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面

Thomas Huesmann

天际发白，天使城逐渐苏醒过来。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纱，懒散地撒进了卧室之内。它的温暖仿佛一双洁净的手，温柔地轻抚着人们的面庞。太平洋上的浪潮此起彼伏……真不愧为一幅令人向往的闲适画卷。海滩距离住处仅数米之远，自由、自然与生机尽在怀中。

史蒂夫·纳什的每个清晨，几乎都是在这样令人神清气爽美景的伴随下醒来的。然而，如此舒适的生活环境，他却不能尽情享受，因为，每天叫醒他的，并不是远处悦耳的浪潮声，抑或加州那娇艳的阳光，而是他的身体。今天背部感觉如何了？哪些动作又导致它产生疼痛了？

每天被疼痛叫醒，这无疑是件令人沮丧的事情，更不要说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拖着40岁身躯，征战NBA的老将身上，针刺的锐痛与疲惫的钝痛交替发生。这恼人的疼痛的中心，就在背部的一片区域内，而疼痛的感觉则像四处游走的癌细胞，上至颈部，下至脚趾末端，若隐若现。纳什仿佛每天都在打一场自知毫无胜算的战役，他不仅要对抗场上的对手，更要对抗不断衰老的身体。每天他都要忍受着疼痛的折磨入睡，只为了尽可能多地换取作为职业球员驰骋沙场的快感。

纳什的背痛是一种长期的、慢性先天性病症。这并不能完全治愈，对他的比赛风格也有很大的影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我永远都不会成为场上最有爆发力的球员。”纳什说，“我最大的优势一直是灵活性，失去它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一名联盟平均水准的普通球员。”

纳什很清楚，在刚刚过去的这个赛季中，他总共只为湖人出场15次，场均6.8分5.7助攻。而他身体的坍塌，实际上在很久以前就有预兆，所以，这位场上的节奏大师在数年前就开始精细打磨自己那本就“美如画”的传球。而在他被替换下场的时候，他并不会像其他球员那样，在替补席找个位置坐下，而是会在板凳席前铺上一块瑜伽垫，然后选择一个对脊柱压力最小的姿势躺下。

长久以来，相安无事……但现在，过往的荣耀早已被漫天风雪所掩盖，倔强的纳什却依旧躺在球场的边线旁。他再不能继续神奇，2013-14赛季，他的上场时间共计只有可怜的313分钟，整个赛季他只打出了一次“两双”（在开拓者面前得到了10分10助攻），赛季单场最高得分也只有19分。

毫无疑问，他的背伤已完全脱离了控制。他腰间的皮肤上布满了由穿刺治疗带来的萎缩纹①、淤血块和针刺伤口。这些“勋章”一般的伤疤，代表着纳什为他充满传奇的职业生涯所付出的代价。

这种慢性的背部发炎是不可以完全治愈的，人们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办法，尝试将其控制在可容忍的范围内。纳什每天都要在湖人制服组和队医的配合下，完成这个任务。为了让身体的灵活性至少在一段较短的时间里得到保证，躯干核心部位的平衡练习和力量练习是非常重要的。

“我们尝试了很多办法，让神经传递在中途不要被减弱，这样我才能在40岁时依旧上场比赛。”纳什说，“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让这段可控时间再延长点。我也许能在一周内打出一两次最高水平的比赛，但到了第三次，就做不到了。但是，如果你还想跟上NBA的节奏，你就必须做到。”

在纳什的训练项目中，有球训练已经被大量压缩，5对5的全队对抗训练更是难得看到他的身影。虽然意志坚强，可现实却是很残酷：上篮或者防守中的一次错误的身体扭动，一记向着背部的撞击，一次充满恶意的封盖，都会让疼痛的感觉瞬间传遍他的全身，神经传递遭到堵塞，从而失去了继续征战的能力。

“就在两年前，我还是一名全明星级别的球员，去年我遭遇了一次骨折。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我的神经受到了压迫。”纳什说，“在过去很多个不眠的夜晚，我都扪心自问，所有的这些艰苦的训练，到底是否还值得我去做。我每天都在‘是否该退役这个问题上反复思考。”

