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2011年的酒驾入狱的人生低谷,仅仅几个月之后,高晓松就携着《晓说》卷土重来。不久前,他编剧、监制的电影《同桌的你》票房过了4.8亿。“我就是命好,”他反复强调,“我的脸为什么这么大,就是一个一个馅饼给砸的。”一个不懂期权,只想当一个门客的人如何创造这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呢?i黑马带你走近高晓松,读懂他的创业经历。
“我真没想到就这张脸有五亿次浏览量,”高晓松觉得不可思议。开播两年的《晓说》结束,浏览量破了五个亿。“再乘以分钟的话更可怕,150亿分钟盯着这张脸看,想起来夜里都做噩梦。”两年前,连优酷也没有预见到,一个长得不帅的人对着镜头侃侃而谈的视频节目竟会成为互联网脱口秀的开拓者——当时,他们只派了一个人扛着机器去美国录了第一期。
优酷更没有预见到,大获成功的《晓说》止步于第二季,高晓松转会爱奇艺,开播《晓松奇谈》。曾有五家公司竞争他在《晓说》之后的合作,包括三家视频网站和两家巨型传媒公司,他无疑处在巨头争夺优质原创内容的前线。
高晓松仍然没有在外表上花太多心思。第一次见他是在《晓松奇谈》的录制现场,镜头只拍上半身,他穿着黑色衬衫,配一条松垮的短裤,踩着拖鞋。第二次见面是在拍摄宣传片的片场,军绿色的无袖背心搭配军绿色的皮短裤,是莽汉和嬉皮的混合体。
坐下来,他生生把采访变成了“晓说”。这也解释了不靠脸也可以撑起数亿次关注的原因。他的思维几乎不会被打断,有时谈话间还要去拍个照,回来后马上接上, “就刚才那个问题我还想到……”内容博杂,从音乐到电影,从历史到互联网的未来,话题少有死角。他的口若悬河绝非不设防,对于他不愿意讲的内容,比如 为什么从优酷转到爱奇艺,一直和记者打太极。
高晓松少年成名,玩音乐、拍电影、写书,在30岁之前进入当时新兴的互联网公司的管理层。 2011年的酒驾入狱是他人生的低谷,但仅仅几个月之后,他就携着《晓说》卷土重来。不久前,他编剧、监制的电影《同桌的你》票房过了4.8亿。“我就是命好,”他反复强调,“我的脸为什么这么大,就是一个一个馅饼给砸的。”
以下为高晓松自述——
40岁之后,我只卖艺
“我们家人最讨厌胡说八道,我想知道什么事儿,他们会为我写一条子,说这个事你去找某某院士,人家研究这一辈子了。”
互联网界跳槽太正常了。我录最后一期《晓说》,优酷所有高管都到了,录完以后大家热烈鼓掌。我这两年老去优酷,现在去爱奇艺,一看这两个公司楼对楼,搜狐也在旁边,我问你们怎么都在一块办公?他们说方便跳槽嘛。这个行业好,连CEO都跳槽。包括娱乐业,也不像20年前似的,说晓松怎么回事,我们把你捧红 了你还有二心?过去是纯江湖,我刚入行的时候,还出现过歌手跳槽唱片公司老板派人打人的事,那是梁山社会。现在中国已经是商业社会,连张艺谋导演都到乐视 了。而且我跟这五家都说得明白,大家都还是朋友,山高水长。
我40岁之后,自己的生活是很明确的,我就是卖艺。不像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我现在不创业、不经营公司,我只卖艺,你经营就好了。
做《晓说》,题材都是我先跟人家在饭桌上讲出来的。人家听完觉得挺有意思,我就去讲。我知识都怎么来的?看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事。我从小有一个优势,家里人是政协常委之类的,有那种文史资料选编。中国人有写史的传统,让国民党将领什么的写回忆录,但又不让大家看,就编成资料选编内部交流。我们家都 是学科学的,没人看,我自己天天在那里看,哟,跟课本上写的不太一样。
我们家吃饭时最爱聊国外的事儿,从小训练记国旗背首都,后来我自 己闲着没事把各国的煤产量钢产量都背了一遍。我们家人最讨厌胡说八道,我想知道什么事儿,他们会为我写一条子,说这个事你去找某某院士,人家研究这一辈子了。大家都住一块,最多穿过这门进了北大那门,或者穿过那门进了中科院。
我就养成一毛病,走到哪里都喜欢和知识分子聊天。《晓说》第二季我去了很多国家,旅游局说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都说要去哪个饭馆、哪个景点,我开一个三五人的单子,都是那个国家最好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去西班牙我说要见导演阿莫多瓦,实在没约到,就把他的两个御用主演约到了,也挺好。
我主要讲“识”,知识够不够不重要,见识很重要。谁不会用搜索?但我能找到有意思的角度和联系。而且我在美国,能接触到大量国内接触不到的资料,图书馆里就能借到蒋介石日记。
脱口秀节目占我每年的26个下午,一下午录两期,不是我工作量的大头。你在录制现场也看到了,我没有稿子,没有提词器,就一个人在那儿说,不费事。
风格内容基本上没什么大变化,干吗要变化?你说你挖来冯小刚,突然不打算拍喜剧了,那你挖他干什么?你把贾樟柯挖来了,又突然不想得奖了,你不想得奖挖贾樟柯干吗?
