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
1933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来到这个山谷,不久之后,写出了闻名世界的《消失的地平线》。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来过这里,1984年创作了《风之谷》,大师之名从此奠定。2013年,我来到了这里,差点摔了自己的相机。
喀喇昆仑公路,因为有“昆仑”两个字,我以为是个很中国的名字。后来才知道,这条路1/3在中国,2/3在巴基斯坦。名字也是音译自The Karakoram Highway,简称KKH。
这条路起自新疆喀什,终点为巴基斯坦的塔科特,全程1224公里。一路上有着很多大名鼎鼎的词,帕米尔高原、克什米尔、丝绸之路、玄奘、喀喇昆仑山脉、喜马拉雅山脉、慕士塔格、风之谷、印度河、教派冲突、塔利班……这些词汇呈现出这条路美丽、古老、壮观、狂野和惊险的复杂印象。
这条路还有很多定语:“最惊险的路”、“继金字塔之后的人类第八大奇迹”、“最美的自行车道”等等。这些足以吸引一些胆大的骑行者,不顾一切地踏上这条路,进入如梦如幻的KKH骑行之旅。
银白色的雪山在蓝天下显得有些耀眼,蓝白分明的颜色,让人感到心里也很清澈。有时路边会伴着河流,不宽,但是因为坡度大,水流得很兴奋,稀里哗啦的。
都是坡
国内的路段上坡多,下坡少,第一天骑行就上升了约1000米。第二天早晨出发,骑了约2公里平路,又开始爬坡了,除了陡坡就是缓坡,缓坡过后又是陡坡,都是上坡!我吭哧吭哧拼了命蹬,每小时也就爬5公里。骑了两个小时,我这个自以为坚强的人想不坚强了,这些烂坡什么时候到头啊?
歇会,得使劲歇会儿。还没吃早饭呢,我拿出在喀什买的馕,狠咬了一口,这馕的口感,像直接吃皮带,孜然味的馕实在不适合凉着吃,太有韧性了!我费了剩下的全部力量,撕了几口馕嚼了咽下。体力恢复了些,劲头和信心又回到了身上。
接着爬坡。又过了两个小时,重复上段的崩溃、撕馕、恢复。
这坡啥时到头啊,这困扰在我心头的巨大谜团,像这爬天的坡一样压着我。另外,右腿膝盖开始疼了,这坡想把我整残疾吗?拦下一辆路过的车,问司机这坡啥时到头,他说过了布伦口水库就下坡了。全下吗?答复我下两公里再接着上,我勒个去!
但是这两公里也燃起了我心中的希望,为了那两公里的痛快,我愿意再接着爬。我让左腿多使点劲,照顾着点右腿。
今天的KKH就是在峡谷中切削出来的,路面很好,但是其他的切削面就太粗糙了。很多路段的山石,懒散地悬在路的上空,好像随时会一不小心落下来。路上也的确有不少落石,我要时时注意绕过它们。
银白色的雪山在蓝天下显得有些耀眼,蓝白分明的颜色,让人感到心里也很清澈。有时路边会伴着河流,不宽,但是因为坡度大,水流得很兴奋,稀里哗啦的。风光不错,可是这坡,爬一会儿就会让人接近崩溃。我的右腿膝盖也一直提醒我它需要照顾,不等我心理崩溃,它就用一个刺痛命令我停车休息。每次我停下来,回头一看,都很有征服感,又上升了一大截。
世界级的山谷
离开巴基斯坦边境小镇Sost,我开始骑行在陌生的国度里。
路在洪扎(Hunza)山谷里上上下下,虽然有的爬坡很陡,但是心旷神怡,因为风光太提神了。那风光,世界级的!我用这个词不是因为我走的地方多,是我看电影看电视不少,2D的、3D的、中国的、外国的、外星的、现实的、科幻的,那些场景跟此时此地我看到的比,都玩去吧!
