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雷
熔古铸今,书写传奇——读张绪平先生新作《梦呓》
李 雷
《梦呓》是张绪平先生的长篇历史小说新作,起初是以“忠武公传奇”一名逐章逐节地发布于起点中文网、榕树下等知名网络文学网站,颇有些影响,后来结集成书在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应该说,与“忠武公传奇”的中规平实相比,“梦呓”更能贴合小说奇谲瑰丽且略带魔幻的叙事风格,亦更富文学意味。
整篇小说围绕主人公“忠武公”来展开叙事,以类似于电影《阿甘正传》的叙事方式记述了“忠武公”的传奇一生,只不过“忠武公”生活的年代被放大至两千年的中国历史,显然这并非一般的人物传记,因为人物传记的首要原则便是符合史实,真实可信,而“忠武公”和“阿甘”一样,则完全是虚构的人物形象。“忠武公”,原名余最,出生在公元元年的汉代国都长安,早年混迹于长安市井,机缘巧合得以结识之后的光武帝刘秀,其后屡立奇功并因辅佐光武帝实现“光武中兴”,得以敕封“忠武公”。后来,历经中国历史近乎两千年的时代变迁与命运浮沉,参与了诸多重要的历史节点,并帮助成就了“太康之治”、“开元盛世”和“咸平之治”等盛世景观。总之,在作者笔下,“忠武公”是一位前无古人后乏来者的传奇人物,他横贯煌煌两千年中国历史,历史变迁,朝代更迭,世事无常,但始终以其生命与实践来阐释着忠君爱国,忧国忧民,公平正义,除邪铲恶的“忠武”本义。
显然,“忠武公”的形象虽是虚构,但我们又分明能从中国历朝历代的名臣贤士身上寻觅到他的影子,冒死进谏的魏征,不事权贵的李白,忠君报国的岳飞,刚直不屈的方孝孺等等,皆或多或少与“忠武公”存有重合之处。而且,中国历史上确有不少的文臣武将被封为“忠武公”或“忠武侯”,其中为人所熟知的便有三国名相诸葛亮、唐初名将尉迟恭、南宋名将韩世忠等。
张绪平著《梦呓》书影
所以,与其说作者成功塑造了“忠武公”“这一个”人物形象,莫若说其在为中国历史上的“这一类群体”的精神与品格进行外在化形象建构。“忠武公”身上几乎集结了此类人的所有优秀品质:忠君爱民,匡扶社稷,侠义仁厚,光大正义……可谓是中国传统士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理想人格的化身。或许,作为一个虚构的历史人物,“忠武公”并不具有多少历史价值可言,但作为一种人格象征,其喻示了此种高贵精神与理想人格在中华民族的生生不息,永世传承。这恐怕是本书最值得称道之处,有如此境界,自成高格!
小说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推进,离不开叙事的有效支撑,在这一点上,《梦呓》完成得可圈可点。全书采用常见的第三人称视角来展开叙事,小说中的“我”出于对“忠武公”的崇敬与感激而决定写这么“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说人物”,将“我”所听到的“忠武公”自述真实地转述给读者。“我”便像传统的说书人一样,将“忠武公”的发迹变泰、丰功伟绩及其浮沉命运等戏剧性又不失趣味性地讲述给广大的读者与听众。而且,“我”并非完全以“局外人”身份来旁观“忠武公”的传奇人生,而是不时地跳出来分享一下自己类似的遭际,偶尔也会穿插“我”与“忠武公”的对话,这种“转述者”与“见证者”的交织叙述强化了小说人物的传奇性,也容易使读者产生聆听“故事”或“说书”之感。恰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言,“书中人物所作所为纯属小说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节构思所需”,犹如“梦呓”,并不具有真实性,切不可对号入座,更不可引作史料。作者以此来提醒读者这仅仅是一部小说,显然这种类似于布莱希特的“间离”叙事策略,反而赢得了真实的效果与“在场”的感觉,诱使读者沉浸于故事情境的同时不自觉地返观当下现实,这便是“间离”的文学效果与美学魅力所在,亦是作者叙事的高明之处。
