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文
[摘 要]博古纹是中国传统装饰纹样的一种,明代笺纸中流行博古纹饰,其主要形式有:以一组器物搭配花鸟蔬果;或直接以金石古籍图像为纹样;或以博古元素构成边框等。多刻画精致,甚至配合饾版拱花,别具装饰意味。博古纹图式的演变是以具体的文人生活习惯、审美趣味为依托,围绕着与博古器物相关的收藏、陈设、鉴赏和研究而展开。并且随着金石学的兴衰起落,博古纹的图式也发生着变化,始终贴近生活,与文人的耳濡目染相关。
[关键词]博古纹 笺纸 纹饰
1.晚明笺纸中博古纹样的源起
博古纹是中国传统装饰纹样的一种,宋代徽宗赵佶曾命大臣王黼等编绘宫内所藏古器物,修成《宣和博古图》三十卷。后世把绘制钟鼎、瓷、玉石等古器皿的图案称为“博古纹”。“博古纹”有博古通今、崇尚儒雅之寓意,常用于书香门第或官宦人家的宅第装饰。
通常认为,博古题材纹样应用于工艺品装饰上,兴起于明末万历崇祯时期,尤其以陶瓷、家居装饰为显著。事实上,早在唐代以前,古器物就为文人所重视,成为研究之资者①,博古纹作为笺纸纹样,也很早就出现并且流行。五代陶谷《清异录》载:“姚顗子侄善造五色笺,为山水、林木、折枝花果、狮凤、虫鱼、钟鼎文,幅幅不同,文缕奇细。”古代“文”同“纹”,“钟鼎文”即为博古纹②,且与传统的狮凤、虫鱼纹并列,可见钟鼎纹在当时已十分盛行。
可惜“姚顗子侄”的博古笺已经不存,宋代曾有一些博古图绘画作品,如在《石渠宝笈》中所著录的张训礼《围炉博古图》和宋佚名《博古图》,同样也没流传下来,明代的博古图则主要描绘雅聚和鉴赏金石器的场景,如明仇英《宝绘堂图》、《十八学士登瀛州》等。金代的陶瓷上曾有博古纹③,其一为印花小碟,碟内中部印有双耳三足炉,炉内插牡丹,炉身有兽头纹饰两组(如图1)。其二为印花博古纹盘,盘底绘一方桌,上有三足双耳炉,炉内插莲花水草等,左右两侧各有一方鼎、灵芝一组,下有水草、奇石、翠竹、花卉,仙鹤、老龟和蝴蝶等,仿佛园林中的景象。这两幅纹样已经出现了博古纹中最常见的两个元素,即古器物和插花。
到明代,博古纹笺纸开始流行,这可以说是一个特别的契机。首先,明末市民阶层兴起,笺纸等文房用具的使用需求激增;同时,雕版印刷技术的发展达到了新的高峰,为彩笺的流行提供了技术的基础;在此背景下,晚明的制笺风尚产生了转变④,纹样的独立性、艺术性受到重视;另一方面,晚明金石博古之学的兴起,受到文人学者的青睐,部分重要的宋代金石学古籍被覆刻刊行,金石图像受到广泛关注;这些因素似乎不谋而合地碰在一起,使得博古纹笺纸流行起来。
当然,明代的博古纹笺也不是凭空出现的。明代早期的笺纸中就有纹饰,但多以底纹的形式出现,题材多为花卉、山水树石等,其特点是以低反差的线条营造隐晦的暗纹,呈开放性构图,松散随意。明末清初多用折叠笺,通常将折叠之后的第一面当作封面,不写正文。写上“启”或“副启”等字,并配上纹样作为装饰,这可能是独立纹样出现的源头之一。此后折叠笺逐渐被单页笺替代,帖内的装饰也丰富起来。为免影响书写和阅读,帖中的纹样通常比较小,放在纸的中部或边角。古人书写信札多用抬头,信札中往往遇到断行而留白,因此笺纸的下部往往较为宽松,适合放置纹样作为装饰。这就形成了我们今天所见到的博古笺的典型构图。
2.笺纸中常见的博古纹样及其特征