欣赏这里的风景,不但要有一双好眼睛,还要有一个好脖子,能上下左右前后地灵活转动。我用相机拍照,看到拍出来的照片,我想把相机摔了!相机只能夸大小景,对于这个不知几万度全角的景观,它只能哭了。这景,只能在现场转着脖子看。
1933年,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来到这个山谷,不久之后,写出了闻名世界的《消失的地平线》。日本漫画大师宫崎骏来过这里,1984年创作了《风之谷》,大师之名从此奠定。2013年,我来到了这里,差点摔了自己的相机。
这里是地球上最令人敬畏的山地景观之一,是地质学家、登山家和旅行家梦寐以求的地方。在KKH开通之前,这里与世隔绝,封闭为自给自足的Hunza王国。现在也因为巴基斯坦的局势紧张,游客不多。
山谷里的村镇,都像童话里的场景。沿路的人们,都是世外桃源里的气质,简单、善良,对外界和外来的人和物充满好奇。
“飞”在山谷
喀喇昆仑公路浅浅地切在大山的峭壁上,远远望去,一条若隐若现的细线蜿蜒在没有皮肉的山腰上。谷底的Hunza河波涛翻滚,看下去让人眩晕,手脚出汗。大多的路都整修过,但是靠河一侧的路没有护栏,只预留了防护桩的方形孔洞,让路面出现规则缺口,像放倒的城墙。路的靠山一侧,可能有落石,靠河的一侧,自己可能变成高空落物,要小心加小心!
遇到下坡,我盲目的乐观会不自主地压过谨慎。雪山、峡谷、白云向后飘移着,耳边呼呼风声,我想到了《风之谷》里公主在飞行器上的景象。我还会想象各种鸟的飞,但肯定不是那些小鸟,飞得扑扑棱棱的。我觉得最像的是老鹰,最牛的鸟。我感到我就是个戴眼镜的鹰,飞得很从容,手脚都稳稳的,俯视着山谷里的一切。风吹在脸上麻酥酥的,两面小国旗在身后欢乐地扑扑啦啦,和着耳边的风声,心里回响着快意人生的旋律。我变得科幻了,我飘飘然了。好在下坡很快就结束了,否则还真说不好我会飘到哪里去。
上坡很费力,速度慢,但还是会科幻。这里的景,别提了,就是科幻的景!主色调是蓝、白、灰、褐,大光比,高落差,高清晰,大透视,我能想到的词就这些了。可是科幻的主人公,人家的材料也是科幻的,而我是肉的。我必须保证前进时,车轮或脚接触路面,不能离开也不能换成身体其他部位。否则,结果就是结局了。
路上偶尔会有汽车快速地与我交错而过,有的汽车上能看到“超人”的影子,潇洒地坐在没有安全防护的车顶上。不管是否有超人的能力,起码有超人的胆量和超人的气势。汽车与我错过时,车顶上的人还会直起身,向我挥手致意。
世外“风之谷”
因为Hunza山谷是宫崎骏大师《风之谷》的原型,这里被称为风之谷,卡拉马巴德(Karimabad)是Hunza的中心。到达Karimabad可不容易,前边经历的上坡险路、堰塞湖等不算,还要离开KKH,再爬一个很长很陡的一个坡。
爬坡之前我刚在一个修路的中国工程队吃过晚饭,看天还亮着,就决定当天到Karimabad。但这个坡差不多耗掉了我使劲吃进晚饭的全部热量。天都黑透了,我还在爬着坡。车灯的光穿不过多远的黑暗,我得靠近路中间骑,小心别跌下山去。我骑得满身是汗,在黑暗的山路上几近绝望。停下休息,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周围一片寂静。喘几口大气,赶紧接着骑。又转过了一个弯,终于看见了灯光。灯光处是一个旅馆,我赶紧下车把车靠在墙上,进去见到有椅子,一下子瘫坐在上面。问老板还有多远到Karimabad,他告诉我已经到了。我要了瓶冰汽水喝,慢慢缓过劲来,再问房间的价格。价格谈到600卢比一天,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开门,一个大雪山!看到这景,我想昨天的辛苦值了。在旅馆的餐厅看着雪山吃完了早餐,接下来要看看这个地方。
