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暖之乡的治污困惑

谢庆裕

据去年公布的《南粤水更清行动计划》显示，2010年，占广东省工业产值25%的电镀、印染、造纸、化工等重污染行业排放的废水和化学需氧量（COD）分别占全省工业排放量的49.2%和56.4%，高消耗、高排放、低产出的产业结构未得到根本改变。

水龙头、花洒、冲洗阀……水暖卫浴产业是江门开平市的“名片”，每年给当地带来上百亿元产值，然而，记者近日随环保部门人士调查发现，这个有“水暖之乡”美誉的县级市，在配套产业的环保约束加大后，主导产业也面临“唇亡齿寒”的尴尬。

去年开始，珠三角电镀行业实施国家最严格的特别排放限值。环保标准的陡然收窄令电镀企业在广东省环境保护厅（以下简称“省环保厅”）的信用评级中频被亮“红牌”、“黄牌”。今年初，环保信用修复验收进入最后阶段，开平市内40家电镀企业几乎都面临加大投入整改或异地搬迁入园的局面。

电镀是水暖器材的重要加工步骤。令当地政府部门为难的是，如果电镀企业异地搬迁，将使本地水暖生产商因缺少及时的加工配套而影响产品质量，给支柱产业带来很大冲击；如果让电镀企业就地整改，则每家需投入两三百万元，加上电镀企业布局分散难管，整改意愿参差，超标污染漏洞难以杜绝。

标准收严电镀企业集体超标

春节刚过，大部分工人还没上班，开平不少电镀厂的老板已经开始预热机器，厂房内热气腾腾，“水暖厂那边一生产，我们就马上要接件开工了。”

看见环保监察人员的到来，电镀厂的老板和工人马上紧张起来，“上次你们检查发现违法生产的车间，我们已经在拆了。”记者随环保部门的工作人员来到开平月山镇的君威五金实业有限公司，该公司负责人刘先生随即带我们走进已经停工的一个车间，机器拆除后已不见踪影，只剩一些胶桶木箱在昏暗的空间里一片狼籍。据环保监察人员介绍，连同拆除的这个车间生产线，该公司共有6条生产线，其中报批了4条，仅有一条通过验收，其余均需要关停。

电镀是传统的重污染行业，又涉及重金属排放，一直受到环保部门严管。不过，电镀作为卫浴、灯具、汽车配件等庞大制造品市场的加工配套，在珠三角一些地方仍星罗棋布，生意不断，不规范生产躲避环保约束屡见不鲜。据刘先生介绍，6条生产线，原来全部开工的话，一年可以电镀水暖器材18万平方米、灯具10万平方米，汽车配件15万平方米。“现在被查处后仅有一条能开工，产能锐减为原来的1/6。”

更为严峻的形势是，在重金属污染事件接连敲响环保警钟的大背景之下，去年开始，珠三角在电镀、合成革与人造革、制糖、制浆造纸等4个行业执行国家最为严格的特别排放限值，不少企业的环保排放指标陡然收严了数倍。开平的电镀企业就有不少因为排放超标，在环保信用评级中被亮黄牌。

在君威五金实业有限公司的污水处理池里，蓝蓝绿绿的重金属废水不时飘出刺激性气味。据省环境监测中心去年的监督性抽查显示，君威五金实业有限公司综合废水收集管重金属严重超标。

记者随后又来到开平水口镇的另一家电镀企业四海五金制造公司，尽管其建设了中水回用设施，减少了污水总量的排放，但环保部门在抽查中仍检出其含铬废水处理设施出口存在超标情况。

据开平市环保局的工作人员介绍，这些企业超标的原因是：在标准收严之后，没有进行分类处理，导致车间排放口出现超标。开平共有40家电镀企业（其中排污量较大的国控企业32家），基本都有上述问题，需要马上整改。

每家需增两三百万治污或异地搬迁

“电镀行业的特别排放限值可谓是各行业中最严的，比日本、欧美国家的标准都严格。” 有业内工程师向记者介绍，特别排放限值中，电镀行业涉及指标最多，共有20项指标，特别排放限值较原来的标准收紧了30%到4倍。

开平市环保局副局长刘倬仁告诉记者，以最常检测的总铬和总镍为例，原标准分别是0.5和1.0（mg/L），特别排放限值均降至0.1（mg/L），均收严了好几倍。

“此外，原标准只要求在废水总排放口达标排放即可，现在的标准要求分类处理，并且在车间排放口就达标，而开平的电镀企业目前大多仍采用多种废水集中处理的模式。所以在没有分类处理前检测，就出现了超标倍数很高的情况。”

刘倬仁表示，事实上开平的不少电镀企业集中处理后最终外排的总排放口还是达标排放的，“当然增加分类处理并从前端监测后，更有利于企业减少污染保护水环境。”

