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特•米勒-沃勒曼
提要:古埃及历史上第一次重大危机出现在古王国崩溃之后。主要由于中央政权的崩溃导致大饥馑的发生。地方统治者尝试使用发明新的人工灌溉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古代埃及国家的形成与人工灌溉工程的发明之间并不存在任何联系,并不符合“治水专制主义”学说。
关键词:古代埃及国家;离心化危机;管理在古代,埃及被称为罗马的谷仓。埃及所处的自然环境使得它的生存看似十分成功,但实际上并非总是如此,因为法老时期也发生过饥荒。古埃及历史上最著名的灾荒是《旧约圣经》中的记载。1约瑟得知“七年灾荒”即将发生,因此必须采用有效的经济政策来克服这个问题,从而确保国家得以继续繁荣昌盛,人民永享幸福生活。问题是这个资料对我们来说是靠不住的。因为无论是《圣经》中的约瑟,还是他对灾荒的积极应对措施,在史料上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2我还是想继续说灾荒问题,虽然约瑟故事中关于灾荒的细节很少,但是,古埃及历史上倒是有反映饥荒的确凿的史料。因此我们不能否认,在人类早期历史上的确出现过应对危机管理的措施。
饥荒发生在古埃及历史上的第一中间期,该时期中央政权瓦解,即古王国崩溃。3第一中间期开始于公元前22世纪中叶,直到公元前1990年,或者公元前1970年结束,埃及再次被统一起来,4从此进入中王国时代。第一中间期经历了约150年的时间,该时期最大的特点是国家四分五裂,各地方政权相互敌对。古埃及的地方权贵及其追随者们,在坟墓中留下的自传体铭文提及了灾荒。“灾荒”这个词,他们通常使用委婉语,即“心脏健康”(snb ib)。我们在某篇文献中读到:“但是,这个地区发生﹡ 原文为Renate Müller-Wollermann, Der altägyptische Staat und dezentralisiertes Krisenmanagement, in Michael Bollig & Frank Klees eds., überlebensstrategien in Afrika, Colloquium Africanum I, Heinrich-Barth-Institut, Köln 1994, 第317—323页。——译者
1 参见《旧约·创世纪》,第47章。
2 D. B. Redford, A Study of the Biblical Story of Joseph (Genesis 37-50), Leiden 1970, 尤其是第98—100页,第167页之后,第206页之后,同时参看第236—239页。
3 关于古王国崩溃的原因,参见R. Müller-Wollermann, Krisenfaktoren im ägyptischen Staat des ausgehenden Alten Reichs, Tübingen 1986。
4此处具体年代在埃及学界并不统一,本文作者以弗兰克的年代为基础。参见D. Franke, Zur Chronologie des Mittleren Reiches (12.-18. Dynastie), Teil 1: Die 12. Dynastie, Orientalia, 57 (1988), 尤其是第133页以后。的灾荒问题与该问题是否具有连贯性,尚缺乏足够的说服力。然而,即使是古王国时期,人们对尼罗河水位的下降就已经做过仔细观察,但是该时期并没有饥荒发生。1一个更严肃的争论是,地方统治者却吹嘘在他们的统治下消除了灾荒。自然因素并不是导致饥荒发生的唯一因素。显然,管理混乱、经营不善同样也会导致饥荒的发生。让我们回顾一下第一中间期的情况,中央政权瓦解,地方割据,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储存与分配体系必须发挥作用才可以。当然,人口的剧增、战争等,也是我们应该进一步考虑的因素。2
第二个应该探讨的问题是,地方统治者是如何采取措施应对饥荒的,这些努力是否都是地方统治者所为。首先,应该明确指出的是,地方统治者充分认识到统治之下的困境,并且考虑进行消除。为了挽救这种危机,有几种措施可能奏效,即扩大储存业;更有效的分配资源;革新耕作技术和类型。
国家范围的储存,在古埃及历史上很早时期就已经出现过。无论是中央范围的,还是地方范围的都存在。文献与考古证据中都发现了地方首府的储存设施。3在第一中间期也存在类似的储存设施。4在一篇传记中明确提到用于缓解饥饿的谷物,将在王府的大门口进行分发。5与古王国时期相比,这种行为在第一中间期是否有过继续,或者储存设备是否被采用过,这在史料中并没有发现相关记载。然而我们可以确信,物品的分配发生了变化,这可能导致中央政府权力的削弱。我们可以根据文献推断出来。比如,在第一行,地方权贵的官邸得到了供给保障。在第二行,在他个人管辖下的周边地区也得到了供给保障。最后得到供给保障的是地方权贵管辖之外的地区。6但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提升他们自己的政治影响力。谷物的分配并不富有人性化,体现的却是政治和权力。
耕种方法和类型方面是否发生了新的变化,这个问题尚不清楚。因为文献中缺乏证据,考古中也没有发现相关证据。然而,在人工灌溉方面,一个极其重要的革新显然发生了。即使不能明确说明,但文献中或多或少反映了这个问题。不过,一个明确的事实是,古埃及灌溉技术的革新是尼罗河水泛滥不足导致的结果。通过这些数量不多的、部分破损的文献内容,虽然我们无法形成一个非常具有说服力的理论学说,但也确实可以反映一些问题。这些相关文献内容如下:田地中的水道被封堵,一些水门修建起来,一些地势高的田地得到了灌溉,来自外域的洪水被有效阻止。7为了进一步澄清这些争执,我插入一个简短的说明,在第一中间期,古埃及自然灌溉技术已经十分普及。