我爱当门客,不爱负责任
“张朝阳和我聊期权之类的我都不懂,他就说,咱俩工资一样行不行?我说那行。”
我虽然成名得早,但不是那种特别高看自己的人,其实我做什么都没有预想到成功。当年录完第一张唱片的时候我还跟老狼说肯定没人喜欢,你唱得不行,吉他也 没弹好。后来大家都说好,我再听听,觉得也挺好的。电影也是,我预计《同桌的你》票房八千万,谁知道前面多了一个四亿。我最没有想到的是我这张脸能有五亿 次浏览量,我的天,五亿次看我的脸!
还有旅行,我本来以为世界上别的事情可以挣钱,旅行一定是赔钱的,但《晓说》里连旅行都有人出钱。我为什么说自己命好?我见过比我才华好得多的人,比我更懂历史的人,音乐上、电影上、文字上就不用说了。我做过的每件事我都见过很多怀才不遇的人,我不是 命好还有什么呢?所以我在筹划做一些慈善的事情,如果不报答社会的话,老天爷哪天醒了,说怎么弄错了,怎么都给你了?
不过我的心态是,没有特别想把某件事当作终身的事业为之奋斗。我不爱负责任,从小最想做的职业就是门客。我随便说,公子听完去和皇上说,皇上把他斩了,那就再去别人家当门 客。公子一说皇上高兴了,回来赏我美酒美姬,多好,献言不献身,尽力不尽意,我说话就完了,咱别为了一事业献身了。对时代也是,我尽力,但不陪你殉葬。
你看我2000年在搜狐做总监,2001年在新浪做驻美首席代表,然后做盛大的首席娱乐顾问、做A8的总监,都是门客的角色。张朝阳和我聊什么期权之类的我都不懂,他就说,咱俩工资一样行不行?我说那行。
我很早就到了美国,在好莱坞混有一段时间了,你看我《晓说》第一集讲的就是奥斯卡潜规则。在这个时代我又能继续当一个门客,中美双方都需要两边都懂的人。我在美国的这些经验,不管电影还是音乐上,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我不会去做什么公司兼并的事情,最多给人约见面,还是卖艺。我命太好,每次人家问我脸 为什么这么大,我都说是馅饼砸的。现在没事一出门馅饼就砸脸上了,还没吃完,一出门又砸一个。
我的话语权是大佬们给的
“互联网一定会代替一切,一开始大家以为互联网只能发信息,就跟爱迪生那时觉得电只能点灯一样,谁想到电还能刮胡子?”
你还记得两年前太合麦田老总宋柯去卖烤鸭?那是我们做的一个局。我们要收购很多家唱片公司,但收购公司你总得开价钱吧,我就说我们先给全行业泼泼冷水,宋柯就到处说他去卖烤鸭了。结果舆论一下就炸开了,说音乐行业已死,然后价钱都下去了。我们收购了六家唱片公司。目前我们这六家唱片公司的市值是两年前的 五倍。音乐行业的体量比电影、电视大得多,听音乐的人有八亿,电影发展这么快,一年票房两百多亿,中国移动光彩铃一年赚三四百亿。
我特别看好互联网企业进入音乐行业。你手握现金和分发渠道,你不做谁来做呢?我很乐观其成,这个行业整体起来大家都受益。而且不怕盗版,我们音乐行业以前又没 资金又没能力,唯一的能力就是老艺术家能进中南海发发牢骚,摇滚乐队上你门口割脉,但现在你盗版盗的可是腾讯的版、阿里的版、360的版,几位大佬能允许你轻易盗版吗?
