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守护天使

戈登·罗林森(美)+++方陵生

第一次见到我的守护天使时，我只有十岁。随着年岁的增长，这段遥远的记忆渐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迷雾，可我仍然记得所有那些让人抓狂的详情细节。那天我走在街上，准备去一家购物商场与我的朋友见面。一位穿着一身奇怪黑色衣服的老头儿走上前来，那模样就好像我和他很熟似的。

“今儿的商场之行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他说。

“你说什么呢？”

“听我说，汤米。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守护天使吧。你很清楚，你的朋友伯尼和拉里一直觉得自己是什么硬汉，一心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你也一直暗中担心怀疑，总有一天他们会闯出什么祸来，今天就是他们闯祸的日子，如果你这会去和他们见面，然后厮混在一处，警察将会以行窃罪将你们三个一起带走，你父母将雇请高价律师为你脱罪，最终你们家将因无法支付房贷而导致抵押的房产被取消抵押品赎回权。”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朋友们都是谁？”

“我是你的守护天使，这些事情我当然都知道，”他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从现在开始，当你生命中遭遇困难挫折时，我都会来帮你的。”

我记得，他当时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天使，他只是一个穿着奇怪衣服的疯疯颠颠的老家伙而已，腿似乎还有些跛。我想，我可不需要陌生人来告诉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这个不知打哪来的老家伙确实吓到了我，他怎么会知道我是谁，他又怎么会知道未来还没发生的事情？内心深处的不安促使我转身就往家跑，一边跑一边转过头去看他是否会跟踪我。还好他已经消失不见了，道路两旁也没有什么店面或胡同可以让他躲藏起来，他就这样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一头奔回家，不过总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第二天去学校听说伯尼和拉里果然出事了，这让我再次吓一大跳，他们因偷东西被警察抓了，可能会被告上少年法庭，这下他俩麻烦大了。如果不是我的守护天使，我也会被牵涉其中。午餐时我反复思量，心里七上八下的，对那个新出现的守护天使朋友，既感激又有些害怕，这老家伙究竟是谁？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的守护天使的神秘身份一直困扰着我。在我还小的时候，我认为他之所以对我的事情明察秋毫，是因为他拥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并一直在暗中观察守护着我。现在，多年的人生经历和多年的思考揣摩，我终于知道他是谁，以及和他有关的一切了。

今天，我一遍又一遍地为目前职位的去留问题纠结着，真的太难以决断了，不经意间我往后一瞥，瞧！我的守护天使又出现了。每当我走在人生岔道口时，他都会出现在我面前，给我建议，帮我解决问题。这个星期，我又遇到了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重要十字路口，我很害怕自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我喝下一大口余温尚存的苦涩咖啡，似乎咖啡里会有我想要的答案似的。

守护天使第二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他了。那年我十八岁，他来的时候，我正在车库里忙着拾掇我的雪佛兰车。那天晚上我有个重要的约会，我得给车加满油，然后用吸尘器清扫一下车内。

他就这样径直走进车库中，似乎他本来就熟悉这儿。小时候渐渐模糊的记忆重新在我眼前复活，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几乎已经说服了自己，他只不过是我童年幻想的一部分而已。他的样子没变，还和我十岁那年见到时一样，六十岁刚出头，穿着一身黑色衣服。

“嗨，汤姆，还记得我吗？”他说。

“记得呢。上次见到你时我还是个小男孩，你帮了我。你是谁？”

“我是你的守护天使。我说过我还会回来的。我是来告诉你，今晚待在家里别出去。我知道你很期待今晚与伊冯的约会。但我知道，如果你今晚和她一起出去，你会导致她怀孕，就在这车的后座上。你还太年轻，不能被孩子给束缚住。”

“这个——我会很小心的。”

“而且你这样做也很不好。我知道你想要和伊冯一起出去，是因为你知道这个女孩生性随便，名声并不好。”守护天使微笑着，突然迅速伸手到车子引擎罩下面，一把扯掉连接到发动机的火花塞的线路。

“怎么回事，你这个怪人！我这不正打算听从你的劝告吗！”

“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我知道你有多么的冲动，做事多么的不计后果，明知不该做的事，你也会一意孤行。”