同时,作者以“全知全能”的视角将这位贯穿两千年中国历史的虚构人物近乎一生的传奇经历向我们娓娓道来,时空跨度之大可想而知,故小说叙事极富跳跃性,纵横捭阖,说古道今,转换自如,常有“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般的奇思妙想。围绕小说的叙事主线“忠武公”,作者或浓墨重彩对其某一事件进行铺陈宣叙,或惜墨如金对千载历史一笔带过,“忠武公”自身则在一次又一次的白发换青丝的“返老还童”过程中完成了时空的跨越与故事的串联。
不过,借助历史的演进与朝代的更迭来带动小说叙事的推进,不时将人物带入重要的历史节点,的确有助于强化主人公的历史感与传奇性,但两千年的历史终究太过长久与复杂,任何人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皆有被湮没的可能。所以,作者借助“忠武公”来统摄历史、书写“英雄史诗”的雄心可佩,但这种贯穿古今的宏大架构使得作者驾驭起来时常会有些捉襟见肘。行文至唐代之后的历史,相较之前的篇幅与叙事,明显有些仓促和薄弱,对于“忠武公”的形象塑造也几乎堙没于各朝各代的风俗习性与奇闻异事科普般地述说介绍,这种倾向随着时代的推演,愈往后愈加明显,对于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清代甚至只字未提,难免让读者产生虎头蛇尾之感。
《梦呓》另一值得细说之处便是其语言。大概因小说最初发布于网络平台,其区别于传统小说语言的最大特点便是其穿越性与趣味性。小说的整体语言风格并不单一,而是根据表达需要自由选择语言类型,或文或白,或中或西,不拘一格。比如,为营构真实的历史情境,作者时常引用或化用古诗词入文,或直接以文言写作,字里行间充溢着古典的韵味与雅致,同时又饱含作者诸多的情趣与理思,读来并不枯燥,而有着文言文难得的诙谐与通畅。“忠武公”冒死向刘后主上奏的《偃师表》,文情并茂,丝毫不逊色于诸葛神侯的《出师表》,由此便可窥见作者不俗的才情和深厚的语言功力。
小说的另一语言特色便是官方语言的大量使用。作者笔下的“忠武公”“上至一品大员,下至生产队长,什么官都做过”,为与角色的身份相契合,小说中经常出现政治色彩颇浓的行为模式或公文、口号等官方语言。例如,刘秀所搞的“比学习看能力,做行业标兵;比素质看品行,做服务先锋;比工作效率,做兴汉模范”的“三比三看三做活动”,“忠武公”开展土地改革时出台的《大汉天朝土地改革实施细则》和《大汉天朝土地改革做法与步骤》等,皆运用得恰到好处,不仅表情达意准确无误,而且读来颇有喜剧效果。这种语言风格,或许与作者多年的基层公务员经历不无关系。
既是历史小说,便容易遭遇该文体历来的尴尬,即在处理历史与文学关系问题上出现偏差。在作者笔下,“忠武公”与光武帝刘秀称兄道弟,与隋炀帝杨广拳脚相向,协助后主刘禅为民主动降魏,促成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等故事情节,存在明显的戏说历史成分,虽颇具趣味,且为读者提供了别开生面的历史,让人耳目一新,但此种基于个人想象的历史重构大多有违基本史实,并不足信。尤其在日本民族的起源,及其千百年来与中华民族的复杂关系问题上,作者的处理显然带有非理性的民族主义情绪,言辞过于激烈,有失草率。
好在作者写史的意图并非简单地取悦读者,而是有其潜在的历史诉求与现实指向。细细品读全书,作者借史隐喻现实和批判当下的良苦用心俯拾即是,有时作者直接就某一历史文化亮点与当下现实情境展开对照叙事,在唤起读者审视历史、现实与自我的同时,亦为当今执政者的治国理政提供了诸多不无益处的历史借鉴。忠君爱民、刚正不阿的“忠武公”形象所传递的恰是当今社会所亟需的正能量,该形象的塑造饱含着作者对“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和做人美德沦丧殆尽”的深深忧思和对传统士人理想品格的强力呼唤,作者的拳拳之心与人文情怀,令人感动!
面对周遭“肮脏而纷乱的世界”,作者借其同学之口谈道:“要相信文学的力量,要把对饱受挫折而仍顽强生活的人的关注作为文学的起点和终点。”怀揣这样一份信念,与众多先行者、同路人在文学之路上执著前行,定有收获。相信对于张绪平先生而言,《梦呓》仅仅是一个开始。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