再说《晓说》这事,大家看到视频网站巨头都争着要做原创。视频网站这种行业在美国是没有的,youtube是大家自己拍着玩,hulu是大的影视公司办的。因为美国有大的制片厂,电影、电视剧、脱口秀全线产品都有,也有自己的电视台和分发渠道,不会把版权卖给视频网站,说我索尼的电影跟你华纳的在一个网站播,不可想象。我个人对中国视频网站的预测是,这些靠着最初版权混乱时期起家的网站,在聚集到大量资金之后都要重走大制片厂的老路。我和几位大佬都谈过,现在就应该在视频网站普 及好莱坞大制片厂的管理办法、生产办法、金融办法、保险办法等等。它们应该是未来中国的索尼、华纳、派拉蒙。
互联网一定会代替一切,一开始大家以为互联网只能发信息,就跟爱迪生那时觉得电只能点灯一样,谁想到电还能刮胡子?中国人习惯拿历史当镜子,但互联网这个东西是开天辟地的,所以它穷尽了我的知识结构以及我能力的限度。
我很喜欢互联网的这些大佬们,他们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意人。他们看世界的凌厉角度和对人的量化能力让我觉得特别神奇。如果在饭桌上,通常我要想说话我能一直说,但是这帮人一说话我恨不得拿一个本子记下来。这些东西不是胡说八道,最终成为他们办起来的一个一个企业。我自己的话语权也是他们给的,如果没有他们,我最多也就像木心老师一样,每周在纽约给大家讲文学史。
我也从历史中看到,每当科技发展的时候,都 是文艺靠边站的时候。从来没有工业革命同时也是文艺复兴。科技会让人类大规模地改善生活,但科技一定会带着人们撞到墙上去的,这个时候文艺就会捞人类一把。你看一战前科技进步了,但钢铁大炮把一代年轻人的热血埋土里了,所以一战后才有了文艺的大高潮。现在是科技最昂扬前进的时候,比工业革命还要昂扬,但许多人能感觉到,生活中应有的情感在丧失。比如说移动互联网,老狼他们都在我的微信里,但我们一年就见一次面,微信里一年说三句。过去他们没在我的微信里,一年我们有十个晚上彻夜聊。我觉得这可能是问题的开始,艺术家的责任就是把人类往回捞,那个时代我觉得10年、15年就会到来。
午夜梦回,
觉得还得去读个博士
“我给许多学校的历史系教授写信,说招我有两个好处:一个是您的学术观点一下子有很多人听;一个是您原来只能卖250本的学术著作,我帮您翻译,一下能卖好多本。”
什么时代来了我都是门客。小时代来了,我就和大家聊聊吃喝玩乐;大时代来了,我就跟大家聊聊大时代是怎么回事。
现在又是一个新时代。中国的经济发展太快,已经容不下这么多钱了,自然要往外扩张,就像当年的日本一样。现在美国人人都知道一件事,你们手里的钱比美国人多。我这几年有切身感受,之前到美国约人谈事情都得一个月以后,现在约,人家问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
未来10到20年,电影、音乐、脱口秀产业最典型的合作方式是中国的钱加美国的高端团队。再过一二十年,可能美国团队都不用了。
中国的形势这么好,我得躲回美国翻译小说去了。我特怕每次这种大潮来时我也被裹进去、创业去了。回到美国就没事,依然很萧条。我准备重新翻译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之前的版本不让说脏话,但那是改变美国一代人的作品,满篇脏话,我说那我重新翻译一下吧。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会自己吓自己一跳,觉得还得去读个博士。因为我成长的家庭环境,可以不是院士,但好歹得是一博士。我妹妹40多岁,带两个孩子,前年读了博士。她说我和你一样,夜里醒来发现自己不是博士,说不过去。
《晓说》里有一期讲美国,43个总统里有30个军人出身的,但是没有形成独裁。这是我唯一做过长时间研究的题目。我和助理把英文材料都查遍了,没发现一 篇英文论文讨论这个。我们只好自己想了几点理由。这期节目收视率不高,但我读博士的时候,这个可以相当于我的一篇论文,先给教授看看。
我给许多学校的历史系教授写信,说招我有两个好处:一个是您的学术观点一下子有很多人听;一个是您原来只能卖250本的学术著作,我来帮您翻译,一下子能卖好多本。
有回信吗?当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