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春树
隐形墨水是经典的间谍工具之一,对它的破解,则为物理学家和化学家提供了大显身手的舞台。围绕加密与解密的博弈,在一战期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耶鲁大学出版社的新书《囚犯、恋人和间谍》对这段历史进行了详实的再现。
1916年秋天,负责审查邮件的英国情报人员发觉一封信有点古怪,寄信者名叫乔治·沃·培根,公开身份是来自美国的摄影记者。从照片上看,培根身材瘦长,戴着金属丝框的圆边眼镜,看起来十分知性——被招募成为德国间谍前,他确实曾在一家电影公司工作。
德国间谍的神秘武器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期,英国军情五处(负责国内安全保卫)抓获的多数德国间谍披着商人外衣,培根之所以被盯上,是因为他发给荷兰联络员的邮件被截获了——军情五处接到军情六处(负责针对境外的谍报活动)通知,称德国情报机构正利用鹿特丹的某个地址为掩护。既然培根自称打算去鹿特丹,军情五处认定能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猛料”。
果不其然,对培根的跟踪令两条“大鱼”浮出水面,他们就是德国驻纽约间谍头目阿尔伯特·桑德和查尔斯·温南贝格,这两个家伙同样以新闻从业者的身份在美国公开活动。
温南贝格和桑德到纽约时,华盛顿还保持着中立,但一直在为以英法为首的协约国提供弹药和补给品。为切断跨大西洋运输线,德国特工不惜在美国东海岸发起大规模破坏活动,甚至把爆破专家派到新泽西州,导演了1916年7月的“黑汤姆”爆炸案。案发当时,一座堆满军火的仓库被炸上了天,半个纽约城“吓了一跳”,嫌犯则趁乱逃往古巴。
爆炸案发生不久,温南贝格用化名“戴维斯”与培根搭上了线,向后者发问:是否乐意去英国搜集关于防空、兵力调动、军队士气及新型战舰的信息?起初,培根唯唯诺诺,间谍组织答应提供“每周25英镑的自由花销”后,他同意了。
问题在于,如何把情报回传给身在海外的上级?“英国人很可能察觉。”培根紧张地解释道。“不,我会给你足以骗过审查者的秘密武器。”桑德故作神秘地回了一句。
羊毛袜里暗藏玄机
拿到护照后,培根再次同温南贝格碰头。对方劈头便问:“准备好黑色羊毛袜没?”培根满头雾水,只好去商店买上几双。袜子到手后,温南贝格拿出一根牙膏状的管子,说:“把袜子给我。”在培根注视下,温南贝格从管子里挤出棕色的浆糊,将其涂在袜子上。
“这是隐形墨水,英国人永远不会发现的。”
抵达伦敦次日,培根决定试验一下隐形墨水。按照温南贝格的提示,他打好一盆清水,将袜子泡在里面,静待片刻,便得到了一种苏格兰威士忌颜色的浅棕色溶液。测试完毕后,他就用蘸着这种溶液的圆珠笔给其他间谍写信,并前往英吉利海峡对岸与之面授机宜。
1916年11月至12月间,培根在爱尔兰东奔西跑,收集有关爱尔兰独立运动的情报。军情五处决定收网,遂向培根修书一封,请他到苏格兰场(伦敦警察厅)“好好聊聊”。
明知警方有备而来,培根还是不得不在12月9日归案。被盘问起前往荷兰的目的时,培根声称不知道自己在同德国特工打交道,只想推销几部电影。但此后不久,调查人员就出示了他在荷兰用过的支票和账单;在他的笔记本中,还发现了代号“丹尼斯”的间谍头目。
拘留所的环境让这个年轻人不堪重负。三个月后,培根突然要求发表声明,称愿意交代一切。面对苏格兰场的警官,他详述了自己被桑德和温南贝格招募的过程,强调自己从未打算传递任何对英国有害的信息,与德国人合作,“只是为了撰写有趣的间谍故事”。
英法科学家上阵解谜
只有一件事,培根的确无从交代,那就是隐形墨水的配方——他只被告知如何萃取墨水。见到那只被浸渍过的袜子时,英国反谍人员意识到,德国人的技术有了重大进步。之前,英法两国曾在德国间谍身上查获特制的肥皂和香水,对基于藏在肥皂里的氯化铁与亚铁氰化钾混合物,以及香水中的醋酸铅等类型的隐形墨水,他们已找到相应的显影剂。
培根的案例则显示,德国人开始采用令单一试剂无解的方法,双方围绕“加密”和“解密”的拉锯战达到了高潮。分析表明,培根使用的浅棕色溶液非常稀,浓度介于1:50000至1:500000之间;传统的化学分析法对其无计可施,是因为用普通显影剂无法析出金属分子。
一筹莫展的军情五处想起了物理学家托马斯·默顿。很快,后者被“特招”,加入特勤部门。其后的事实证明,默顿的专业知识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在实验室中奋战多日后,他灵光闪现,借助光谱分析法,从溶液中检测出了微量的银。
最终,分析师确定德国人用的是水溶性的“弱蛋白银”。这种物质常被用作抗菌剂和防腐剂。调查人员拿着药瓶与培根对质时,后者一度愕然,称从不知道它能抹在袜子上。
无独有偶,同一时期在法国,情报部门也注意到了德国间谍用化学品浸渍衣物的情况;在默顿等一批科学家领导英国邮件审查人员破解其中奥秘的同时,加斯顿·贝尔领导的巴黎司法身份调查部门,在法国也取得了重大突破。
贝尔学的是化学专业,曾在巴斯德研究所供职,1915年1月穿上警服,成为法医化学家。和英国同行不同,他选择的是电解法——如果把带有“金属痕迹”(隐形墨水)的纸张置于另一种介质中(法国人用的是硝酸银),痕迹将逐渐沉积,最终肉眼可辨。
外界对贝尔的工作细节一无所知,只知道他的团队曾耗时三个月,分析一块浸渍了隐形墨水的手帕。作为成果,大批德国特工被打入了万塞纳监狱(巴黎的一座城堡)的地牢。
国王的“隐形”表扬信
隐形墨水的谜团被悉数破解后,乔治·培根这样的小角色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不过,英国情报部门承认,他使用的隐形墨水在一战期间是一流水准。
这份战利品如此美妙,以至于邮政审查部门提议,乔治五世国王和王后应当用隐形墨水给他们写封表扬信,后者欣然答允。为了让国王的手迹不褪色,化学家用硫代硫酸钠溶液为信纸定了型。这张以镜框装裱的信纸,如今依然高悬于军情五处总部的墙上。
有关培根使用隐形墨水的证词,成为英国法庭对其处以极刑的“决定性证据”。培根的罪行包括为敌国搜集信息,并“一直与间谍组织联络”。最终,他被判处绞刑,但由于指证了身在纽约的间谍头目,美国官员费了不少口舌,说服英方改判其终身监禁。更好的消息是,美国司法部门只判他坐牢一年,因为法官“非常厌恶把如此聪明的年轻人投入监狱”。
温南贝格和桑德在美国归案后,于1917年3月分别被判两年徒刑。虽然两人起初宣称自己是清白的,当地区检察官约翰·诺克斯展示了意想不到的证据后,他们便不再辩解——法庭上,司法部官员出具了查获的所有文件,包括十几张“白纸”。当着陪审团的面,诺克斯将这些纸放进显影液,过了几分钟,一份发往德国驻荷兰间谍机构的书信便现了形。 (摘自《青年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