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宁
在北京北三环和安定门外大街的交汇处,有一座大桥叫“安贞桥”。桥西是一个叫“安贞桥西”的公交车站。
这个地标对我人生很重要,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这是我来北京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在最困苦的时候,遇到贵人相帮的地方。
我曾在《北京,北京》这篇小说中提过,2011年上半年,我的工作和生活状态都非常不如意,就职的单位不靠谱不说,拖欠工资更是常有的事儿。于是在那年的3月上旬,我毅然决然的辞掉工作,重返找工作的艰难生涯。
工作找得并不顺利。由于大学退学,没有文凭,面试屡屡碰壁。那年清明节前的三周,我几乎平均每天面试三家单位,1号线、2号线、5号线、10号线、13号线,一天必定坐一遍。海淀、朝阳、昌平、通州、丰台,两天必定转一圈。
在这种超负荷面试、超多次被拒绝之后,我心灰意冷,几度准备放弃,离开北京。但是好强要面子的心态,还是让我最终驻足留下,继续找工作。我不想灰溜溜的拎个破行李箱来北京,又灰溜溜的拎着个破行李箱离开北京。
清明前夕,我在一个图书出版群里认识了一位老哥,并在不认识的情况下,连连强迫人家帮忙找工作,强迫见面。和这位老哥,算是有些缘分。我来北京后,在一个叫纸老虎的书店,买的第一本书,就是他策划出版的《走吧,张小砚》。时至今日,这本书在当当网的“旅游畅销书榜单”上,仍然名列前茅。
清明之后,四月,春暖花开。
老哥约我在安贞桥西见面。我们在安贞桥西旁边的浙江大厦楼下,找了家餐馆吃饭。他一直不断地鼓励我,只要再试试,一定能找到工作。在北京这地儿,干点啥都饿不死。
那会儿的学生稚气未脱,不成熟与对成人世界的胆怯,让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内心整日惴惴不安,曾经一度做梦自己会饿死在这里。
虽然事实证明,现在我非但没有饿死,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了稳定的收入,并且能做着每天都感到活得充实的事儿。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次见面,安贞桥西跟我在北京这两年的经历,有了更多的联系。我真心感谢这位老哥,与他吃饭的前一夜,我已经把行李打好,准备离开北京。但是见着他之后,之前的想法,烟消云散。
我不但在四月的第一周找到了新工作,并且在同年六月初,加盟了这位老哥跳槽的新公司。在他组建的新部门里,我开始系统化学习出版流程,并逐渐步入图书策划及营销的正轨。
说来也巧,六月初跟着老哥加入新单位,公司正好就在安贞桥西不远处,从工作的单位再向北走不远,就是北土城地铁站,而旁边就是鸟巢和水立方了。
我来自北方的小城市,记得上班第一天,为了让母亲放下对我身在异乡,并且还失着业的担心,我特意打电话,说已经找到稳定工作,并且特别突出单位在鸟巢和水立方旁边。
我不知道当时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话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挺可怜、可笑、可悲的。而为了让母亲把心放到肚子里,我的语气里充满了兴奋以及无知无畏和胸怀满志。
在这个单位,直到跳槽前,工作将近九个月。我却只策划出版了一本书:《我的十六年海外生涯》,作者是2011年湖南卫视《我们约会吧》的嘉宾红人马夫哥。
由于是先策划,后成稿,所以要经常去作者所住的北面郊区,监督他的创作进度。一开始是坐地铁,后来时间充裕了,就坐公交车。
那阵子经常在安贞桥西坐300快到亮马桥,再从亮马桥换乘公交,沿着京密路,一路向北。
回来基本也是沿着这个线路回来,所以每回公交车停在安贞桥西的时候,天已经大黑。然后在附近随便找些吃的,晚饭经常是对付一口。有一阵子,不愿意回到住处——与哥儿们合租的二十平小卧室,就常常加班。
但每回在安贞桥西附近吃完晚饭后,我都会沿着三环路边来回走一会儿。看着昏黄的路灯,唱起汪峰的《花火》。
在这陌生城市里,漂泊与迷惘,只有在此刻会有稍纵即逝的温暖吧。
同年冬天,我搬了一次家,住到了安定门大街附近。那会儿前女友常来我这里,所以我们时常在安贞桥西旁边华堂商场一楼吃麦当劳。
我们侃大山、讲冷笑话,讨论以后的幸福人生和工作规划,有说有笑。那会儿我傻傻地认为,眼前的一切就是我的全部,就是我奋斗的目标。
前女友从事化妆工作,这个行业有一定的特殊性。十月之后进入冬天,活计就不是很多了。
于是,她趁着这段闲余时间,报了一个化妆进修班,在双井附近。那阵子,我一下班,就坐公交车300快,从北三环到东三环,每回这段路都挤得要命。幸好老师比较敬业,每回都讲到很晚才下课,所以我到站后,她才刚刚下课而已。
