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玺嘉
一个雨夜,安全总监张舟远上山检查铁路施工工地,上山前牢骚满腹的他在下山后却改变了心境。在工地上,他遇见了什么呢?
已是午夜时分,远处山坡上,隐隐约约有些光亮,那不是星光,而是铁路施工工地又一个不眠夜的象征。
冬雨噼里啪啦落了下来,乡村土路本就崎岖不平,建筑公司的司机驾着车小心翼翼行驶在泥泞的乡路上。公司安全总监张舟远靠在后排座位上已经睡着,鼾声随着车身的抖动也一颤一颤的。
到了平交道口处,司机师傅靠边停下车。张舟远被刹车的声音扰醒,半坐起身,睡眼迷离地问:“嗯,到了?”司机熄了火,转头说:“到了。这大半夜的,你不休息,非要到工地来转悠。路也不好走,图个啥呀?”“图啥?你以为我愿意来?还不是咱们那个项目经理,非说今儿晚上打灰(浇筑混凝土)很危险,让我过来看看。不来不行呀,谁让咱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的呢!”张舟远裹了裹衣服,满肚子不痛快地回答。
“嘀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车喇叭声,在寂静的午夜,张舟远吓得一激灵。回头看时,是混凝土搅拌站发出的罐车,正用车喇叭提醒道口驻守员放行。然而栏杆并没有升起来,过了半分钟左右,驻守员老姚撑着雨伞跑出来,对着罐车司机咕哝了几句。张舟远看到罐车司机在敞开的车窗后面不住点头,然后熄了大灯。只有混凝土罐兀自滚动着,发出均匀的沙沙声。
老姚随后跑到张舟远车前。“上面什么情况?” 张舟远朝山坡上努了努嘴。
“打了一百多方了,还早呢。本来要快一些,但是下雨了,路有点滑。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车方便开上去么?” 张舟远问。
“那恐怕不行,坡有点陡,路况也未必好,您这小车恐怕不够劲儿。”老姚连连摇头。
“行了,我知道了。等会儿雨小一点,我走上去吧。”
过了凌晨1点,雨慢慢变小了。张舟远换上雨衣和雨鞋,推开车门下了车。司机在身后问:“张总,你还真上去呀?走走过场就行了,明天见了经理就说你来过了,他也不可能调查你。”张舟远一边扣好下巴上的防风扣,一边回答:“还是上去看看,别明天领导询问情况,我一问三不知挨顿训,这张老脸可没地方搁。”说完,他便跟老姚打了个招呼,从道口栏杆下钻过去,跨过铁路,走上了山坡。
一路上看到的情形让张舟远很惊讶。与村子里泥泞的路况截然不同,山路很平整,也很干爽。路面上铺着一层碎石,还刻意做了路拱,雨水在路上存不住,顺着山坡流进了铁路旁边的排水沟里。“真不简单呀!被混凝土罐车压了大半天,一般的路早就压翻了。不知道是哪个领工员负责修的便道?”张舟远心里暗暗赞叹。让他更惊讶的还在后面,沿着山路盘旋而上,凡是碰到转弯的地方,都立着一盏转向灯。山路临空的一侧,早已用钢轨制成的防撞栏杆围闭,上面还涂着反光漆,这样的措施大大降低了罐车司机因视觉不畅而发生事故的可能。走到山路尽头时,张舟远低头看看纤尘不染的雨鞋,不由得笑了——看来换鞋子完全是多余的。
来到山顶的平地,整个施工现场尽收眼底。混凝土泵车撑着支腿,伸出长长的“鼻子”,往山下的承台泵送混凝土。承台距离已经通车运行的铁路线很近,基坑四周打着长长的钢板围护桩。作业面上,工人们大声吆喝着。雨基本上已经停了,但山坡不比平地,更何况这里是出名的“风口”。张舟远的牙齿已经开始上下磕碰起来。
张舟远见到了领工员老门——40多岁,脸孔黝黑,长了一身腱子肉。见到张总,老门很意外,赶紧迎了上来。
“我刚刚走上来的,路况不错,很安全。你功不可没呀!”张舟远第一时间送上夸奖。
一听提到安全,老门絮叨起来:“是啊,如果保证不了路的畅通,就等于断了生命线。我今天早上4点就起床了,带着装载机在山坡上来来回回整修了5遍。看到我们铺的碎石了吧?不铺不行,不铺早就和泥了。就这样我也不是很放心,山上只有1处平台,架泵车就占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地方刚够1辆车调头。山路上也没有避车带,如果1辆车出故障,谁也进不来。所以,我和道口驻守员沟通好了,每次只放1辆罐车上山,什么时候这辆下去,那辆再上来……”
张舟远听到这,蓦地想起老姚扒在罐车上跟罐车司机嘀咕的场景,这才明白是什么原因。“每个转弯我都安排人立了转向灯,路边也设置了栏杆,可我还是不放心。毕竟是雨夜,又这么大的混凝土方量,山坡下可就是既有铁路呀,万一出了事,谁担当得起?”老门继续说。
正说着,远处有一辆列车呼啸着驶了过来。车轮压在铁轨上发出的声音,与工人们的喧嚣、混凝土振动棒的轰鸣夹杂在一起,为寂静的夜献上一份厚礼。“不过,领导您能亲自上山检查,我就放心了。工人们就喜欢见领导,看见你们,心里头热乎……”老门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工地的嘈杂声中,但张舟远还是听进了心坎里。他一方面为自己上了山而感到庆幸,一方面又为自己不久前那些闹情绪的话而感到惭愧。
这时,张舟远才发现老门并没有穿雨衣,穿着湿漉漉的羽绒服。他顺手在羽绒服上捏了一把,雨水流了一掌心。张舟远鼻子有些酸,他赶紧脱下自己的雨衣往老门身上披,却被老门拒绝了。“张总,别客气!反正我也湿透了,就别让你也跟着受冻。”
张舟远跟老门商量:“要不这样,你先下山,让司机师傅带你回宿舍换身衣服,我替你值会儿班。”老门哈哈大笑,说:“那怎么行?你们领导都是决定大事的。你替我做工作可以,我可替不了你。”说完摆摆手,转身往工作平台走去。
张舟远下山时,司机师傅正在等他。“你怎么才下来,不休息啦?”司机不解地问。“是啊,真是一个不眠夜,可有人比我更需要休息……”张舟远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雨彻底停了,清晨的阳光从车窗透入,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炯炯闪着光芒……
实习编辑 赵 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