这里从前是Hunza王国,现在还有老皇宫,还有Hunza王国的遗风。这里的人很悠闲自在,动植物也不急不躁,都活得很长,人们能轻松健康地活过百岁。
这里是世界上高峰和冰川最密集的地区,小镇的周围屹立着三座超过7000米的著名雪山Rakaposhi 、Diran和Ultar,还有那6000米如淑女手指般指向天空的Lady Finger。有登山家称这里为“高山的庄严的最终展现”。随便一座山峰或山谷,都是全世界登山者和徒步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皇宫古堡高高耸立在山谷的平台之上,俯瞰着无尽的宁静与安详。古堡背后是巨大的雪山,屋檐上腾起几只黑色大鸟,向高空飞去,慢慢消失在雪山的白色背景中。
要形容这里的风光,再能吹的人也没词了,说不出来了。摄影再强的人也都傻了,拍不出来了。有善于运用艺术技巧表达感受的资深艺术家,到了这里,也只能傻在这里,沉醉在这里。有人一住好些日子,不知如何是好。我想去留学,去外星留学,也许有哪个星球能学到可以表达Hunza之美的技术。
不能走了!这地方,没法让人舍得拔腿就走。呆呆呆呆呆呆下去!
安全的危险路段
离开Hunza山谷,进入到危险的地段。
到了Chilas,明显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我找了个比较大的旅馆住下。入住时,我看到旅馆的院子里坐着几个白胡子白衣服的老者,看他们的气势,我感觉都比拉登的级别高。我想到路上的人多次对我的提醒,这里开始进入了塔利班活跃的区域。我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看着我,我像走过几座雪山,寒气从心里往外冒。这一夜过得很紧张。
早上醒来,一睁眼,先想自己在什么地方。在我这种安排紧凑的旅程中,几乎每天都换地方,看的、听的、说的,时时在变。每天早上醒来时都会恍惚,要花点时间想想自己在哪。
还紧绷着的神经,让我的意识很快回到了Chilas旅馆的这个房间,我双手摸下脸,摸下头,确定了自己还在。下床走到窗口,拉开窗帘一角,天已经大亮。匆忙穿衣收拾东西,赶紧离开这地方。
昨天到的时候光线不好,没拍照片。更主要的原因是没心情,不敢拍。想想那些白胡子老头的气势,看他们一眼都心虚,哪敢拍呀。要是拍了他们,我真担心他们会灭了我的口。
出了济拉时(Chilas),地势比较平坦。我骑了几公里,有一辆没有牌照的轿车超过我,停下了。下来两个人,冲我摆手,整套动作很连贯,看得出来他们专门冲我来的。我很紧张,他们要干吗?
我停下车,脚支在地上。看到一个人手里拿着对讲机,对讲机里有讲话的声音。我的紧张缓解了些,应该是官府的人。他们过来跟我问好握手,说他们是警察,又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们看着我的小国旗,又跟我握了下手,说我们是兄弟。
他们看了我的护照,在一张纸上记下了护照信息。我问这里是不是很危险,他们说不用怕,路上有警察,并祝我旅途愉快。现在愉快对我来讲是次要的,我要的是安全,活着!
他们跟我握手,上车掉头,回去了。我继续往前骑,又进入了险要的山谷地段。我听说塔利班的人会在一些陡峭的山上等着,看下面公路上有车通过时,推下石头。这种袭击方式成本很低,成功率应该不低,推下来一堆石头,总有能砸上的吧。要是砸我这样的,有一把石子就够用了。我不喜欢塔利班!
前边看见了检查站,都是穿制服的军人和警察。他们拦下我,请我坐到椅子上,问我哪里人,去哪里,也不看护照,然后大家又说了些中巴友谊的话。我要走了,他们让我等会儿,有人会过来护送我。这是真的吗?他们说是!那一刻,我真的想歌唱人民、歌唱党、歌唱伟大的中巴友谊!
