍,宽广长袖,当真是面容绝艳,但喜气却丝毫没有入他的眼,他用那双赤黑得瞳仁幽暗不明的眼睛审视我,像看一块放置多年生满蛀虫的肉。

“传闻王母的义女美貌动人天下难有匹敌,我就说为何这等好事会落在我头上,原来王母当我是冤大头啊。”

后来我一直以为,只要脸上的面疮退了,叶墨就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但无数次努力只不过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讥讽。

我涂药,他就过来问我干吗用粪糊脸。

我针灸,他就讥讽我何必想不通要痛上加痛。

我食补,他就嘲笑我别补错了地方,膀大腰圆的话,还要破费重新制衣裳。

思及此,我绽放出最真诚灿烂的笑容,一手挽起叶墨的手臂,晃荡了好几下,声音甜得忧伤:“相公,帮我擦面疮药吧。”

一报还一报,你伤我百年心,我恶心你几日,多么公平。

但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世间,本无公平,世事如此,感情更是如此。

青丘宫中最近盛传一个流言。

一直坐冷板凳不受宠的正宫娘娘最近咸鱼翻身了,青丘国主自昆仑归来后便独宠正宫,宫中众人摸不清,这究竟是阴谋还是另有隐情,纷纷派出人马来我宫中打探。

我摊手:“大概是国君发现了我掩藏在面疮后的花容月貌吧,爱情真是说来就来,我也不知道呀。”

托这张脸的福,自从嫁到青丘国,在这偌大深宫的三千佳丽中,我居然丝毫体会不到那传说的勾心斗角与满地陷阱,如今终于享受了一把正宫娘娘该有的水深火热。

暮色降临,古老恢弘的青丘王宫被夜色笼罩,悬挂着朱红色灯笼的长廊顺着地势盘旋而下,像一条璀璨的彩带。

既是夫妻,就没有分房之说,我看着床边的男人净手更衣,他换上睡袍,一头乌发披散在背后,似乎感受到我的视线,他回头一看,我忙不迭地收回目光。

他冲我笑了笑,笑如朝霞,璀璨耀眼。

我顿时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叶墨吹熄了灯,只留一盏龙宫出产的夜明珠,在寂静的屋中散发晶莹温润的光。

捏着被边的手一热,那是叶墨上了床,将我的手护在他的双掌间,我全身僵硬。

是的,我很不习惯,不习惯这种突如而来的亲昵。

叶墨像是没有发现我的怔忪,自然而然地单手揽住我的肩膀,说:“酥酥,骗人是不对的。”

那一刻,我身上的血液像退潮的海水,哗啦一声就被抽干,思绪停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言语:“我……我骗你什么了?”

是被发现了吗,不……如果被发现了,叶墨早一拳将我揍成肉饼送我到阎王爷那去报到了。他这个人最恨被人欺骗,当年王母骗了他,说我美貌绝伦,他记了我一百年的仇。

果然,温热的气息盘旋在我的耳廓边,他嘟哝着说:“还说你没骗我,那三千佳丽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陶酥酥,大问题上你得对我坦白从宽。”

我眼珠子一转:“是这样的。”

“嗯?”黑暗中,我感觉到男人转过身子,侧躺在我身边。

“当时我们有点误会了,你吧……就使了一手激将法,到处纳了些美人来气我,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原来我不仅固执,还这么幼稚。”

“谁说不是呢,你看你养那么多人,光衣服要花费的银子都数不胜数呢。”我心平气和地扯着谎。

你嫌我长胖浪费银子,我还嫌你一堆小妾胭脂钱贵呢,却没料到此话一出,叶墨接话道:“既然是遗留问题,那就遣散她们离开吧。”

我心头一颤,头皮发麻,这玩笑我好像开大了。

如果哪天叶墨的天雷后遗症消失,清醒过来,看到自己原本引以为豪的三千后宫沦为冷宫,一定会大开杀戒拿我祭刀吧。

我内心一虚,声音也跟着弱了:“别,别啊……你的后宫要是没人那成什么样,留着当花瓶也赏心悦目吧。”

因为黑暗中我看不见叶墨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伏低的动作,以及落在额头上克制却温柔的吻。