当地环保部门估算，每家企业约需投入200万到300万，对废水至少分成镍、铬两类进行处理，如果分成6类处理，则需要投入500万。“整改的方法环保部门不作规定，用化学反应、沙碳过滤等方法都可以，另一条路则是搬迁到省里规定的电镀园区统一进园治污。”

事实上，广东对电镀企业进行严管不无道理。据去年公布的《南粤水更清行动计划》显示，2010年，占广东省工业产值25%的电镀、印染、造纸、化工等重污染行业排放的废水和化学需氧量（COD）分别占全省工业排放量的49.2%和56.4%，高消耗、高排放、低产出的产业结构未得到根本改变。

电镀行业是广东重金属污染物排放的重点行业之一，中小型企业所占比例超过91%。2月21日，开平市环保局还专门召集市内电镀企业开会，要求各企业加大污染治理的投入，尽快落实整改措施，“不要观望，不要等待，及早落实。”不过从记者采访来看，企业对整改意愿参差不齐，有企业坦言“投入那么大，干脆不做了。”

支柱产业恐失加工链而受冲击

更令当地政府部门头痛的是，电镀作为重污染行业，本应尽快赶走腾出发展空间，但因为电镀厂同时也给开平的支柱产业作重要的配套加工，令地方政府难以痛下驱逐令。

开平市有关部门人士告诉记者，水暖卫浴行业是开平的传统三大支柱产业之一，当地共有500多家企业，年产值达120亿元，出口额为全国第一。在国内，开平是与福建南安、浙江温州和玉环齐名的四大水暖基地，在开平水口镇，水暖业甚至占该镇工业产值的七成以上。“许多高档楼盘的水龙头，都指定要来开平拿货。”endprint

水暖部件的制造品质，与电镀加工密切相关。“水暖零件制出后，要保持缝合度以及防止运输途中玷污，则必须尽快进行抛光、电镀等工序，这就要求电镀点距离水暖生产厂不能太远，否则就会影响水暖产品的质量，还大大增加了成本。”业内人士指出。

目前距离开平最近的电镀基地位于江门新会区崖门。按广东省的定点规划，江门市蓬江、江海、新会三区的电镀企业都要搬迁至崖门电镀基地。近两年，江门市环保局根据市政府制定的《关于电镀行业统一规划统一定点实施方案》的要求，加大对违法排污电镀企业的查处力度。截至目前为止，江门市区、白沙电镀城的厂家基本已搬迁入园或转产。

不过，同属江门的开平市，到崖门电镀基地却有80公里，这并不能适应水暖行业的加工需求，“如果电镀企业都搬迁走，这里的支柱产业就没有了。”

而如果让开平的电镀企业就地整改的话，“首先是成本较大，其次是他们以中小企业为主，布局分散，监管困难，容易出现污染漏洞。”开平环境执法大队负责人说，“我们队里只有几个人，光是把开平的电镀企业逐个走一遍，不算进去检查的时间，也要一天半。”

本地建电镀园治污能否解困局？

一方面是重污染行业治理或搬迁的压力，另一方面又是对支柱产业的间接冲击，面对“两难”的局面，开平市有关部门人士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法是在开平建一个电镀工业园区，建管到厂分类收集各家企业的废水，然后统一输送到园区内的电镀污水处理厂，进行分类处理。

“这样环保部门监管更容易，企业负担减轻，排放也更少，还能让开平的水暖产业继续得到电镀的配套。”刘倬仁说，“电镀企业进园后，重金属排放量可以减少50%，污水量减少70%。”

其实，早在2005年，开平就在全省第一个提出建设电镀工业基地，“当时我们还找专业机构做了环评报告，省环保部门领导也来看过表示肯定，当时一些电镀企业闻讯还专门赶来落户，没想到后来这个基地就没有了下文。”

2009年，新会崖门电镀基地获批成广东首批电镀工业园并开工建设。据了解，当时电镀基地选择在崖门，除了因为投资方有港资背景实力较为雄厚外，也因为崖门更加靠近中山、珠海，可以吸引除了江门外的更多周边企业入户。

对此，江门市环保局有关负责人说，崖门电镀基地一起规划入园企业50多家，已有48家进驻，主要是江门市区以及中山的企业，二、三期也即将开建。“而电镀作为高污染产业，已经在江门布局了一个电镀园，是否在开平也建一个。对此我们肯定支持，但从全省的总体布局来看，或许省里也有其想法。”

广东严控电镀等重污染项目的范围还将继续扩大。据省环保厅和省发改委近日联合发布的《广东省主体功能区规划的配套环保政策》，优化开发区和重点开发区中的珠三角外围片区将对电镀等行业执行特别排放限值国家标准，加强电镀等行业重金属污染整治。

由此可预见，开平市遭遇的困惑，也许是未来更多地方需要探寻解决之道的难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