尼罗河是一条“坝河”(Dammfluß)。也就是说,受水流缓慢的影响,尼罗河水中大量沉积物会逐渐沉淀下来,使得尼罗河岸高出周边的土地。由于受埃塞俄比亚季风降雨的影响,尼罗河每年8月份1 参见B. Bell, The Oldest Records of the Nile Floods, Geographical Journal, 136 (1970),第569—573页,尤其是第571页。
2 对于战争因素,参见R. Müller-Wollermann, Krisenfaktoren im ägyptischen Staat des ausgehenden Alten Reichs, Tübingen 1986,第113—115页。人口剧增方面缺乏必要的证据。关于内部移民的可能性,参见W. Schenkel, Die Bewässerungsrevolution im Alten Ägypten, Mainz 1978,第55—57页。
3参见W. G. Kaiser, G. Dreyer, R. Gempeler, P. Grossmann & H. Jaritz, Stadt und Tempel von Elephantine. Siebter Grabungsbericht, Mitteilungen des Deutschen Archäologischen Instituts Abteilung Kairo, 33 (1977),第72、77、81页;以及M. Saleh, Three Old-Kingdom Tombs at Thebes, Mainz 1977,图版3;第18页。
4参见J. Vandier, Mocalla: La tombe d'Ankhtifi et Ia tombe de Sébekhotep, Kairo 1950,第290页以后;H. G. Fischer, Dendera in the Third Millenium B.C. Down to the Theban Domination of Upper Egypt, Locust Valley 1968,第142页。
5H. G. Fischer, Inscriptions from the Coptite Nome. Dynasties VI-XI, Rome 1964,第67页以后;图版18,第2—4行。
6 J. Vandier, Mocalla: La tombe d'Ankhtifi et Ia tombe de Sébekhotep, Kairo 1950,第220页以后,第239页;H. J. Polotsky, The Stela of Heka-yeb,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16 (1930),第195页;图版29。H. O. Lange & H. Schäfer, Grab-und Denksteine des Mittleren Reichs im Museum von Kairo. I, Berlin 1902,编号20001,第6行。
7 关于文献方面的语文学角度的解读,参见W. Schenkel, Die Bewässerungsrevolution im Alten Ägypten, Mainz 1978, 第29—31页,第36页。上述大量关于埃及学的资料和证据,有力地反驳了亚细亚生产方式或者“治水专制主义学说”的错误性。“治水专制主义学说”主要是与魏特夫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1我们将结论总结如下:
1. 在古代埃及,人工灌溉工程的发明与埃及文明或国家的起源并没有联系。人工灌溉工程的发明是相对较晚的事情。
2. 古代埃及人工灌溉工程的发明,并不是来自国家层面的,而是地方层面的。
3. 在人工灌溉工程发明后,控制它们的不是国家统治者,而是地方统治者,且仅仅局限于几个比较大型的工程。因此,人工灌溉工程与国家官僚体系的形成,至少从埃及学的角度来看,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补记:
感谢王海利先生将我的这篇德文论文翻译成中文。虽然这篇文章发表于18年前,但是迄今为止丝毫没有失去其学术价值,只是就古王国崩溃的原因,埃及学界有了更进一步的研究。詹森—维肯在《古王国的崩溃》(参见Karl Jansen-Winkeln, Der Untergang des Alten Reiches, Orientalia, Vol. 79, 2010, 第273—303页)一文中,试图从外部因素探讨古王国的衰落,然而这个探讨丝毫不影响我这篇论文的观点。
(雷纳特•米勒-沃勒曼,2012年12月写于德国图宾根大学) [作者雷纳特•米勒-沃勒曼(1956年—),图宾根大学古代东方文化研究所教授,图宾根,德国,72070]
[译者王海利(1972年—),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北京,100875]
[收稿日期:2014年3月2日]
(责任编辑:李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