我拣起断了的线路，看是否能塞回火花塞中。扯下来的电线已经开裂，没法用了，除非买来新的电线换上，看来今晚上我哪儿也去不了了。我一拳头猛地砸在汽车挡泥板上，心情沮丧极了。等我抬起头来，想看看我的守护天使还有什么要说的时，他已经不在车库里了。他似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我甚至有些期待，什么时候我会再见到这个奇怪的家伙呢？

这一天没让我等太长时间。那时我已经上大学一年级了，一天参加派对出来后，心情很不好，因为我期盼见到的朋友们一个也没有出现在派对上，没人搭理的我独自一人喝得酩酊大醉。我很清楚，喝醉了酒不适合独自开车回家，可我有些侥幸，这儿离家只有24千米，而且位置偏僻，不太可能会遇到警察的巡逻车。可是当我打开车门时，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嗨，汤姆。如果你今晚开车回家，你会发生车祸，还会撞死人，你自己也要受伤住院，你的这辆老古董车也将完蛋。”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的样子一定像极了一个喝醉酒的傻瓜，我想我就是个傻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不知是小刀还是螺丝刀的什么玩意儿，猛地一下刺进车子的后轮胎，我可以听到车胎里的气“噗噗”向外直冒的声音。

“车后行李箱里有个完好的备用胎。”他说，“你现在醉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更别说给车换轮胎了。我估计你会在车里睡到第二天早上，那时你酒醒过来就能给车换好轮胎开回家了。”

他转身准备走，我追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说。

“每次和我说完话后，你总是会神秘消失。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做到的。”让我自己也觉得惊讶的是，当时烂醉如泥的我，竟然还有如此的好奇心，竟然还能说出如此有条理的话来。

“没问题。”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按下几个按钮，他的身影立即被笼罩在了一片发出微光的气泡中，一秒钟后，气泡和他一起消失不见，带着一阵轻微嘶嘶声的空气迅速填补了气泡曾经出现的那片空间。

尽管醉得厉害，我还是可以确定，我所看见的一切都真得不能再真。虽然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但心里却升起了更多的疑问。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事，他用的似乎是可以进行远距离传输的高科技设备。那我的守护天使用这个高科技设备从哪个年代传输来的？又要传送到哪里去？为什么每当我正要做出糟糕决定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第四次看见我的守护天使是我在大学里三门功课不及格的时候。当时我正在灯光暗淡的宿舍里复习物理，书本、纸张和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我专心用功，根本懒得收拾这个破破烂烂的小窝。

“嗨，汤姆。”他说。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喂，别这样吓我好吗！老这样偷偷摸摸地出现。”

“我来是想和你谈谈你的不及格问题。”老家伙仍然穿着那身奇怪的黑衣服，走进台灯的光影里。

“是啊，那几门课太没意思了，我没通过。可这几门课都不是主课，我主修的物理可是每次都得优的。”

“你的主修课当然是最重要的，可其他课程也不能忽略不管啊，即使是你不喜欢的课目，也要下点工夫，如果你的英语、社会学和政治学都不及格，会拖你总分后腿的。在钻研物理之余，那几门不及格的课程你不妨也下点工夫，你说我说得对吗？”

“可如果我下工夫通过了那几门课，我的物理成绩会退步，可能就拿不到优了。”

“为什么不照我说的试试呢？因那几门并不太难的课程不及格你可划不来。”

我没回答也没反驳。这家伙想得倒是比我周全。我开始开动起疲倦不堪的大脑，想着该先复习哪样，同时在想，我是否该浪费时间继续和他在这里争辩下去。

“好了，又被你逮住了错处，不过你说得好像也蛮有道理的。”最后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那就行动起来吧。”他说。

他是对的。这么简单的常识性道理我都不明白，让我有些惭愧。他走到房间另一头，激活了他那奇怪的传送装置，再次凭空消失。他走后，我才意识到，他的腿似乎不瘸了。

往事如烟随风去。我啜了一口已经失去香气的咖啡，茫然四顾，我的守护天使这会在哪里。拿起一家公司人事部门给我的小册子，看着上面优厚的条件待遇，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放弃目前的工作，跳槽是机遇，但也会有风险，可我能拒绝那些优厚条件的诱惑吗？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呢？