我们有时候在双井地铁站附近的麦当劳吃东西。麦当劳外面有个小广场,很是热闹,有练武术的、跳街舞的、有老年人合唱团,也有弹吉他卖唱的。我们吃完后,就在小广场找个空地坐下,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偶尔也打趣说笑,互相调侃。
记得有一次,我紧紧地抱住她,举得很高。我用力大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爱你”。声音浑浊有力,就像电视剧《北京爱情故事》里,石小孟站在沈冰的后边,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般喊着“丫头,丫头”那样。那是我那一年最幸福的时刻,虽然我不曾预料到在第二年,最后的分手竟然也在这家麦当劳店里。
好多次路过这两家麦当劳,我都觉得有些恍惚,感觉时光驻足此地,不曾流动,总是妄想,是否深情转身,就又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脸庞。
可惜妄想终究是妄想。多少次站在安贞桥上,凝望北三环路拥堵的车辆,唉声叹气般唱着《北京,北京》无能为力。
也许北京唯一不变的,只有这些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汽车吧。
我和前女友恋爱的时候,工作单位还在安贞桥西附近。那会儿,经常能在安贞桥西旁边看到一个流浪歌手组成的乐队。这个乐队叫“桶子鼓”。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大概跟乐队鼓手,也是乐队队长有关系,他打的所谓的“架子鼓”,竟然都是工厂里的破铁皮桶。
后来无意中,在朋友家看北京卫视才知道,队长原先是个打工仔,家里很穷,根本没碰过真架子鼓,更没钱去学音乐和打鼓。但凭着对音乐的爱好,自己在旧书摊买了本教架子鼓的书,尝试用木棒敲打工厂里的各种铁皮桶,终于学会了打鼓。虽然后来事实证明,他自己发明的打鼓手法,跟专业架子鼓的打鼓手法还相差甚远。但起码每个音节都在节奏上,并且稀里糊涂的发明了一个“鼓类乐器”。之后,他来到北京漂泊,追求音乐梦想,并且和一帮同样爱音乐的朋友们,组成了这个乐队。他们白天卖艺挣钱拼生活,晚上写歌创作拼理想。
对于这样一伙来自底层,为了梦想而努力的人,我除了竖起大拇指以外,还是竖起大拇指。
乐队一共六个人,五个80后男生和一个70后老哥,分别是队长兼鼓手、主唱、打击乐器手、口琴兼贝司手、吉他手、主音吉他手。
第一次遇见他们是在下班后,走到安贞桥西无意看到一群人,走近之后,简单的旋律和歌词,很打动我:
看那红楼梦/里面的故事情节/想想现在得爱情/有多少离别/曾经相爱的恋人/已对我说了告别/可现在的心中的寂寞/很想找个恋人了解/所以我等呀等呀等/等天上能否掉下个林妹妹/我的心儿就不会/再感到那么伤悲/所以我盼呀盼呀盼/盼天上能否掉下个林妹妹/我的心情就不会/再感到那么疲惫
当时就被这节奏简单的歌曲给秒杀,时不时自己也会哼哼两句,后来在微博上一查,这首歌曲叫《林妹妹》是他们的原创歌曲。
与女朋友分手的那段时间,我又换了新单位,在安定门外地铁站附近。但是那阵子,只要一下班我就沿着安定门外大街往北三环走,去安贞桥西听“桶子鼓”乐队唱歌。《林妹妹》这首歌曲的歌词冥冥之中,成了那段时间里,自己心境最好的写照。
2012年的秋天后,我便没有再去过安贞桥西。并非刻意不去,而是觉得有些记忆,在没有放下的时候就封存,一个人品尝其中的甜与酸。放下之后,就解开封存,写成一篇文章,像是叙述别人的故事一般,让读者品尝其中的泪与笑,就足够了。
2013年8月初,我在双井的UME看了一场电影,看完之后便想到要去曾经与女友经常闲逛的小广场溜达溜达。到了之后,发现好多人围成一个圈,钻进去发现,竟然是桶子鼓乐队。没想到只剩下了三个人,队长兼鼓手、主音吉他手和口琴兼贝司手。后来看微博才知道,因为每个人当下的现实情况和选择都不一样,有三个已经放弃北漂离队了。
我很欣慰地听着他们的歌,临走前买了一张他们自制的CD。我冲着鼓手微笑,他也冲着我微笑,我们互不相识,但此刻却像老朋友一样。
一个简单的微笑,足以表达各自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世界上有很多真挚的东西,不能靠言传,得意会。
我住在北京的南边,我从双井所在的东三环坐300快到北三环的安贞桥西。站在安贞桥西的路边,我抬头望着天空氤氲的月亮,沉默不语。闭上眼睛,脑海中过电影一般,重复着将近三年来,在安贞桥西发生的每一帧记忆。
再次睁开眼,我如释重负。有些记忆已经不再需要由我的大脑保留了,月亮已经帮我全存贮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