艰苦的康复训练让纳什渐渐远离了大家的视野：他仿佛人间蒸发了。当队友们在斯台普斯中心两万多名观众的注视下，打着NBA的比赛时，纳什则在负层健身房的跑步机履带上，或者瑜伽垫上挥汗如雨，又或者做着他那枯燥乏味的稳定性训练。在湖人队的健身房中，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履带转动所发出的无聊噪声。发热的履带甚至让纳什的鞋底有些发黏，氖光灯管照亮房间惨白的墙壁，空气中弥漫汗液的味道。这里没有海滩，没有小树林，也没有令人向往的魅力。

“想想都觉得搞笑。明明比赛就在离我十几米之外的场地上进行着，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身处欧洲，踮着脚尖往这边瞅。”加拿大人带着忧伤的目光，一边看着墙上平板电视直播，一边说道，“尼克·杨不久前问我，我有没有看过自己年纪大了后的比赛录像。我知道，他只是想跟我说，我的表现和以前差很远。但他说的是对的，不过，我还没有做好放弃的准备。”

在Grantland的媒体同行为他制作的个人视频“The Finish Line”中，纳什平静且真诚大方地向所有人道出了自己上述的想法。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大众往往喜欢四处宣扬自己在生活中所遭遇的苦难，夸大自己的痛苦，以显示顽强。而纳什，一个曾说出“假如每一个人都像我这么努力奋斗，那么我根本不可能在这个联盟中生存下去”的人，只是默默地与伤痛作斗争，默默地打着一场他自己都知道终究要失败的战役。

对篮球全心全意的爱，是纳什坚持至今的原始动力。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份爱，所以湖人队带着满满的期望，将纳什交易过来，并支付给他970万美元的年薪。湖人队希望的是得到球场价值的回报，而不是为了延续纳什继续征战NBA的梦想。因此在整个赛季中，纳什的下一步去向都悬而未决。

在休赛期中，这个从没拿过冠军的后卫的头上也是乌云密布。所谓的“特赦”条款是允许湖人队裁掉纳什，并将他的工资总额平分到接下来三年的队内薪金中，让球队未来的操作更具有弹性，湖人需要一个更可靠的一号位。

“假如湖人选择裁掉我，那我就不得不面临一些纠结的情况。”纳什说，“我的孩子们现在都生活在洛杉矶，我无法苛求他们跟着我再度搬家，而我也不想在接下来的几年内与他们聚少离多。假如他们想放弃我，我要么就继续为他们打球，要么就此退役。”

似乎并没有另一条出路能够摆在这个南非出生的加拿大人面前，但只要他一天没有站在湖人管理层的门前，他就会一直奋斗下去。除了对篮球充满热爱，那将近千万美元的薪水也是纳什不想放弃的，虽然这对于整个职业生涯已经共计进账1亿3千7百万的纳什来说，真的有点搞笑。

“这是事实，”纳什说，“我并不想宣布退役，因为我想得到那些钱。我对此的态度很诚实，我们都想看到一个诚实的运动员。人们也许会说，‘他真抠门，他已经挣了很多钱，现在居然连零头都不放过！是的，就是这个样子，我想把最后一点也拿到。真的很抱歉，让大家感到失望了，但假如他们站在我的角度，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我也不相信他们会有那么一分钟，是想做别的选择。”

无论湖人在休赛期会做出怎样的决定，纳什都不为所动，继续像疯子一样训练。他也知道，自己在为一种不可量化的东西而奋斗。这是一种在整个生命长度中，努力向世界最强靠拢的状态和想法；这是一种对竞争和外界肯定的贪得无厌；这更是一种永不放弃的运动员精神。

“运动员失去了运动天赋，就像身体少了一部分一样。”纳什说，“他的身份，自信，人生目标都会在那一刻宣告终结，他马上就意识到，永远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而如何将这终结的一刻尽可能地推迟，就是纳什每天清晨在床上醒来后，无限纠结的问题。有时，他会在太阳从海滩上升起时，做平衡性训练，有时会在林荫道上边溜滑板，边遛他的狗Charly。自由、自然与生机于此刻尽在怀中。海洋上的波浪在远处喧嚣，太阳的热量温暖着他饱受折磨的身躯。尽管对运动的热爱，每天都在折磨纳什，但他还是想尽可能长地拥有职业生涯的那种感觉。

“假如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努力，那么我根本不可能在这个联盟中生存下去！”这个声音依旧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不同的运动狂人会有不一样的问题，而对于纳什来说，问题只有一个：今天早上从床上起来，又要怎样被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