“不成样子也没关系,我只要有你在就好了。”

在后宫解散那天,我终于见到了义母派来的使者。

那晚之后,我惶惶不安,觉得事情玩大了,第二天便修书一封送到义母手上求援。使者如约而至,我请他去僻静的林园小坐。使者名叫白止,温文儒雅,言谈间自有一番让人信服的魅力。

“王母已将公主的情况告知予我,小仙出发前,王母让我先问您一句话。”

清凉的山风丝毫没有减轻我的焦躁,我追问:“什么话,你直说。”

白止问:“公主您希望他变成现在这样吗?或者说,您还希望与叶君在一起吗?”

当这个问题横陈在眼前时,我发现我内心只有一个答案。

“是的,我想与他白头偕老,想跟他永远一起,我想让他永远都这样,不要变回以前那个样子。”

说出这段话后,我几乎不敢去看对面仙君的表情。

对面的人却轻笑一声,声音让人无比信服:“那就好办了,公主无须担心,王母会为您安排好一切的,您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白止的到来自然是个谁都不能透露的秘密。

我有一筷没一筷地夹着面前的饭菜,说实话我这辈子贱事干过几桩,但如此深度的亏心事实在是缺乏经验。

“酥酥,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一脸诧异:“你会读心术!”

叶墨微笑:“你的汤都喝到裙子上了。”

我的确是有心事,白止告诉我,要让叶墨维持现状的秘法需要心头血做引子。

我向来怕疼,上次针灸治面疮时,一针就扎得我眼泪直冒,但为了漂亮为了爱情,上刀山下火海都得忍着。

思及此,我突然来了脾气,扔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叶墨那英俊到无人能敌的脸,伸手一掐。

“你做什么,谋杀亲夫吗?”叶墨笑了起来,两眼弯弯,任由我闹脾气。

“真不公平,皮光柔滑,你看我,为什么天界那么多人,就我脸上会生面疮啊!”

“那是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啊。”叶墨的手掌盖在我脑袋上,用力揉了几下,“这个答案够不够?”

我眼睛一酸,越发心中苦楚:“ 嗯,够了。”

为了这个答案……就够了。

五日之后,我只身前往白止所说的地方,那是一处位于荒海之上的小岛,毫无人烟。只有海浪击岸的滔天声与野鸟掠过天空时的鸣叫,望不见尽头的远方是与碧海仿佛相连着的地平线。

白止在前方带路,山洞深处是一间密室。为了缓和绷成一根弦的心,我硬邦邦开了句玩笑:“这处地方可真够隐蔽的,仙君果然用心。”

白止掌灯,并未回头,轻声回道:“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否则,我又怎会得王母娘娘信任呢?”

他引我至石床边上,摆好烛灯,示意道:“公主,可以开始了。”

金针插入心里的那一瞬间,好像世间一切的声音,画面,都成了被暂停流动的图画,灵魂跟肉体被硬生生扯开,唯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在身体里无穷无尽地蔓延。

我的指甲抠在石床上,流下几缕鲜血淋漓的印子。

“够……够了吗?”我拼尽全力才问出三个字。

白至单手捏针,无喜无悲,他看我在石床上挣扎嘶吼,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突然,他绽放出一抹诡秘之极的微笑。

“公主,您见过饕餮吗?吞噬一切,甚至连自己都能吞噬的怪物,您……见过自己的真正的样子吗?”

“一千年前,龙五女饕餮下嫁青丘国国主,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仙魔大战中,青丘国主叶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去助昆仑,而魔族大军本可借此良机一举拿下青丘……结果我们主帅却误算了那怪物的本事。”

十万大军突袭,而青丘国只剩宫中千名守卫,以千对万,无疑以卵击石。

但没有人料到,龙女饕餮,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在青丘国皇宫被破时,化为原型,以肉身之躯硬生生将十万魔族吞入腹中。

龙女饕餮以一人之力,拖延了足足一个时辰。等援军赶到时,十万魔族才破膛而出。两军交锋,魔族落败。

但她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可怕的。

身躯被破,灵魂残灭。

我听不懂白止说的每一句话。我明明一百年前才嫁给叶墨,从没人告诉过我,叶墨曾经有过妻子。

“现在,我族人十万血债,终于是时候一偿干净了!”