等车的时候,我看到有军车过去,车上架着机枪。一辆车从前面开过来了,在检查站掉头。车上有三个警察,一个开车,另两个持枪。警察告诉我,这是护送我的车。问他们,专门护送我的?他们说是的,并示意我在警车前边骑。
我骑上车回头看看,警车在跟着,我心里唱起了欢乐的小曲。这下感觉安全了,但是腿脚得忙活了,人家汽车按我的速度跟我爬,我不好意思骑得太慢,也不好意思随时停下来。
警车有的时候跟着我,有的路段又超过我,慢慢在前边领着我,有时又停下示意我超过去。 到了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也会建议我休息一下。
护送我的警察是分管区的,每批警察大概负责十几公里的路段。到了管界,会有下一段的警察接手护送我的工作。半天的路下来,没感到任何危险,只是赶路赶得有点紧张。
过山警车
从Chilas到Mansehra约300公里,我骑了三天,这三天都有警察护送。第三天过了塔科特大桥,路上坑坑洼洼比较多,我骑的速度不快。
巴基斯坦的太阳太晒了,太热了!太阳照着我的自行车也照着警车,可怜警车用蜗牛一样的速度跟着我慢慢爬坡。有的路段的警察就聪明,告诉我把自行车放在警车上会舒服点,我早就想这么干了,考虑到骑车的专业形象,没好意思说。既然警察说了,那就上车吧。
可警察兄弟你这驾照别是买的吧?你以前是开过山车的吧?你这也开得太刺激了!旁边都是悬崖呀,路这么烂都开这么HlGH?你警车不怕散架,我还担心自行车呢!再说,你这枪不会颠走了火吧?
坐车的路段,速度比骑车快多了。后段的警察一般按我骑车的速度,计划迎接我的时间就不准了,到了交班的地界,要等下一段的警察。交班的警察会带我到个凉快地方,陪着我一块儿等,闲聊一通。坐在草地上,我给警察讲中国的故事,我感觉自己像个老首长呢。再想想刚才阳光下爬坡的我,那真是个傻小子啊。
闲聊时,警察把枪递给我教我比画。警察也想体验一下我的生活,骑上我的车溜一圈。我跟他说,这活看起来简单,骑上半天,你屁股就受不了了。他说我车座不好,太硬,我说这是英国货,最舒服的专业玩意儿。
老字号的中巴友谊
快到伊斯兰堡了,路口多了,我得问问路。看到路边树下有一个卖果汁的摊,我骑了过去。
摊主是个红胡子老头,看老爷子的手法和那么多的顾客,应该是老字号,招牌上全是乌尔都的文字。几个顾客帮忙招呼我,一个善用肢体语言的人抢得首席推荐师的位置,帮我点了好像最复杂的一种混合果汁,他点果汁过程中与老爷子和其他顾客还有点争执。
我茫然地看着老爷子榨柠檬、配料、调果汁,他大声地说着什么,中间好像有China的当地发音,把果汁递给我后,几个人争着付钱给老爷子,老爷子摆手说着什么。从他们交流的神态看,应该关于我这杯果汁,我问他们“Itˊs free for me?”都点头。原来大家都想替我买单,我赶紧谢了大家,更得谢谢利用优势请客成功的老爷子!
那个帮我点果汁的人,摸着我车上的中国国旗,再右手捂在胸口,冲我躬一下身,又摸了一下小旗,冲我竖起大拇指。
那人又在手机上输入什么,拿给我看,是“CHINA PAKISTAN BROTHER”,中国、巴基斯坦、兄弟!
一路下来,最意想不到的就是巴基斯坦人对中国人的热情,他们把中国人看作是最好朋友,兄弟般的朋友,好像也是唯一的铁杆朋友。一路上多次被人请吃请喝请住,都是那样的真诚,不图回报,好像对亲人一样。要不是这一路下来的真实见闻,我真不知他们会把中巴友谊看得这么重。在这边,这友谊真正是老牌的友谊,深入人心,颠扑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