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敏
20年前,因为一篇叫《摔跤》的小小说,申平便成为我重点联系的作者。《摔跤》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在“拨乱反正”时期,一位被“平反”复职的县委书记,在大沙滩豪兴大发,想和部下们一较身手,重新追寻当年的青春激情,谁知那些早已习惯唯唯诺诺的随从们,一个个竟佯装不堪一击。叹息中他只能与邂逅的陌生小伙子较技。在被小伙子狼狈地侧身扛摔时,他满心期待着那个曾经萦绕心头的结局重现,谁知部下们见状一顿呵斥,小伙子即刻蔫了,瞬间变得瘫软如泥。他怅然若失,明白一场浩劫对社会风气、干群关系,乃至人们精神心灵上的戕害,已像毒素一样蔓延滋长,想消除殆尽,恐非一朝一夕之事。虽然这篇优秀的作品并未大红大紫,然而作者在情节推进中体现出来的控制能力,语言表述上的个性化追求,却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
《摔跤》,作者在字数限定、特定环境的选择、典型人物的形象塑造以及主题思想的开掘上,自觉兼顾于一体,尤显难能可贵。可以说上世纪80年代出现的“小小说专业户”的写作,对于小小说文体创新是有开拓、奠基意义的。《摔跤》的成功,使申平的小小说创作有了良好的开端,在此后不长的时间里,他果然不负众望,连续写出了《红鬃马》《草龙》《古坛》《通灵》等作品。仅从题目上即可看出,这些小小说携带着浓郁的传奇意味,令读者怦然生出难以拒绝的阅读期待。申平早期的写作,是有意把可读性摆放在首位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旷野、野性贲张的骏马、游牧民独特神秘的帐篷生活等,给作者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
能把故事尤其是传奇故事讲得一波三折、九曲回肠、跌宕起伏又不纯粹猎奇,不能不说是写作者能赢得读者青睐的一种有效手段。虽说它多少含有一些取巧的成分,但事实上有不少小小说写作者因此而成功。申平深谙此道,近些年在南方的生活打拼,又使他对文学的理解愈加成熟。他说,故事与小说的差异在于,前者是为了故事而故事,后者是故事后面有故事——回味无穷。现实生活中会有不同的故事,而要成为小说,则需要作家在生活中提干货、取精华,在故事这个“庙”里,适当造出一个“神”来。我以为作者所说的这个“神”,实际上就是文章的“立意”。
申平之所以佳作迭出,能跻身一流的小小说作家队伍,自然和不俗的创作观念有关。《头羊》是申平荣获过全国小小说优秀作品奖的佳作,它叙述了一个人与动物相处相离的怨艾故事。与早期的同类作品比较,《头羊》不再是简单地以猎奇式的结构来刺激读者的眼球,而是对主人公羊倌狭隘的生存姿态进行层层剖析,把卑劣人性中的短视、阴鸷、欺诈摊开,供人思索。《人威》属于有亮色的作品。人类充分利用自身的优长和想象力,对侵犯的兽性进行抗拒、讨伐和“施教”。此类题材极易极端化处理,作者却偏执于智力资本的运用,既不伤害凶残的野生保护动物,又有效地动用“高招”来保护自身的利益。《记忆力》则是一篇曲径通幽、以点显面的范文,有着丰厚的思想容量。一个人生活在群体中,用一辈子的努力,依然未能脱净少年时代的一记污点,着实让人对俗世喟然长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袭上心头。人性如此,荒唐透顶中透出某些冷峻的意味。申平是典型的实力派小小说作家,擅写传奇人物的命运,他的作品,深度和好读兼具。
小小说的剪裁取舍间极有学问,在千把字的篇幅里何处写意、何处泼墨,大有讲究。申平的《猎豹》就一反常态,并不叙述猎豹的过程,而是侧重在“结果”上做文章,渲染得悬念四起,有声有色。围绕着一张豹皮的处理意见、方式和态度,让个别干部败类的丑恶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诠释今天仍有“人性恶于豹”的阴暗一面。《猎兔》则以讲笑话的方式,极尽所能,嘲讽了少数人所谓的诚信、诺言后面的别样心态,显得滑稽而沉重。《砍头王》诠释了“医不自治”的道理。其实救儿不如教儿,真等到病入膏肓时,即使扁鹊在世亦不能妙手回春。申平的语言工稳而富有张力,常有“传神”“点睛”之笔,笔下人物个性鲜明,读后令人挥之不去。
特别值得称道的是申平的动物题材的小小说创作,极注重象征手法的使用和宏大主题的有效表达。比如《绝壁上的青羊》,作者写一个农民为给儿子治病,不惜铤而走险到绝壁上去猎杀青羊。青羊本身就非常弱小,被人类和猛兽逼上绝壁;而农民同样作为弱势群体,因为看不起病而被逼上绝壁打猎。这两个弱势代表在绝壁上相遇,最后农民发现青羊怀孕而不忍心杀害它。农民最后挂在绝壁上,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青羊。这种象征意义远远超出了作品的主题本身,形成了一种非常形象而强大的冲击力,振聋发聩。
这些作品要表达的都是一些宏大而深刻的主题。作者把宏大的主题巧妙地通过这种生动耐读的形式加以表达,不但高效,而且极易使人接受。这,也正是申平能成为个性作家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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