这位兄弟,你要报仇我理解,但你是不是真的找错人了?

咕噜——

最后我是被肚子雷鸣般的鸣叫声吵醒的,还是那个不见天日的山洞,但白止已经不见踪影,一股从未有过的的饥饿感逼得我蜷起了身子。

好饿,怎么会那么饿,翻滚的饿意简直像一个潜伏多年的怪兽不停地撕咬我的身体。

昏沉间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饥饿中嗅觉变得特别灵敏,我闻到自己皮肤下流动的血液的味道。

洞外传来仓促的脚步声,我屏住呼吸,眼泪合着汗水往下淌,隔着模糊的视线,我看到了叶墨熟悉的身影。

“酥酥,没事了,我来接你回家。”

他的声音很沉,像鼓一样敲在我耳边,叶墨半跪下要抱我,我一手将他推开,“别……你别过来,你走,你快走!”

洞里燃起了烛火,无论我怎么隐藏,叶墨都会看到我牙齿两侧生出的利齿在不断地蠢蠢欲动。

在叶墨靠近我时,我的脑海里居然只剩下两个字。

食物。

饕餮,性本好食,饥饿时六亲不认,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能吃掉。

白止说得没错,饕餮是怪物,而怪物正是我。

但面前的男人却不动如山,他紧紧抱住我,身体贴合得一丝缝隙也没有。

他在颤抖,连声音都在细微抖动,“我再也不走了,酥酥,一千年前我走了,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走了。”

白止设了个显而易见的陷阱,他似乎笃定叶墨会来,而且义无反顾。

洞口外设了结界,那是连叶墨都一时无法破解的阵法。

叶墨的手停留在我心脏的位置,那里是白止取心头血的位置。

我呜咽一声,理智不清地说:“叶墨,你来做什么,都是假的呀,你喜欢我的事是假的,你……你最讨厌我了,你连我的手都不愿意碰的,你记起来了吗?没事,现在记起来也不迟……你还有过妻子,一千年前你就成亲了,那我又算什么啊?”

叶墨沉默了一下:“陶酥酥,你真当我是被雷劈几下就任人忽悠的傻子啊,不是我说你,你这脑瓜子,真是笨得气人,一千年前这个样子,一千后还是这样,有点长进行不行?”

而后我听叶墨半是叹息半是心疼地说:“我叶墨这辈子就跟一个人成过两次亲,陶酥酥,你以为这个人是谁啊。”

再次醒来时,肚中撕心裂肺一样的饥饿似乎得到缓解。

腹部暖洋洋的,连说话都有了力气。

我靠在叶墨的肩膀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像安抚小动物一般。我突然肩膀一僵,借着洞中微光明暗闪烁,看清叶墨的脖子间鲜血淋漓,上面有两个牙齿印。

我突然明白白止为什么要把叶墨放进来。

一千年前,我吞噬他十万族人,而如今他以牙还牙,要让我吃掉自己最喜欢的人,尝尝锥心之痛。

叶墨的气息微乱,却从容不迫地微笑,我贪婪地看着他的面容,仿佛少看一眼,便再也无法相见。

“只是喝了一点而已,饕餮的本性就是贪吃啊,又不是你想的,你只是挨不得饿而已,想吃就吃,不能忍着知道吗?”

我慌乱地挣脱他的怀抱,贴在山洞石壁边上。叶墨的血味在山洞中恣意散播,胃又开始搅动,我浑身剧颤缩成一团。

“别……别逼我,我才不要……不要喝你的血!”

这一刻,我多么憎恨自己,憎恨这无法抑制的口腹之欲。我明明那么喜欢他,明明为了他宁愿忍受百年孤单,为什么仅仅是饥饿,就要击溃我所有的理智。

叶墨说这是我的本性,难道我的本性就这样不堪入目?一千年前究竟是怎样?那个一人之力就吞噬了十万大军的人真是我?