晚明笺风转变,彩笺、花笺盛行,出现了著名的《萝轩变古笺谱》和《十竹斋笺谱》。二谱按题材划分类别,其中就有博古一类。明天启刻本《萝轩变古笺谱》为彩色套印,上册分画诗、筠蓝、飞白、博物、折赠、琱玉、斗草、杂稿等标目,下册分选石、遗赠、仙灵、代步、搜奇、龙种、择栖、杂稿等,共有图178幅。其中的“博物”类即为博古纹。又崇祯年间的《十竹斋笺谱》,共4卷,卷一有“清供”、“华石”、“博古”等。图2、3为荣宝斋覆刻的《十竹斋笺谱》中的博古笺(局部)。图2以一组金石器具、花篮搭配莲花、蔬果,图3为古器物组合。印刷工艺上,主要有饾版套色、拱花等,将线条和色块分开,并以拱花制造凹凸肌理,模拟钟鼎彝器上的纹样,并且使瓶口等边线突起,营造立体感。不得不说,这是古代印刷技术上最高超的技巧了。《十竹斋笺谱》上的博古纹具有一定的写实性,仿佛在描绘文人书斋中的一个景致。因为图案较小,只在笺纸一角,因此博古器物的细节刻画上也做了一些简化,使其兼具装饰趣味。这种博古纹饰风格一直延续到清代民国,直至现代也有翻刻。
另外一种博古笺样式与上述稍有不同。明代金石学开始复兴,金石著作中的钟鼎彝器图像受到文人的喜爱而得以复制流传,并广泛应用于手工艺品的制作上,如墨和砚的装饰纹样。在《方氏墨谱》中收录方于鲁所造名墨图案和造型385式,分成6类,其中就有博古类和博物类。可能在制作工艺上的相关性,在笺纸中同样引入了这些图式,直接或间接地借用博古图等书籍的描绘,纹样繁琐。这类博古纹饰并未成为主流,但在清代金石学大兴之后又再度盛行,则是后话了。
除此以外,还有以金石器物纹饰元素作边框的手法。其中以云雷纹最为常见,且变化甚多,其繁复者可叠至双层(如图4)。这种边框样式同样广泛应用于书籍版刻、制墨等其它物品的装饰上。从视觉效果上看,越是繁复越显得尊贵郑重。当然,明人对边框的想象力不止于此,他们会灵活地将钟鼎纹饰中的兽纹、龙纹抽离出来,组合成连续纹样。这种饰边既显新颖,又带有古朴的趣味,迎合了时人猎奇的心态。
3.博古纹饰背后的文人趣味
以上我们梳理了几种博古纹饰,相对于其它工艺品,笺纸上的博古纹样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例如相较而言,绘画作品中多为场景描绘、文人雅聚、鉴赏古器物等,清代曾经流行以全形拓结合花鸟画的博古图;瓷器中的博古纹则较为灵活,既有成组的金石器具,也有人物场景描写。笺纸上的博古纹样则篇幅小而集中,不展开复杂的叙事场面,而将焦点集中在博古器物上,这与传统纹饰中的隐喻手法相吻合,即以小见大,以博古器物象征一种收藏鉴赏古器物的生活情景和崇尚博雅的文人趣味。
此外,我们可以看到,博古纹图式的演变并非单纯的图像学的传承关系,它是以具体的文人生活习惯、审美趣味为依托,围绕着与博古器物相关的收藏、陈设、鉴赏和研究而展开。并且随着金石学的兴衰起落,博古纹的图式也发生着变化,始终贴近生活,与文人的耳濡目染相关。
钟鼎彝器等上古器物在文人心中具有特殊的意义,明代董其昌在《骨董十三说》中说:“先王之盛德在于礼乐,文士之精神存于翰墨,玩礼乐之器可以进德,玩墨迹旧刻可以精艺,居今之世,可与古人相见。”因此,博古纹饰象征了博学通古,也象征了对礼仪文化的崇尚,这是超出一般的玩物的。晚明是彩笺样式创新的黄金时期,此时所创制的博古笺样多成为后世的典范,甚至成为难以逾越的高峰。
(责任编辑:杨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