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远征
冯远征:不该这样爱舞台
◎ 冯远征
每一个步入中年的人都更加懂得“父亲母亲”的含义。
父亲走的时候已经86岁了,他心脏不好,又有糖尿病。那时,我正在演话剧《茶馆》,在其中扮演松二爷。每天,我习惯下午四点多就到后台,喝点儿茶,到处走走,静下心来想想台词。有一天,我在开车去剧院的路上接到大哥的电话,他告诉我,父亲病危了,医院通知我们兄弟几个都过去。我当时正在离医院很近的地方,只要车一掉头,就可以赶过去,但是晚上的演出怎么办?
之前,父亲好几次都闯过了鬼门关。他对生死看得十分豁达,曾经叮嘱我们兄弟四个:“我已经写好遗嘱了,不要骨灰,不开追悼会,一切从简。”我从不相信父亲真的会离开我们,每当医生通知家属“准备后事”的时候,我就坐在病床边慢慢地给他揉脚,我相信揉着揉着,把脚揉热了,父亲就自然会醒过来。那天,我还是这样想,或许这一次,他同样能够化险为夷。
于是我没有多想,对大哥说:“我现在正准备演出,不能过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晚上10点半以前不要告诉我。”同样的话,我也叮嘱了丹妮。并非我心狠,戏比天大,这是演员的职业本能。
那天晚上,我演完第二幕就没有戏了,于是坐在化妆间,等着第三幕结束后上台谢幕。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我不敢给丹妮打电话,也不敢给大哥打,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想了想,我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如果没人接,就说明他们都还在医院,父亲暂时没事。拨完号码,我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长音,暗自祈祷着,就这样响下去吧,响10声,20声,千万不要被接起来了。
“喂?”突然,电话通了,是丹妮的声音。我的心顿时一紧。
但我仍然怀有一丝侥幸,问她:“你回家了?”我多么希望她能告诉我,她只是回家取一点东西,一会儿还回医院,爸爸现在没事。
“是啊,我回家了。”丹妮的回答短得令我失望,我能听出她的局促不安——她是个在我面前不会撒谎的人。
我又问:“张华呢?”张华是我的三嫂,在父亲病重期间,她一直跑前跑后地张罗。
“张华……也回来了。”
我已经明白了一切。“爸爸……是不是已经走了?”
“是。”丹妮轻轻地回答,又急忙说,“一会儿,我来剧院接你吧。”
放下电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坐在背后的是我的老同学吴刚,他和我一起在剧院长大,对我父母有着同样深厚的感情。他透过镜子看到我,问:“远征,你怎么了?”我告诉他,父亲走了。他催我赶紧回家,我说我要等着谢幕。“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谢什么幕啊?赶紧走!”他几乎跟我急了。
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的神思有些恍惚。我想起上一次见到病床上的父亲——紧闭的双眼,苍老的面孔。他显得那么可怜和无助,已不再是年轻时那个威严的军人。遗憾的是,那些年我为了工作,陪伴父亲的时间太少了。
何冰比我更早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那时候演出还没开始,丹妮不敢告诉我,只好给何冰打了一个电话。演过《大宋提刑官》的何冰是我的好朋友,又跟我在同一个化妆间。后来我才明白,演出的时候,何冰为什么好几次在舞台上“跑神儿”。那天夜里,我收到了何冰发来的一条短信:“远征,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的母亲去世了,而我在外地拍戏,也没能送她最后一程。我希望你能坚强,他老人家在天堂会笑的。”
(摘自《如果爱》长江文艺出版社 图/傅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