我不知道,我已经到极限了,狂乱得无法自已。叶墨不停地安抚我,他将我又拉回怀中,而后不容置疑地掰开我的嘴。

我挣扎着摇头,眼泪不停地滑落。

叶墨俯身,一点一点亲干那些眼泪,只听他说:“酥酥,当年我赶去昆仑时,你说快滚吧,青丘有我守着呢。我说那行,回来给你加餐奖励,却没想到我连这个承诺都没有办到。”

“我回来时,你已经快没了,满地都是你的血和身体,我都要疯了。你说你的胃怎么那么大呢,十万人说吞就吞,你就不怕塞牙啊。

“别难过,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封印被白止解开也好,身上的力量会慢慢恢复,不会再抑在体内,脸上自然也不会长东西了,开心吗?不用再吃药膳用针灸了。”

他语气调侃,声音却像在哭泣:“一千年……我用一千年等王母将你重塑肉身,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次,换我来对应承诺了。”

不,不行,我就算死也不要伤害他!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炸裂开来,像是记忆,像是回忆,一团又一团在脑中此起彼伏,我眼瞳烧红,拼命地挣扎着摇头。

而叶墨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手腕塞到我的嘴里。

“乖,吃吧,我的姑娘。”

我似乎做了个悠长的梦。

梦中的我在青丘,叶墨比记忆中更加年轻张扬,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从未断过,我看他不顺眼,他看我很膈应,三天一吵五天一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对方的呢。

是那次吧,我们接到昆仑发来的邀请,路上叶墨时运不佳遇到九重天雷,他渡劫虽成功,却丧失了部分记忆,我趁机捣蛋,骗他感情,让他解散后宫……

一千年的所有细节回忆,都与这百年间一模一样。

难怪那些后宫女子永远对我温柔有加,毫无斗争之态。

难怪叶墨说我呆笨。

我竟然看不出,这一切都是他们布的戏,叶墨想用这种办法唤醒我过去的记忆。

他让现在的我,去经历我们过去的记忆。

我从梦中猝然醒来。

我睡在雕花木床上,周围是熟悉的纱幔,不远处的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枝芬香的玉兰花。

这里是青丘宫中,但叶墨呢?

侍女为难的表情让我如坠冰窖,他们说赶到时山洞早已塌陷,整座小岛被我啃得七零八碎,而叶墨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已被送至王母瑶池治疗,但是……

“但是已经晚了,王母也束手无策,国君他已经……”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肚中的饥饿感已经消失,作乱的猛兽重回黑暗,但我却感觉到比饥饿更加难忍的情绪。

脑袋埋进双掌,我哭得无声无息。仆人们早已退下,整座宫殿里寂静得只有我抽泣的声音。

而就在这时,脑袋一沉,是什么人用手掌盖住了我的脑袋。

“虽然王母束手无策,无奈九尾天狐有九条命,大难不死……陶酥酥,你下次听别人说话,能不能别只听半截就开始哭啊?幸亏我赶回来了,不然你的眼睛都要哭没了。”

我猛然抬头,对上的竟是叶墨熟悉的脸。

我痴痴呆呆地看他,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阿墨,你……你回来啦?”

“是啊,在你吃饱喝足呼呼大睡的时候,我已经把白止那个浑蛋给揪回来了,他半路拦截了你给义母送的信件,假装使者骗你,我已将他交给天庭处置了。”

触到叶墨温度的那一刻,千言万语都卡在喉间无法诉说,唇瓣因为紧张而抿得发白,我只能死死抓住他的手,用彼此间的温度确认对方的存在。

有个成语叫重温旧梦,以前每每听到这种词,我都是嗤之以鼻的。过去的时光如流水逝去,久而久之连痕迹都不会留下,重温旧梦?怎么可能。

后来我问叶墨,用那么长的时间来重演过去,万一我一直记不起来可怎么办?

一百年的戏,就是为了一份记忆,这需要多少毅力才能坚持下来。

叶墨挺不耐烦地回说:“别矫情了,戏开演了就不能停,你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就一定会将回忆带给你的。这个答案你究竟还想让我回答多少遍啊,什么值不值得啊……”

都说你是独一无二的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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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人大赛
河北省书画艺术研究院王母山采风创作基地成立
平山王母祭典绵延两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