“嗨——在想什么呢？”身后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太好了。我正有个事决断不下。我在现在的助教职位上干得很开心，可这家新公司开出的待遇条件比我现在的工作要高出25%。我不想什么事都靠着你来给我解决，可我真的想知道，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考虑的只是金钱待遇，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根基不稳的新创公司正在风雨飘摇之中，加薪25%又算得了什么呢？要知道，那个公司要不了一年就会倒闭，到时你就会失业。他们的工作要求也很严苛，一周工作六十小时，繁重的工作压力会让你当不了一个好父亲，你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以后你还会再多两个孩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你的孩子们只有一次成长机会，如果错失了，你不会再重新获得做一个好父亲的机会。当你年岁渐老时，你会有所遗憾，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你还会后悔将太多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工作中。还有，我想你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和你妻子在一起。”

“也许你说得对。你似乎对我挺了解的。你的妻子离开你了吗？”我反过来问起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他没吭气，半晌才回答道：“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到了劳燕分飞的边缘了。她抱怨我从来不肯多花点时间和家人在一起，我给家人带来了太多的痛苦。我这么说，你是否明白了点什么？”

“这么多年来你一次又一次来找我，可你一直那个样，从没变老过。还有，你那腿原来不是有些跛的吗，现在好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我好奇地问道。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的腿是在一次车祸中受的伤，那时我年轻又鲁莽。”他说，“在我那次阻止了你酒醉驾车之后，我的腿伤自然也消失了。”

“我曾以为你很像我的父亲，后来才渐渐明白，看着你就像看着进入老年的自己。你一定是利用了某种时间旅行技术吧，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我，实际上你就是我，来自未来的我。”

“因为如果我直接那样说了，你一定会追问你的未来会如何。还是这样好，一步一步地，将你引向正确的方向，阻止所有可能导致人生遗憾的一些错误决定。你要知道，我一辈子沉迷于物理学研究，但我的个人生活却太糟糕了。当我发明了时间机器后，终于有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回到过去来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通过纠正我一生所犯下的几个重大错误，你和我都是受益人。”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阻止不明智的跳槽之举和花更多时间与家人在一起的心愿，是我最后要做的两件事情。不过，我还想给你留下最后一个忠告，买上一百股西尼尔吉公司的股票吧。”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公司。”

“是没听说过，这个我知道。相信我，要不了十年，这家公司将家喻户晓，随着股票价值百倍升值，你现在的投入会让你富裕起来。我得走了，再见，汤姆。”他向前跨了一步，走到房间中间，激活了他的时间机器。

这是我的守护天使最后一次给我忠告。岁月如梭，我在物理研究领域已经有了自己成功的事业，家庭生活幸福美满。感谢我的朋友在关键时刻给我指引方向，让我的生活走上了正轨。在我六十岁生日的那一天，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若有所思，凑近镜子前，我在镜中的影像活脱脱就是当年我的守护天使。于是我笑了，我的守护天使有句话没说对，我真的再次见到了他。

我心潮澎湃，我知道，我已经接近于那个让我困惑了那么多年的神秘真相了。过去二十年里，我一直在大学里研究时间旅行，做着各种实验，成功就在眼前。在我发明了时间机器后，我将亲自去体验时间旅行，这是我的宿命。我将改变历史，去创造一条新的时间线。

在我发现了如何沿着时间线旅行之后，我有了新的想法。给年轻时的自己提供人生关键时刻的忠告，现在是我的任务了。我不能让我的守护天使为我多次拨正的人生崩溃瓦解。就像计算机程序中的循环结构一样，现在轮到我去完成这个循环了。

看见汤姆正在人行道上溜达，我故作漫不经心地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

“今儿的商场之行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我说。

“你说什么呢？”

“听我说，汤米。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守护天使吧……”我微笑着侃侃而谈。我发现这个任务比我想象的要轻松得多，这就像计算机程序中的循环语句，又像一部剧本中的台词一样，你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因为你已经知道对方将会说什么，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些什么。

在我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时，我也在思考着，我正在做的，以及我的守护天使曾经做过的一切，是否真的改变了历史，创建了一条新的时间线呢？也许时间一直沿着固有的路线在前行，历史没有也不可能被改变。也许整个时间循环体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的经历只是更宏大更壮观的时间线的一部分。也许我所扮演的角色正是我的命运所注定的。我突然很想我的守护天使能再次出现在这里，来帮助我解开这个高深莫测的哲学之谜。